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成长是一个漫长而循序渐进的过程。在十四岁之前我也的确这么简单而白痴的活着,高兴了傻笑,生气了哭一场。被老师吵了,夜晚偷偷跑去把他最喜欢的花掐掉。看见男女同学走的比较近,会起哄的大喊某某和某某谈天盖了——一个十四岁的人把谈恋爱听成谈天盖,还浑然不觉、无耻的到处乱喊,也是无言了。
我以为一切都会永远的这么简单而美好下去,直到某一天中午,放学回到家后我看到母亲正在无助的哭泣。原来是父亲因为热心的帮了一个朋友的忙,结果那人居然是个诈骗犯,父亲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同犯,然后被警察带走了。一个月后我参加了中招考试,奇迹没有出现,我落榜了。
一整个暑假,日子都是绝望的,母亲忙着到处奔波,替父亲喊冤,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在开学前的一个星期,母亲问我,你打算怎么办?找找关系读高中,还是复习一年?看着家里艰难的境况,还有年幼的弟弟,我选择了复读。我知道我长大了——原来成长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一件事,一个选择。
开学了,做为一个成绩不怎么样的复读生,身高不足一米五的我被安排到了第八排,虽然全班只有九排座位。走在路上总会有人指着我说,看,那就是某某的女儿,你不知道吗?她爸前段时间被抓了。我的世界就这么突然的、毫无征兆的黯淡了。
好像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就不会笑了,甚至对周围的人都充满了恐惧——无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我害怕他们的议论,害怕他们的目光,甚至害怕他们的怜悯。我不敢再抬起头正视任何人,包括同学、老师。我不再傻不拉几的乱喊乱叫,我不知道班里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旁边的男生叫什么名字。甚至路上偶尔遇到同学打招呼,我都要仔细的在大脑里搜索他的面孔曾经在哪里见过。除了学习、吃饭、帮母亲干家务,我的世界再无其他。
我不愿意见到任何人,原本从学校到家走大路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可是为了不遇见太多的人,我选择了走那条不时有坟地出现的田间小道,哪怕是仲夏的中午或者凄冷的冬夜——虽然我曾一度对那些坟地恐惧到极致。可是,就是这么一条幽静无人的小路,我还是每天都会遇见一位男生。他是我的同学,他考上了镇上的高中,而我却只能选择复读。我是那么害怕见到他,见到他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落魄,哪怕他看我一眼,我都觉得是对我的嘲讽,好像他的出现就是为了提醒我,你是如此的一无是处。
他家住在小路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这条小路也是他上学的必经之处,每次相遇我都是那么的局促不安,我低着头,沿着小路的最边缘,匆匆而过。每次擦身而过之后我都会加快脚步,逃避野兽似的奔到一个再也看不见他身影的地方,然后一边难过,一边平复自己尴尬的情绪。
也许是他感受到了我的自卑和难堪,后来,他每天都会站在他家屋后,远远的观看,看我是否走过了我们必须每日相遇的地方,看我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然后他才急火火的往学校赶。再后来,我们默契的达成了一致,我提前从家里出来十分钟,他看着我走过那段小路,然后再不慌不忙的去学校。记忆中,他站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边上有一棵高大的刺槐,刺槐上面爬满了蔷薇,蔷薇花开的时候,满树的粉红。他就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我。
一年之后,我考上了中专,那一年我们学校有三十多名学生被中专、师范录取,在一九九五年,这无疑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学校采用了当时最炫酷的方式来通知所有录取的学生——电视台点歌。学校连续一周承包了当地电视台中午从十二点到一点的最佳时段,一边放着杨钰莹、小虎队的歌曲,一边轮番播放录取学生的名单。那一刻,我终于能够轻松的呼吸盛夏带着花香的空气,能够直视别人的目光了。
半年后,从卫校回来,我再次在小路上遇到了准备去学校的他,这一次,他没有如往常一样看着我离开,而是径直迎着我的目光走到了我的跟前,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考到哪儿了?能给我你的地址吗?我终于可以安静的抬起头看着他,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有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修长的身材。
是的,笑容又回到了我的脸上,我不再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十四岁女孩,别人也会对着我的背影说,看,他就是某某的女儿,一个文静懂事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