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的治疗
欧文·D.亚隆
15个笔记
第一章
人自打一出生,就摆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对延长生命抱以最大的兴趣和妄念,就像明知道肥皂泡注定要破灭,瞬间化为乌有,却仍固执地用尽气力将它越吹越大。
他却体会到了一种更为柔和的情感,对她和所有的人类同胞都充满了同情,他们都是遭受进化畸形扭曲的受害者,进化赋予了他们自我意识,却不提供必要的心理工具来处理生命短暂所带来的痛苦。因此,在过去的几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里,人类不懈地编造各种说法来否定生命的有限。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岂不都在不断地探寻那位至高存在者,以求与之融合来获得永生;不断地寻求上天的旨意;不断地寻找证据来证明自己活在某种未知的既定计划里;不断地通过各种仪式来自我安慰?
朱利亚斯再也说不出话来,其他人也都无言以对。有那么几次,有人尝试发言,却欲言又止,仿佛在场的所有人都默认此时无声胜有声。在最后的20分钟里,大家都安静地坐着。以往,这种长时间的集体沉默几乎总是令人尴尬,但这次有所不同,反而令人感到安慰。朱利亚斯连对自己都羞于承认,这种沉默令他感到“神圣”。后来他突然意识到,小组成员们的沉默不仅表达了他们的悲痛,也是在以另一种形式立定、参与并向他的生命致敬。
生命,人类被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一次纯粹的存在。如果我们仅仅因为生命是有限的或生命没有更高的目标和既定的安排,便绝望地苟活于世,就实在是愚蠢且忘恩负义了。
为何要把所有的爱都挥霍在一个幻象上,而不去热爱这个真实的世界呢?与其这样,不如欣然接受斯宾诺莎[插图]和爱因斯坦给出的答案:只要低下头,向优雅而神秘的大自然和它的一切法则脱帽致敬,然后坦然地继续生活吧。
这并不是说他由此变得更睿智了,只是当你心无旁骛,不再为野心、情欲、金钱、声望、掌声、知名度所干扰,视野就变得纯粹了。这种超然不正是佛法的真谛吗?也许是吧,但他更偏爱希腊哲学的中庸之道。如不卸下行装尽情欢乐,便会错过太多人生的精彩。大戏明明还未终场,又何必匆忙离场呢?
把一切“本是如此”都变为“我要它如此”——只有这样,我才称之为救赎。朱利亚斯是这样解读尼采这句话的:人必须选择自己的生活,必须活出生活的样子,而不是被生活所左右。换句话说,人必须热爱自己的命运。这当中最重要的是查拉图斯特拉反复提到的那个问题——我们是否愿意在永恒当中无限次重复过一样的生活?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思维实验,朱利亚斯越是细想这句话,就越能悟出它的导向:尼采想要传达的信息是,我们要活出一种让自己愿意无限次重复的生命。
他对工作的热忱也许是丧妻之痛的一种升华,也可能是出于他对患者给予的掌声、肯定和感激的需要。即便如此,即使动机不够高尚,他还是十分珍惜和热爱这份工作的。
他为这些患者治疗的疗效是否持久?也许持续不久便失效了?没准还有许多治愈了的患者后来又复发了,只是单纯出于善意,不忍心告诉他罢了。他同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败——他总是对自己说,是因为这些人,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接受更进一步的治疗。他对自己说,慢着,朱利亚斯,饶了你自己吧。你怎么知道他们就真的没治好或者永远治不好了呢?你过后就没再见过他们。
也许这些疗程改变了菲利普。也许他就是个后知后觉的人——这类人常常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消化治疗师提供的养分,他们会把治疗师给的好东西先存起来,带回家,像小狗藏骨头一样偷偷藏好,等四下无人了再拿出来享用。朱利亚斯就认识一些这样争强好胜的患者,他们故意隐瞒自己的进步,只因他们不想让治疗师体会到治愈患者的满足感和操控力。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Thus Spoke Zarathustra)是德国哲学家、思想家尼采的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几乎包括了尼采的全部思想。
第二章
“是这样的,菲利普,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聊一下账单的事。我记得你还没有付清最后一次会谈的费用。”
“什么?最后一次会谈?可我很肯定……”
“我开玩笑呢,菲利普。不好意思,老毛病改不了了——活到这岁数了还总这么没心没肺地开玩笑。好,不闹了。简而言之,以下是我打这个电话的真正目的。我近期健康出了点问题,正在考虑退休。在决定退休之前,突然有股不可抗拒的冲动,想要见几位过去的患者。我只是做些简单的随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已。如果你愿意,我稍后会做更多解释。所以呢……我想知道,你愿意来和我见上一面吗?聊个1小时怎么样?可以一起回顾之前的治疗,顺便让我了解你的近况,如何?这对我来说会很有意义。也许,对你也一样有意义呢?”
“嗯……1个小时。没问题。为什么不呢?这次应该不收费吧?”
“除非你想向我收费,菲利普,这回可是我想占用你的时间。就这个星期的后半周如何?比如,周五下午?”
“这周五吗?可以。我下午1点钟正好有空,可以给你1个小时的时间。放心,我不向你收费,但这次请来我的办公室见面,地址是联合大街431号,靠近富兰克林街的方向。楼层指引上有我的办公室门牌号,上面写的是斯莱特博士。我现在也是一名心理治疗师。”
菲利普成了心理治疗师?这怎么可能呢?他印象中的菲利普总是冷漠无情、心不在焉,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电话里的他听起来和过去并无两样。朱利亚斯叼上烟斗,默默地摇了摇头,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一边重新翻开菲利普的病历,继续阅读第一次会面时的口述记录。
第三章
朱利亚斯看到了菲利普的名字,“菲利普·斯莱特博士,哲学咨询”。“哲学咨询”是什么玩意儿?朱利亚斯在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照这个意思,理发师就要改叫“理发治疗师”,菜贩子也要打出“专业豆类咨询”的广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