第四章 少女的心思
一
第二天下午，我们送表哥他们去成都后便来到了影的学校。
一进入学校的大门，影的神情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略埋着头，独自一个人走在前面，但眼睛却不住的朝四周张望。
和很多学校一样，公共的道路和学生们自己走出来的道路那是泾渭分明，如果一直沿着整洁的混凝土路走下去，学校的各种设施可以尽收眼底。但影偏偏把我们带到了一条小树林中的土路。
“姐，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小弟嘴里嘀咕着，“人家还想去看踢球呢？”他显然被刚才球场里热火朝天的景像吸引了，可我们恰恰在它前方不远处转入了这片小树林。
“条条道路通罗马！”影并没有理会小弟，边走边说着。
“从这里去得了‘奎光塔’吗”，我心里惦记着昨天远远看到过的塔子。
“你没长眼睛吗？那不是‘奎光塔’是什么？”，影朝右方一指。
原来这条隐藏在小树林里面的小路就通向‘奎光塔’，透过稀疏的树木，就能看见塔前的平地和塔基的一角。
‘奎光塔’是一座高约三十米的砖木结构的塔子，高高的矗立在学样的后方，冬日的阳光斜照在塔子的斑驳灰白的顶部，轻轻抚摸着岁月给它留下的沧桑。塔子十分靠近围墙，周围立着几棵松树，靠近地面的塔基上长满了碧绿的青苔，一窝蓬勃的爬山虎沿着塔基向上攀登，它攀附在光滑的塔身上的茂密翠绿的枝叶在风中摇摆着，尽情彰显着生命的力量。
没有开学的校园本已十分的安静，这里更是显得人迹罕至。
影停下了脚步，身子靠着一棵小树，“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
“姐，这地方有啥好玩的”，小弟心里一肚子的怨气此刻终于爆发了，她冲着影大声嚷道，“要耍你们自己耍”，他转过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你不就是想看踢足球嘛”，影冲我一笑，“你带他去!”她对我说。
“要走就一起走嘛！”，说实话，我也不明白她为何要带我们到这样地方来，心里早就想离开了。
“足球场那边太吵了，我头有点疼，我想独自在这里呆一会儿”，影淡淡的看了看我，轻轻说道。
“你头疼？”我担心地看着影，“我马上去给你弄点药！”
“没事的，你和他一起去嘛！”，她躲避着我的眼神， “我息一会儿就好的！”
她眼角的微光轻轻掠过我的脸庞，就像月光下鱼儿跃出水面发出的反光，刹那间搅动了我心中那条静静的河流。
二
等我回到塔子前时，却不见了她的人影。
把这样一座孤零零的塔子放在一所学校里显得有些冷清，可能学校的管理者也早已明白了这点，于是在周围环境的布置上，确是颇费了许多匠心，这里显然被布置成了一处供人们休憩的地方：种植了不少的四时相宜的果木花卉，如樱桃、桃树、梨树、海棠、腊梅等，小路穿行在稀疏的葡萄架下，隔上不远就放着一个短短的靠背椅。但在我看来，这是学校的管理者多虑了，在这样一所充满着朝气的校园里，不经意间，你就会寻觅到青春那朝气蓬勃的风采：那枝被折断的桃树的枝丫，肯定是那个捣蛋鬼的杰作；那果树下被践踏得光秃秃的草坪，曾经承载了多少欢快的脚步！那木椅表面刻得乱七八糟的心情文字，是那个懵懂少年发自心底的内心独白？
走过一段小路，还是没有影的踪影。她会躲到那里去呢，我心里感到十分的纳闷，正在这时，我看见一株光秃秃的樱桃树的树干上挂着一个白底红字的牌子，上面写着“护、二班”的字样，我心里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知道到那里能找到影了。果不其然，当我找到一棵树上挂着“口、三班”字样的牌子的黄桷兰时，就看见她就坐在它一旁的木椅上沉默着。
看到我一个人忽然站在她面前，影并没有显出十分的诧异，她看了看我身后。“小弟还在那儿看球？”她将坐在椅子中间的身子轻轻挪了挪，空出一个人的位置来，我以为她会叫我坐下，可她嘴里说道，“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我让他一个人去球场了”，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 “我到药店给你买感冒药去了！”
“谁叫你去的！”影轻轻地看了我一眼， “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乱跑？
“你不是说头痛吗？”我感到有些委屈。
“你好笨哦，头痛就是感冒吗？”刚说出句话，她又觉得有些不妥，脸微微一红，“我是说你买什么药嘛，没有水，你让我生嚼呢？”她慢慢解释道。
“哎，我怎么就忘了买水了呢？”听她这样一说，我也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感到十分的懊恼，“我马上去买!”一边说着我又转过身去。
“我没什么大事的!”看着我一副沮丧的神情，影刚才显得略微凝固的脸舒展了许多，嘴角现出了淡淡的笑意，“我真的没什么事的！”
“哎！你知道我们都叫这里是什么吗？”她又挪了挪自己的位置，我坐下来了，虽然和她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包，但她扭过头来时，却正好对着她那张满月般的脸庞。
“你猜猜呢？”。
几缕阳光透过竹篱笆撒在黄桷兰的茂密翠绿的枝叶上，微微摇曳的绿荫落在她笑盈盈的眸子里，似一个缤纷的梦捣碎在一潭春水里，正温暖地缓缓流过我柔软的心房。
“这好难！”，我用力对她摇摇头，但我嘴角的笑意却瞒不了她的眼睛。
“这就是大诗人的表现哈！”，她仿佛没有看到我夸张的神情，微微敛住了脸上的笑容，但看上去显得更加妩媚动人了，“给别人写信时的那股子诗情画意被风刮跑了？”她居然打趣起我来了。
“怎么能随便用一个平淡无奇的名字去糟蹋掉这么浪漫的地方呢？”，我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在回答她的话，更像是在心里对我自己说。
“那你想到了什么好听的名字了？”，她的目光里一片明亮，满怀着期待。
“你知道吗”,我澄澈的双眼深深地看着她，“我已经告诉你了！”
“她在我们的心里！”
“嗯！”，影忽然变得十分安静，她没再问下去。
路对面的草地里种着一些梨树，它们光秃秃的丫枝虽然显得十分的落寞，但地中间的一块爬满青苔的石头旁却生长着一株正值花期的腊梅。腊梅是一种先花后叶的乔木，这点和樱桃、梨树有点相仿。不过它的花期正好在冬末，此时嫩黄色的花蕾缀满了它纤细的枝条，虽然也是静静的，但我知道一个生气勃勃的春天已经在慢慢拉开序幕。
“大伙都叫这里“爱情角”呢？影忽然自言自语道。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爱情角”呢“，我看着她轻轻说道。
“那你找到属于你的“爱情角”了吗？她的大眼睛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这里找到答案。
“爱的船上怎么只能有一个人呢？如果有，那一定也是属于我们俩的”，我为自己发自脏腑的语言而久久不能自抑，一股冰冷而又咸湿的液体轻轻的滚出了我的眼眶。
眼前那片光秃秃的枝丫上仿佛开满了洁白的花朵，树下的草地上绿草如茵，彩蝶飞舞，这不正是我们的梦中的“伊甸园“吗？
冬日的阳光很短，在塔子顶部呆不上一会儿，就躲进云层里去了。
“影，你冷吗？”影斜靠在椅子上的身子显得是那么的单薄，刚才买来的药还在我的口袋里，我不禁有些担心。
“你觉得我会有那么的娇气吗？”影看着我淡淡一笑，显露出很快活的神情来，这几天来她总是那么的快乐。
“这里坐着太冷了，你又没吃药呢？”我仍然表现出十分的担心。
“那你去找点水来我把药吃了？”她仍然笑着，但这种神情却让人对她的话感到将信将疑。
但我怎么会怀疑她的话呢，“那我去找点水来！”， 我马上站起来，准备出发。
“你怎么老是想让我吃药呢？”，影忽然露出微嗔的神色来，脸一沉， “我不吃药！她把头扭向了一边。
她这样前后如此矛盾的事反应真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站在她面前，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没见过你这样迂腐的人!”影忽然扑哧一笑，脸上又是晴空万里，“是不是有人借了你的米米还了你的糠？还不坐下！”
“我是怕你冷着呢？”我在她旁边坐下，小心的对她说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的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像在想着什么心事，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我想了想将自己身上的短大衣脱了下来，轻轻地披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这次她没有拒绝，也没说什么。
我们就这样坐着。
风停了。
几只麻雀从不远处的竹林飞过来息在梨树光秃秃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那欢快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在悄悄祝福着我们呢。
三
从学校出来，我们穿入了一条曲折的小巷。它的东面是些低矮的老房子，西面则是高出来一头的楼房，刚好挡住了从高处射过来的光线，使得整个巷子显得有些昏暗。但一走进去，却觉得一点也不冷清，不时有人拎着菜蓝子从巷子里面走出来，稍微宽点的地方还摆着卖菜的小摊，越往里面走人越多，显然是来到了一个集市。
市场里一片人声鼎沸，而我们却要不时绕过地上的污水和垃圾，各种难闻的气味不断的飘过来，嗅觉一下变得异常的灵敏，却让人的呼吸也变得不那么顺畅。
“不舒服吧?”，影回过头看着我笑着说道。
“没什么的!”我又怎么能在她面前说什么呢？只好淡淡的回答道。
“那你皱什么眉头呢？”她莞尔一笑，“都饿了吧！不如这样，我们先去吃一碗豆腐脑垫垫，行吗？”
吃过豆腐脑，我以为她要回旅店了。但走出了市场的大门，她却在街边停了下来。
隔得远远的，我就觉得街对面巷口的那一家糕点店有一点熟悉，来到门口一瞅，还真到了我们租住的小旅店的那条街口。街边那株光秃秃的紫荆花树上不知何时被店主人挂上了几个红彤彤的灯笼。
“咦，这不是快到旅馆了？”，我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姐，我们去买点荞麦糕吃哈”小弟的目光直往街对面望去，他并没有理会我的话。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影没好气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大拇指大的一碗豆花，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哩！”小弟的声音虽然很低，却让人听到了明显的怨气。
“那不回去，我们还去做什么？”我知道影不想回旅店，却不知道她想去哪里。
影的目光轻轻的落在我身上，仿佛正用一把无形的尺子将我打量着，温暖而又轻柔，让我的心里暖烘烘的。可还没等我从这目光里找到答案，她却忽然将头一扭，将我的目光甩开，只留了一个柔和精致的脸庞的曲线让我遐思。
“呆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她那个“们”说得很轻，听上去就像她是在对我一个人说话，可我却一点也不明白。
我们又回到了市场里面。刚才我们走过的地方全是的卖吃食的，现在她带我们去的是百货及服装区。
因为是下午了，多数店铺都关门了，只有少数家住在这里的商店还开着门，有几个人甚至将酒席和牌桌摆在了自家店子的外边的街道边，喝酒的人和打牌的人看上去都显得十分的惬意，不是做生意的样子，这样的生活和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却因为融进了年的意味，却别有一番岁月悠长的味道！
影在一家百货店里挑了一条毛巾和一盒牙膏，又给小弟买了一副扑克。
“这些东西你们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也有呢？”
“这些东西在哪里买也可以呀！我一个同学还从家里带过来的呢！”影对我微微一笑，“照你这样说那才更不该买呢！”
“？……”
“咦！你看那边有一家服装店还没关门，走，我们过去看看！”还没等我说话，影就已经走出了这家店子，向街对面走去。
我们来到的是一家卖男装的服装店，我不知道影带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妹子，就开学了？”，店主是一个胖胖的妇女，慈颜悦目的十分可亲，她热情地招呼着影，“天这么冷的，你们都快过来烤烤火”
“刘孃，这么早就开门了？影对这地方显然很熟悉，她朝店内走去将手中的袋子放在靠里面的柜台上，“我们路过这儿，看见你开着门顺便进来看看！”。
“反正都没什么事，打牌手气又不好，开了门还能落两个在包包头！”刘姐从屋内搬出一根长凳子来 “快过来这边坐！”她对我和小弟说道。
“小影，叫他们过来烤火吧！”看着我俩一动不动，店主再一次热情的叫道。
“小弟，你过来试试衣服！”影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茄克。
“小影，现在都快换季了，可没有什么好款式哦！”明明看见影拿起一件衣服，刘姐却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让人觉得这人还真实在。
“刘孃，你不知道，你这里的款式比起我们老家的地摊衣服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不知他穿得穿不得？”刘孃走了过来。
“姐，你要给我买衣服咯！”小弟简直高兴得要蹦起来，把身上有外套一脱，往凳子上一抛，就跑了过去。可试了三、四件，却没有一件合身的。
“姐，干脆不买了！”衣服试到这时，小弟已没有一丝兴奋了。
“再试，我清鼻涕都快出来了”他嘴里哈了哈，吐出一个响亮的喷啑来。
我原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但影却没有一丝放弃的意思。她的目光仍然在衣服 中间不停的寻找着，
“再找找，我就不相信这么多衣服挑不到一件满意的！”影安慰着小弟，可她的眼睛却不时往我身上瞧，看得我十分不自在。
她这样怪怪的神情让刘孃也不住地多看了我几眼，忽然这张胖脸上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露出了满脸的笑容，她那小眼睛深陷下去，显得越发小了。
“小影，我看你这位弟弟的身材还比较适合我这里的衣服！”她将目光投向了影，“要不就让他试试看!”
“那，好嘛！”影的话语显得有些迟疑，右手却毫不犹豫的拿起了小弟试过的第二件衣服，“你过来试试这件衣服！”她对我说。
这件大号的修身的黄色棉衣好像专为我订做的，穿在我身上，肥、瘦，长、短都很合适，和我刚才身上穿的那件灰色的棉衣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影站在我一旁，欢喜的目光像一团火把我团团围住，如同一个服装设计师面对着一件自己十分满意的作品，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的脸上充满了异样的光彩！
“小影，你的眼光真准!”店主也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这个款式是今年冬天最流行的，这可是剩下的最后一件了.！”。
“那就这件嘛!”影痛快的掏出了口袋里的钱包。
“姐，衷哥自己有钱呢?”，小弟不明白影为什么会替我付钱，傻傻的问道。
“你才管得宽哩！”
“怎么？……”刘姐下意识的看了看我们，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剩下的话便卡在了喉咙边，没再说出来。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仍让我们感觉十分的不好意思，我脸上顿时火烤似的火辣辣的，影就更别用说了，脸红得就像一颗熟透了似的石榴。
“你管我呢!”影重重的看了自己弟弟一眼，目光锥子似的刺向他。小弟看见影的那不自在的神情，一下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姐，我不要衣服了，待会儿你给我买荞麦糕哈!”，他的话语讪讪的，不住地拿眼睛看着影，显得十分沮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