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莫要怪我第一句话便是说再见,因为我是专程来同你告别的。
夕阳渐渐爬上坡头,将那时的世界映的格外静,衬得我特别吱喳特别开心。待斜阳安安分分地端坐好了,你便拾掇着一个榆木小凳挎在腰间,朝着我吆吆一句:
“走咯,去堤上溜达几圈儿。”
河堤边便是你带我常常去的,我仍忆得那里的驻着几个戏班台子,周遭的老人们每天来这里舒坦舒坦筋骨,拿着零散的三两硬币给自家小孙买个浆糊粘成的风车,小孙们便持着风车呼啦啦的乱跑。
我记得,你是喜爱极了听戏。这不得不让我想起曾经你牵着我日复一日的听着这部戏。当时的我哪里懂得什么戏中的离情别绪,我只会痴痴地望着台上的人儿莲步翩跹,帔衫流连,那便是我对美的最初认知。
你在一旁低低应唱,声调时陡时灭,如同台上转动的光影。
我不晓得你在低语的意义,不过,我很是中意这样说话的方式,在蜿蜒的唱腔中隐隐约约聆听着你口中来自那个年代的久远往事,看着夕阳在丝丝缕缕的白发中散落的色彩浓郁后淡去。
待我大了些后,我便不再与你一同去听戏,也不再痴迷于在我看来早已过时的戏曲唱腔。你也似是了然于心,当夕阳散落而下时,你都下意识般拾掇起那只方凳,随后又是想起什么似的再次放下。
儿时的长袖濡染,莲步轻移,便是如此尘封在记忆中。
隔了不知多久后,你突然幺幺着又唤我去河堤边。戏班在数月前就已迁走了,空荡荡的河堤上只剩我俩长短所差无几的身影。
你突然问我还是否忆得起那些隔了长久的曲词。我顿了顿,思绪不由得飘了甚远,脑中又是回忆起那夕阳下曾经日复一日的峨眉双宛转,莲步独翩跹,还有那只榆木小凳,喃喃地顺着记忆哼唱出声。
“大王您安心往江东去,――一朝垓下故……拜辞也――”
你的眼眶突然红了,嘴中絮絮的和起声着。我突然明了你素来低声所吟为何物。那是你在漫长岁月中的留恋,是你对那个年代的告别, 是你终无可割舍的情愫。
这是我不知道几次来看你了。碑前如故,没有太多的杂草,大多是小簇簇的花花草草,正好迎着山中夕阳晖晖。可是,爷爷,这或许成了我来看你的最后一次了。
我记得你牵着我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看过的每一次日落,听过的每一场戏曲,这些通通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也要离开这里了,离开故乡和你了。
我知道你一定和我一样舍不得,一样十分想念。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