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傍晚经常下雨，细雨斜扫进院里，雨水轻轻地打击着窗户，门帘和发黄的树叶上，发出“噼噼”的声音，灶房房顶上直立的烟筒里斜冒着的白烟孤零零地飘进雨里，霎时消散在阴霾的天空中。雨水把睡意带给了人们，吃过晚饭后人们在窝里点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把屋子染成橘黄色。正在洗碗的张霞突然想起三弟的床单还在院子里的绳子上，赶紧用围巾擦擦手，跑到院子里收好床单。还好雨小，也是刚刚下，床单基本上是干的。她把床单平铺在炕上晾起来，发现床单的一块是白色的，因为床单是淡蓝色方格子的，这一块淡淡不成形状的白糊状东西，她拿起来仔细一看，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心里想到，大学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小孩子喜欢雨天，大孩子带着弟弟在雨里兴奋地跳来跳去，雨水把衣服打得湿漉漉的。

孩子的笑声打破了院子的宁静，靠在被子上刚睡着的胡老汉被孩子们的笑声吵醒，他下了炕披上黑色的布衣走到门口，看见胡青和胡嘉明在雨里蹦蹦跳跳，又心疼又生气地说到：“你们两个崽娃子下雨在院里还乱跳，快到屋里去。”胡老汉说着用拐杖指着两个孙子。孩子们互相看一眼，笑了笑就跑到屋子里去了。大媳妇在灶房里忙前忙后得都顾上孩子，胡老汉对现在的日子很知足,享受着天伦之乐。他对大媳妇很满意。这个女人很少说话，干活利索，不偷懒，更重要的是他给胡家生了两个儿子。不像二媳妇，很少回家一次，把自己看得跟宝一样，什么活都不想干，还爱生事，怪不得只能两个女儿！上次胡海回家，两个孙子跟着他跑进屋里，胡海给两个侄儿卖了一大袋大白兔白糖，两个孩子吃得口水直往下流，二媳妇知道丈夫买了大白兔白糖后一整天都阴着一张脸，做饭的时候不去做，吃饭的时候还等着大嫂给她把饭端进屋里，胡海生怕惹父亲生气就没跟她一般见识。胡老汉很生气，凭什么让你嫂子给你端饭，照规矩你应该做饭给你嫂子端进屋里去，把自己装得跟神一样！他巴不得她赶紧走，省得气出病来。

晚上雨慢慢下大了，雨水打破了窗户上的纸斜射进教室，雨水一滴一滴从房顶落下来。吴梦最近心情一直很浮躁，脑海里不时浮现胡大学的面容，好几次她都对着桌子上的书发呆，坐在身旁的胡大学看着她直盯着课桌，神情恍惚，就用手在她眼前轻轻地摆了摆。还在沉思中的吴梦如梦初醒，刚才还一直想着胡大学的种种，现在他一脸坏笑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好像看穿了她的心事。她的脸一下子变红了，感觉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又羞又恼，白了胡大学一眼，装作一副正经地看书。胡大学被这个女孩短短几秒的反应给怔住了，又没惹她，哪来这么大的火气，这是搞不明白这个女孩是怎么想的！这时候班主任走进来宣布下晚自习了，班里的同学都各自收拾东西回家，胡大学什么书也不带，他走到教室门口，迎面一股寒气袭来。他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唉！今天没带伞，看样子今晚又要被雨水淋成落汤鸡了。”胡大学想到。

“胡大学，今晚回不了家了吧！”吴梦笑着走过来。

“谁说回不了家，这点雨算什么，我照样回家！”胡大学强撑面子。

“好了，别嘴硬了。这把雨伞今晚先借给你，就当回报你上次帮我。”她笑着说道，显得很有诚意。

“不错，知恩图报我很感动，但还是算了吧。那你怎么办，我总不能让你一路淋着雨回家吧。”胡大学笑道。

“没事，我家在镇上，就几步路。我同学还带着雨伞呢。”吴梦拿起雨伞递给他。

“奥，这样……”。胡大学没有伸手接雨伞。

“拿着吧，磨磨蹭蹭地哪像个爷们！”吴梦把雨伞塞到他手上转身就走了。

胡大学撑着黑色的打雨伞，心里暖暖的，看样子他今天的决定是正确的。下午赵栓牛几个找他逃课，他不干，他们对于胡大学的决定很诧异，难道他学好了，真的要考大学？！几个人还真是二丈和尚摸着不着头脑，就撇下他不管了。胡大学并不是要勤奋学习考大学，他只想和吴梦在一起，他们哪能晓得。想着,他全身的血液就沸腾起来，觉得浑身都是劲，撑着雨伞迎着风雨，在泥浆的路上兴奋地挥动雨伞，跳着，跑着回家。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四周一片漆黑，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里面，路两旁的玉米沉默地站着，这样的夜晚连虫子都销声匿迹了。胡大学第一次喜欢这静谧的环境，没有任何吵闹，这片世界完全属于自己。正当他心情正好时，玉米地里突然出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胡大学停下脚步循声望去，一片人影从玉米地里冒了出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人影中传来：“你就是湖大学吧，我们是八爷的人。”

桑老八的人！胡大学几乎都把吴大羊的警告给忘了，看来他们是来！报复我的。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是一个学生，没有得罪过你们。”

“没有？你这么快就不承认了。是不是男子汉？”

胡大学看着一群人将他围了起来，知道自己没处逃了，便硬着头皮说道：“你们想打就打吧，甭说那么多废话！”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到他身边，将他全身打量了一遍。漆黑的夜里胡大学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清楚地闻到男人身上浓重的酒气，对方发出一声冷笑后说道：“八爷说了不和学生计较，以后眼里长点光，不要多管闲事。”男人说完后带着那伙人又消失在玉米地里。

夜晚吴梦坐在书桌上无法静下心来看书，她的心情很糟糕。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父母在镇政府里面工作。父母期望她能考上大学，离开这贫瘠落后的地方。可她总觉得自己有心无力，尤其是遇到胡大学之后更是没考大学的心思了。有几次她对父亲说：“爸，不考大学可以么？”父亲听了这句话，脸立刻沉了下来，教训她，我们这都是为了你，你怎咋就就这么不争气呢！吴梦低下头不再说什么话了，乖乖地走进房间看书。父母对她很严格，平日不许她和一些男生来往。那些男男女女在一起，传到外面多不好呀，人家还说是父母没教育好孩子。吴梦的母亲经常这样说。她把书翻来翻去，什么都不想干，考大学，考大学！农村学校能考上大学吗！放在桌子上的煤油灯灯光越来越暗淡，吴梦爬在桌子上痴痴地看着微弱的火苗，橙黄的灯光给她白净的脸上添了一层薄薄的红粉。吴梦越想越烦，头疼得厉害，吹了灯上炕睡觉。

“胡大学，你考大学么？”上了半节课吴梦转过头对同桌说道。

胡大学笑着说道：“你觉得我能考上大学？”

她低着头沉默了，低着头看着揉搓的双手。其实她只想说，胡大学，我和想你在一起，不过我父母非要我考大学，我们一起考大学吧。但她明白这句话说也是白说，他胡大学不是这块材料，也没有这个上进心。胡大学看着吴梦垂着的头，姑娘的发香牵引着他的思绪，他很想抚摸她的脸，可他没有这个勇气。

胡大学有时带着吴梦去原脚下散步，他家的菜地就在那儿。每次去他都会在菜地里拔些青菜给吴梦,一次被村里的王婶看见了，王婶刚从菜地里出来，隔几十米看见了胡大学一手提着被马莲捆着的青菜，另只手垂在腿上。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这两个娃在这里干啥？”她心里暗叫道。

后来观察了好一阵，只见两人向学校方向走去。

路上吴梦突然对胡大学说道：“胡大学，我做你媳妇咋样？”吴梦很严肃地看着他。

“你…你胡说啥呢！”胡大学不敢看吴梦的眼睛，瞅着四周结巴地回答道，那一刻他也明白了他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爷们。

吴梦看了看他，冷笑着说道：“看把你吓得，我跟你开玩笑呢，我还要考大学呢！”说完后转身径自向前走去。

王婶想到，这个胡大学真不是啥好娃，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在学校乱搞男女关系，这是丢尽了他先人胡福的脸。她走在半山腰上看见了正在给猪割草的胡老汉，眼前一亮正准备开口说话，转念一想又怕得罪了胡大学，别人家的事情我这个老太婆瞎操啥心，又一想我老太婆害怕个他一个毛孩子！再怎么说也是为他好！她就把胡大学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胡老汉。

胡老汉听完后，头上青筋爆出大声说到：“啥！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天在外面给我丢人。我真是羞了先人，怎么会要这么个没皮没脸的东西。”胡老汉双眼露出愤怒与无奈，握着镰刀的手烧辣辣的。“

“我说你呀，不要随便动不动就发脾气，回去好好给孩子说。”王婶朝胡老汉说到。

胡老汉快速把割好的草塞进袋子里面，一口气背在肩上，提着镰刀回家去了。

洗衣服的大媳妇听到一阵快步声从头门传到院子里，甩了甩手上的水站起身子往外看，王老汉走进院子，把镰刀和布袋扔在地上，铁青着脸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呼呼地穿着粗气。

“这是咋的了，爹？”儿媳慢声慢气地问道。她知道公公不是那种给儿媳妇找茬的人。

“唉，说出来我都觉得丢人。我要了个没脸没皮的儿子！”胡老汉垂头丧气地说到。

“你说的是谁呀？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媳妇追问道。

“大学呀，他不在学校好好读书，竟然搞起了男女关系。村里的王老婆告诉我的。”老汉很不情愿地说到。

“爹，您也别气了。等大学回来问清楚再说。”

晚上胡大学哼着小曲走到了门口，门在晚上关着，大学喊道：“嫂子，我回来了，给我开开门。”

大嫂利索地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后，低声对他说：“爹在房间等你呢。”

胡大学看到嫂子脸上的不安，还以为家里出事了。快步走到父亲的屋子，大嫂在后面紧跟着，到了房门口就没进去，而是站在门外。以往这时候胡老汉早就睡着了，今天他屋子的灯还亮着，背在墙上，见到儿子走进屋子，脸沉了下来。

“爹，家里出啥事了？”胡大学喘着气问道。

“出啥事了？出大事了！”胡老汉猛地坐起来，满目凶光地看着儿子。

胡大学被吓住了，吞吞吐吐地说：“咋…咋了，爹…”。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在学校不好好读书，瞎搞男女关系。你要气死我呀。”胡老汉指着儿子骂道。

“乱搞男女关系?”胡大学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反问道：“我念我的书，爹你胡说啥呢。”

“你还敢跟我顶嘴，我真想一巴掌煽死你！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带着一个女娃瞎逛呢。”胡老汉脸色铁青。

胡大学这才明白过来，肯定是有人看见了吴梦，在父亲面前瞎说的。“爹不是我说你，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老是守着你那老一套！”胡大学对父亲的指责不仅不感到惭愧，反而指责父亲。

胡老汉哪能容得儿子如此无礼，干枯的手拿起桌子上的烟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大吼一声：“给我滚出去！”

胡大学看着地上的烟杆，吸了一口气，没说话转身拉起门帘离开了屋子。他低着头直奔屋子，在灶房门口撞见了大嫂，大嫂叹气说道：“大学呀，有啥事不能和爹好好说，干嘛非得吵成这样呢。”

“大嫂，你看咱爹那样,我没法跟他说。”胡大学说完，快速走进自己的屋子。

张霞不能说什么话，走进屋里，“妈，家里咋啦？我听到了爷爷和小叔吵架的声音。”大儿子缩在被窝里，揉着眼睛说道。

“小孩子哪来这么多话，睡觉去。”张霞教训儿子。孩子二话没说蒙着被子睡觉。

夜深了，胡老汉屋子里的灯还在亮着。他被儿子气得喘不过气。他就是不明白，自己辛苦这么多年咋就养了这么个东西！让他去念书，还指望他能考上大学，光宗耀祖。现在看他那样也没什么指望了。可胡老汉就是不甘心，更确切地说是自责，没有把儿子教育好，对不起在地下的老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