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渐长,那些怀旧的情绪滋滋生长。总是在不经意间,那些冒着青春热气的记忆就会扑面而来。
1992年,我离开家长,来到柯桥读书。按照村里其他孩子的成长轨迹,我应该在小学毕业以后,进入乡里的中学念书。我那时有着远高于同村小孩的学习天赋,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我那穷了一辈子的父亲以为我是个可造之材,在那时豪气干云地做出一个决定:送我到柯桥去读书。这于他而言,他需要付出更多的辛苦才能供得起我读书,于我而言,也把我置于一个比镇上那些孩子明显贫困的境地。上高中时,我读到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主人公孙少安在县城求学的经历让我常常产生一种“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觉。只不过,我的贫困没有孙少安来得那么深刻。
去柯桥读书之前,我妈给我买了一只新书包,就是那种解放包,土得掉渣那种。就是这只书包让我在一开始收获了很多议论纷纷。幸亏那时的我迟钝啊,也没有什么审美眼光,我每天喜滋滋地背着书包,压根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窃窃私语。
所以,有时候后知后觉、神经大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太过于敏锐,往往容易受到伤害。
后来在同伴们的耳濡目染之下,渐渐有了一点爱美之心。尽管物质上贫困,但是不能阻止我爱美的心啊,毕竟是十三四岁,青春逐渐萌动的年纪。偶尔会给自己买一点衣服鞋袜之类的,当然都是比较廉价的,质量自然也是打了折扣的。记得有一次,给自己买了一双白色的皮鞋,有一点点的跟,我个子矮啊,总想着能弥补一下。有一个周末,穿着这双鞋去同学家,结果越走感觉脚后跟越来越痛。脱下来一看,订鞋掌的一根钉子穿透了鞋子后跟,直扎我的脚掌。我拿出一张餐巾纸,叠得厚厚的,垫在脚下,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同学家。脱下鞋子的时候,整个脚后跟已经血肉模糊了。这大概就是臭美的代价吧。
那时的贫穷不至于吃不上饭,但却让我在和同学的相处中显得落魄。不敢买学习、生活之外额外的东西,稍稍放开手脚,可能就会让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有几次,还真的没有回家的路费了。我小小的心灵在那个时候被贫穷煎得外焦里嫩。
回家的路很煎熬。凑不上路费倒是小概率事件,一路兜兜转转是常事。一般先从柯桥坐车到绍兴,再从绍兴坐车到我的乡下,问题就在于有时候稍晚一点就没有从绍兴直达我家的车了。那就先坐车到皋埠,然后,再看看有没有车到我家的村口。有好几回,当我终于辗转到了皋埠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也没有班车再去我家那个方向了。那就只能步行了。从皋埠到我家,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一个人在黑黑的路上走,内心里不是没有哀怨,但更多的是害怕。团团的夜幕把小小的我笼罩在里面,没有路灯,没有别的行人,只有我一个。脚步声怯怯地响着,连咳嗽都拼命忍着,生怕把别的什么东西给惊醒了。这个时候,既盼着有人出现,又极害怕有人出现。我就在这样的胆战心惊里,一步一步地丈量回家的路。
走到村口的时候是最害怕的。村口的山上七七八八地堆着一些坟堆,若是夏天,还能看到隐隐的泛着冷冷青光的磷火。于是所有关于妖魔鬼怪的故事都不期然地冒出来,以前村里人讲过的那些瘆人的鬼故事无比清晰地在脑海里复原。纵是再强装冷静,也依然敌不过周围死一样的寂静和浓得拨不开的黑暗。于是,抱紧包,一路狂奔,跑到家门口,看到爷爷奶奶点着的昏黄的灯,眼泪滂沱。
后来,夜路走得多了,胆子就壮了,走起来也显得理直气壮了。有一回回家的时候,旁边的山上燃起了大火,火龙从这边的山头延伸到了那边的山头,并且一直蜿蜒着前进。我感觉自己不寂寞了,心情无端好了许多。也许是因为火光照亮了我的路,也许是因为觉得终于有人陪我一起走这段路了。
虽然,在别人看来那时我的日子挺不容易,但我自己倒并没有觉得苦,也并不抱怨。物质的贫困让我更少地受到物欲的诱惑,而能更安心地埋头于学习。周末不回家的时候,就会借一些书在寝室里静静地看。偶尔也会奢侈地挤出钱来买一两本心仪已久的盗版书。中学六年,读了大量的书,那时读过的书胶印般地刻在脑海里。大概越是艰难的来之不易的东西,越是能让人刻骨铭心。
记得有一回,借了一本叶辛的《孽债》。看的时候欲罢不能,但是寝室在九点多就熄灯了。于是就打着手电看,到后来手电光越来越弱,越来越暗,依然舍不得放手。看到感动处,眼泪汪汪,泣不成声,擦湿了一块毛巾,第二天醒来,眼睛都肿了。
就是在这样的青春里,我读完了我的中学。1998年,我以高出重点线几分的成绩来到了杭州,进入浙江大学西溪校区中文系学习。关于我的大学,等我有空的时候再讲给你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