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枯木龙吟

九幽，昏黄。

忘川，静默流淌。

彼岸的血色花，度过一千年的凋零，悄然绽放，盛开千年。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便已是九岁的时光。

时间依旧流淌，湮灭过往又塑造新生；六道依旧轮转，定万生天命；渡人缄默，行忘川，渡迷途的魂；孟婆叹息，于奈何桥上为一位位转生的亡魂递上一碗孟婆汤，忘却三生，了却尘缘。

世界依旧转动，不会因任何人停下脚步。

酆都城，正中央有一座漆黑的巨塔，上通人间，下达九幽。

巨塔周围，环绕十座辉煌无比的宫殿，那是十殿阎罗于酆都城的寝宫；十座宫殿之旁，大兴土木，一座同样规格的宫殿渐渐成型，那是新任的十一殿阎罗的寝宫。

自九年前迎十一殿于酆都城外，九年来，九幽中无一人见过这位传闻中的人间的九世帝君。

转生九世，俱为帝君，一朝身死，来阴间依旧称王。

天道福德，太过深厚，几乎都汇于此人之身。

不少人暗自感慨、叹息之时，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产生了羡慕、嫉妒的情绪，怨恨天道于己身的不公，羡慕九世王的机缘，或多或少。

人之本性，即使身死化鬼也不例外。

十殿阎罗对外宣称，九世王初入阴曹为王，诸事不通，万理难寻，正在阎罗十殿中学习、修行，待来年，'大祭'之时自会现身。

但九年前见过那场天地异象的人却知道事情并没有十殿阎罗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尤其是酆都鬼城的百官诸将，更是知道，那位十一殿阎罗殿下，怕是性命都难保了。

五殿阎罗王的寝宫之中，一处'纯黑'之所，肉眼见不到光明，即使是灵觉也视不见物，不过这样的环境，对于魂体来说却是绝对的洞天福地。

上古有书：

"'纯黑'者，天眷圣地。其效滋魂养魄，锤炼心神，可谓'魂池'也。"

      《洪荒异闻录•九鉴•天眷圣地》

'纯黑'之外，三人负手而立，其中一人面若黑炭，眉心一点星辰，着玄服龙带，华服锦衣，王者威严自现，乃五殿阎罗王是也。

阎罗身侧两人，俱为苍发之老者，皱纹刀刻，眸光深邃。

一老灰衣若雾，却是极为宽大，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灰色之中，他手执玉箫，碧色妆成，闪烁华光；另一老着一件士人长衫，血色暗红，仿佛血染，暗红色的衣袂飘飘，无风自动，仿若谪仙，他环抱一墨色古琴，枯木龙吟，素色无华。

昏暗的空间，墨云缭绕，盘旋着莫名的压抑气息。

沉默半晌，灰衣老者打破沉寂，开口问道，"情况如何，可还能压制的了？"

阎罗抬首，额上星芒闪烁，他叹一口气，虬髯翁动，"'瑾'字玉将碎，九世必然苏醒，再想压制，难！难！难！"连用三个难字，可见阎罗之惆怅。

"如此……"灰袍老者面色阴晴不定，犹豫半晌，他蓦的抬首，眸光若刀，刻在黑面阎罗瞳中，语气低沉，坚定道，"便由我让他消散，了却了这九世劫难罢。"

"不可。"阎罗王黑面变色，声色俱厉，怒然出声打断道，"切不可有此想法，我等此般行事已是违了与菩萨当时之约，那日九道天雷，说明菩萨已然知晓此事，若是违背天道再将其湮灭，菩萨必然大怒，定然又要与'佛陀'争斗不休，吾阴曹万万载之功，怕是要功亏一篑，毁于吾等之手！"

灰袍老者默默垂下眼帘，发色苍玄，不再言语。

黑面阎罗叹息一声，黑云缭绕中透着怅惘，"世人愚昧，只道九世帝王轮转九世皆为君王，享尽人间荣华，却怎知，这却是如同梦魇般的九世劫难啊，生生世世、家破国亡、身死缘灭，如此九生亦不能摆脱。"

"一生还好，如此九世，其积累的怨气怕是能破九幽，自成一界地狱。"阎罗黑面深沉，眸光黯淡，"九世帝啊九世帝，吾有愧。"

"怨不得你。"暗红长衫的老者沉默半天，终于开口，语气淡然，如空山新雨般洒脱、飘逸，"此等九世，皆是由那'瑾'字玉而起，将那玉种入帝王魂中的人，怕才是运筹一切，引发此等因果之人。"

阎罗摇首，眸光烁烁，叹息道，"虽如此，但吾亦有过，当年若不是我太拘于生死之律，违背与菩萨之约，亦不会致如此境地。"

"叹息如何！"暗红长衫老者白眉一皱，剑眉冲天，他朗喝阎罗，问道苍天，一身傲骨，桀骜不驯，红衫飘动间，老者长笑，"生又何，死又何？灾祸如何，福缘如何？大道三千，随心即可。"

暗红长衫随风动，枯木龙吟荡九幽，老者气息升腾，桀骜苍天。

阎罗王、灰袍老者俱是揖首叹息，应诺道，"善。"

"'纯黑'，乃天眷之神池，吾当以无上法汇九幽之灵气，凝魂玉于帝王冢，使'瑾'字玉不散。"老者苍发披肩，暗红长衫飒飒作响，他望着那极黑之所，眸中神光湛湛，肃声道。

阎罗揖首，叹，"帝君大德！"

"此法可保九世帝百年身，百年之后，'瑾'字玉必碎。"老者扫一下古琴，兵伐声铿锵作响，摇首一叹，老者暗红色衫渐渐平息，他环顾阎罗、灰袍老者，话语一如古琴般铿锵，"吾将离'抱犊'，当随其百年。"

"不可。"阎罗大惊，老者失色，灰袍抖动。

"万万不可。"阎罗黑面沉凝，黑雾缭绕絮乱，他沉声道，"二位帝君以琴箫合奏，呈龙虎、现狮象，方镇压'抱犊'万万载，如若一人离去，凭一位帝君之力必然镇压不住此一方，届时鬼门大开，万鬼扰乱阴阳，定会酿成大乱。"

暗红色长衫的老者微微额首，望向灰袍老者，缓声道，"贤弟，你如何想？"

碧色玉箫一声啸，荡气回肠，灰袍老者一震，镇压心神，复又古井无波，他向着环抱古琴的老者一揖首，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恭敬，"兄长定然早有主张，吾不才，此事但凭兄长作主。"

"二位帝君……"阎王切切，焦急之色溢于言表，额上金芒闪烁，眸中墨色缭绕，他一声叹一躬身，"还望帝君以我阴曹万万载之大业为重啊！"

两位老者身形一闪向两侧躲开，不当阎王此大礼。

"阎罗放心，吾等自有分寸。"暗红色长衫的老者环抱古琴，一声铿锵，他神色淡然，不为阎王大礼所动，"此事如此，莫要再多言论。"气若金戈，不容置疑。

阎罗黑面低沉，起身苦笑，不再言语。

"着。"事已矣，老者便不再耽搁，一声轻喝，将怀中古琴扔向那片'纯黑'，黑暗中暗红色光芒一闪而逝，眨眼便被仿佛黑洞般的'纯黑'吞噬。

老者掐一道诀，暗红色长衫浮动间，黑暗中涌动无穷变化。

阎罗与灰袍老者目湛神光，望向那片'纯黑'，以无上法力，观黑暗中古琴演绎万千道法，欲窥大道真则。

"好一副'枯木龙吟'，好一个万载名琴！"阎罗赞叹。

上古有书：

十三姓氏王朝/枯木龙吟

长 宽 厚 ：长 122.6 宽（额 19.2，肩 19，尾13.5）厚 5.9 公分

漆色断纹：通体原髹黑漆，漆胎不厚，漆色黯黑有光，现琴面朱漆系后人所加，底板大体保持原样。 蛇腹断，局部兼牛毛断。 此琴曾由著名琴家汪孟舒珍藏，并补髹朱漆，磨工未竟而止。 琴面之象牙末、孔雀石漆灰等处亦系汪氏所补。琴材配件：玉轸，玉雁足。琴背铭文：（一）龙池上方刻行书“枯木龙吟”四字。 （二）龙池下方刻篆书“玉振”双边大印一方。制作特点：连珠式，杉木制。琴体圆中带扁。龙池圆形，凤沼扁圆形，纳音较平，系另粘桐木而成。

《洪荒异闻录•与琴书•枯木龙吟》

"好一个大道三千，自取一瓢饮；好一个修的顺心意。"玉箫啸，老者抚掌赞叹。

红衫暗色，老者默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为两人的赞叹所动；他负手而立，阖一下眼帘，复又睁开，神色淡然，依旧静静望着那片'纯黑'之所。

由外望去，'纯黑'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但其内里却是有诸般道法演化。

在'枯木龙吟'散发的暗色红光的掩映下，隐隐可以看到，'纯黑'之中横亘一座漆黑巨棺，巨棺八方封闭，任红光如何，依旧渗不进去分毫。

此时适方才暗红长衫老者掐一道法之时。

'枯木龙吟'翁动，一颤而止，红光收敛，被黑暗吞没。

九息之后，古琴突兀显现，悬浮在漆黑巨棺之上，红光大盛，仿佛是古龙张开了血盆大口，无尽的'暗'向着枯木般的古琴汇聚，被古琴吸收，红光袅袅，'枯木龙吟'绽放出庞大的生命灵力，化作九道血色巨龙。

血龙昂首，阵阵龙啸呼朔奔腾，激荡九幽，九道龙舞一舞龙爪，摆一摆鲤尾，咆哮着向着漆黑巨棺而去。

九道血色巨龙仿若实体，庞大的生命之力雕刻出栩栩如生的大龙，鹿角、鳄首、鲶须、狮鬃、蟒身、鳞甲、鹰爪、鲤尾，口衔血色龙珠，带着太古洪荒之时古朴、苍凉的气魄，挟着无尽的魂力，径透过巨棺漆黑的石壁，在其内汇聚。

漆黑巨棺嗡嗡作响，'纯黑'之中，血雾缭绕。

老者暗红长衫随墨云而舞，色若血染，苍老而深邃的目光穿过那片'纯黑'，仿佛穿越无尽时光，历经万世轮回，勘破一切。

一声叹息，九天怅惘。

黑暗中，帝王阖目，似与世长辞。

黑暗中，异兽伏地，万世不可言。

黑暗中，金瞳璀璨，赐下心魔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