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站在超市的面粉货架前,看着饺子粉、油条粉、面包粉、披萨粉……被排列有序的摆放时,不禁感叹:这真是一个消费者的盛世呀!
自从人类步入工业化时代之后,流水线的批量操作极大的提升了商品生产效率,在大量劳动力得以解放双手的同时,人类的物质财富也得到了极大的丰腴,甚至有经济学家预言一个共同富裕的时代即将到来,人们可以用很少的工作时间来换取稳定而富足的生活品质。然而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我们依旧生活在一周五天朝九晚五的工作中,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而被迫出卖自己的脑力、体力和自由的时间。因为共同富裕的目标就像所谓的“大同社会”一样,只能存在于人们的美好想象,而资本运作的逻辑则更像是一台裹挟着汗与血精密而无情的机器,“消费主义”正视着无情机器给我们布下的诅咒。
有一个叫做“快餐公司”的桌游很好的向我们诠释了什么是消费主义。作为快餐公司的经营者,我们需要把更多的把汉堡、薯条和可乐等商品贩卖给消费者,而游戏中的消费者原本并不存在购买这些商品的需求,于是我们需要通过电视、广播、电子屏幕和街区广告牌等方式来培养我们的潜在客户,然后再通过便利的交通、周到的服务和不断升级迭代的产品,来把这些本无需求的消费者变成我们忠实的拥趸。所以消费主义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没有任何一种商品是不能够被售卖的,因为所有需求都能被人为的制造出来。本来一包面粉就能解决的饺子、油条、面包和披萨,被人为的详细划分,消费主义的时代就此降临。
每天早上从睁眼开始,消费主义的详细分类就已经开始操纵着我们的生活。洗脸的时候我需要去油的男士洗面奶,而不是美白,保湿或除螨。刷牙的时候我需要去除口气,而不是解决牙龈出血或牙齿美白的问题。然后我穿上普通的休闲服,而不是球衣、运动服、正装或者沙滩服。然后再穿上我的靴子。而不是跑步鞋、登山鞋、滑板鞋。出门前再拎起我的陆冲板,而不是大鱼板、长板或者双翘板。凡此种种看似不经意的选择,实际上都在潜移默化的增加着我们的消费需求。
前一阵儿带我去逛迪卡侬的时候,看到户外、跑步、乒乓球和瑜伽专区售卖的衬衫在材质上几乎别无二致,只是颜色设计有些许分别,然而我却有理由相信一个同时存在户外和跑步爱好的消费者,很有可能在不同的分区分别产生消费行为,就像家里明明有面粉和醋,却偏要买来饺子粉和饺子醋一样。商品只要为自己在某一个细分领域打上标签,就很可能勾引消费者产生二次消费行为。
同样的,相对于这种在功能上进行平行划分,资本的机器也在垂直赛道为我们做了贴心的安排。比如像牛排从M1到M9的等级,红酒按照产地、年份和葡萄种类的复杂分类等等。其实像牛排所谓的大理石纹理和脂肪含量等因素,真的是衡量口感的最好标准吗?每个人的口味是不同的,所谓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但我却完全有理由相信一个在正常状态下喜欢M5牛排等级口感的消费者,而为了满足自己的情绪价值或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而选择更高的等级。又或者在普通人喝来口感几乎没有差别的红酒,在品鉴师那犀利而敏感的舌头下,却被品评出了高下之分,从而能够让前者在正常价格售出的同时,而后者价格翻倍。甚至资本的机器还学会了怎样培养这些舌头,让你先把自己本身对口感的好恶抛之脑后,然后开始学习究竟什么才是好喝?最后在整套学习完成之后配以等级资格证书的认定,作为荣誉的象征和从业资格的认可。难道什么东西好吃或者好喝我自己不知道,需要你来告诉我不成?这时资本的机器只冰冷冷的看着你说:是的先生,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商品的价值是需要被定义和包装的。
法国大美食家布里亚·萨瓦兰有一句名言“告诉我你吃什么,我就告诉你你是谁”,是的,垂直品类的划分不只是为了取悦你的舌头,更是为了装点你的脸面。
于是商品在横向上细分品类,潜移默化的让消费者在同一层面上产生2次、3次甚至更多的消费。然后垂直方向上的分类,又把商品在其本身品质以外,绑定上了情绪价值和社会地位认定等附加属性一起兜售,再一次让你心甘情愿的掏空钱包。这就像小学数学考试上经常出现的那个一边进水一边排水的愚蠢题目,工业化所带来的生产力进步就像进水口的水流量,而为了不至于让每个人的水箱蓄满,资本的机器就悄悄的打开了排水的阀门。你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跑步者而不是在练瑜伽,或者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红酒品味的人,而不是一个只喝汽水的傻瓜,便心甘情愿的让阀门大开,通过消费和购买来取悦自己的情绪、定义自己的价值,然后又迫不得已的把自己像海绵一样按在工作岗位上,拼尽全力的想挤出更多水分,从而让自己池子里的进水流量增大,以使它不至干涸见底。
当一个人不能通过自己的学识、素养和自尊来认识自己,而只能通过吃了什么、穿着什么、住在哪里、开什么车来认识自己的时候,我们不能简单的视其为浅薄,而应该抱着一份大慈悲而心怀怜悯,因为这又是一个不得不劳碌奔波的可怜人。
禅宗有一个公案很有意思,有一个人日夜敬神,虔诚无比,终于感动了神仙,神仙答应实现他一个愿望。那个人思考了一下说:我这个人没有太多的追求,只是希望每天能有简单可口的菜肴,有可以安稳居住的地方,没有太多的事情劳顿,就这么清清静静、简简单单的了此余生。这时候神仙突然犯难了,神仙说:你如果求大富大贵或者达官显贵这都唾手可得,但你说的这几样却做不到,因为这是只有神仙才能享的清福,凡人很难消受的。
我们在孩提时代能够为拥有一把玩具枪或塑料宝剑而兴奋不已,想象着自己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或指挥若定的将军。当玩腻之后,我们就会想要更多更好的玩具,来重新复习自己的这份快乐。对于天真无邪的孩子来说,这是一份简单而纯粹的快乐。但如果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们还把自己的快乐过分的依托于拥有和获得某种物品的时候,我只能说你喝过水,但没见过海,你知道什么是简单的快乐,却没有体验过什么是真正的大欢喜。真正的快乐和幸福是由内心生发出来的感觉,把目光锁定在那些被人为定义出价值的外物只能是缘木求鱼。
如果你能赞同我以上的讨论,我想你也会和我一样把那些人为划分的品类和等级视为资本机器的思想钢印而赤之以鼻,沉溺在消费主义的梦幻中可能会获得一时的快乐,却终究是镜花水月般的虚幻,难以借此达到真正的幸福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