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六岁那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我把妈妈给我准备的豆浆全都洒在了馒头上，并故意丢在了地上，然后很委屈地向妈妈要零食吃。
我爸妈每天蒙蒙亮就在肉铺忙活，根本顾不上我，早餐是一家包子店送过来的，爸妈付完钱，就放桌子上，从不管热不热，也不问我和哥哥爱不爱吃。
所以那天妈妈只会推开流着眼泪的我，看到我把馒头豆浆都浪费了，怒气一上来，拎着我的耳朵说，怎么这么作，钱好赚吗，爱吃不吃？
妈妈回到肉铺继续剁肉做生意，继续和客人讲价钱，哪有空睬我，我只好擦着眼泪在旁边瞎转悠。
我发现旁边新开了一个灌饼店，一张张灌饼金黄酥脆，酱料诱人。我更饿了，三两步就靠上去。
兴许是刚刚听到我的哭声，那阿姨见我来了，就把刚做好的灌饼给了我一张，笑着说今天第一天做生意，就送你一个。
我被她的和蔼打动了，再加上灌饼确实好吃，我抹掉眼泪，吃得可香了。
这时从灌饼店出来一个小男孩，戴着红领巾，和阿姨摇着手说再见。
“张君民，等等我。”原来是我哥来了，朝着小男孩跑过来，嘴角还挂着馒头碎屑。
我妈见我哥要上学了，就大喊着带妹妹一块走……
哥哥每天都会带着我走在上学的路上，从那天开始，又多了一个张君民。
02
那年冬天，张君民一家成了我们的邻居。他家是卖灌饼的，他还有一个姐姐，但在安徽老家。
好巧不巧，转学来的张君民成了我哥哥的同班同学，一起上四年级。
我那时上一年级，早晨上学跟着他们，平日里玩耍也跟着他们。
只是他们在玩男孩子游戏时，我只能在旁边看，他们压根都不带我。
张君民比我哥哥安分多了，好多鬼点子，馊主意都是我哥哥想出来的，然后拉着张君民一起去闯祸，结果免不了遭到两个家庭的责骂。
但这并不影响两家越来越深厚的邻里感情，我爱吃灌饼，他家就经常送给我吃。逢年过节时，我妈送还他家排骨或猪蹄。
后来两个哥哥小学毕业，要到远一点的地方上初中，两家说好轮流接送。
偶尔哪家生意忙了，另外一家多接几回，也从不因为这个而闹过矛盾。
端午中秋，两家会聚在一起过节，煮满满一桌子菜，边吃边唠家常，侃天侃地说儿女。
张君民和我哥哥更是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两人经常在一起做作业，甚至还会留宿他家，我妈常说有那么多话要说吗，整天黏在一起。
03
后来张君民上了一所普通高中，而我哥哥上了职高，学厨师。
他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见面后的聊天也变得越来越少，通常是我哥哥说些校园八卦，张君民偶尔附和一句。
不过他们之间的友情还是满格。张君民暑假都会中途回校补课，我哥哥不需要，所以我哥都会拎上大包小包主动送张君民回校。
寒假时，普通高中都是要临近年关时才放，那时两家父母可忙了，所以我哥哥又去帮张君民拎回了大包小包。
大年三十那天，他们会约上一起去澡堂，然后两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放炮竹，守岁看春晚。
我哥和张君民会一直聊天到很晚，然后就挤在了一张床，说是要一起跨年。
他们就跟一个人似的，彼此分享着青春的秘密，无话不说。
那时我们两家都在这小城过年了，安居乐业，在他乡遇上了好邻居，我哥哥遇上了好兄弟。
04
我哥哥高中毕业后，又重新拜了一个师傅，在一个饭店打杂。
张君民顺利上了一所普通大学，学的是机械技术专业。
那时他们还延续着童年的友谊，兄弟间的信任。
张君民暑假时总会去找我哥，每次都是我哥哥请客。我哥总说，他已经工作了，请客是应该的，只希望兄弟飞黄腾达之后不要忘了就行。
后来我哥哥开了一个小饭店，张君民毕业后在无锡找到了一份工作。
也就是在张君民毕业的那一年，我考到了无锡一所大学，学的是小学教育。
张君民当时全国各地出差，有空时来看过我几次，送了点小礼物，请我吃了几顿饭。
他人总是淡淡的，不冷不热，很少开怀大笑，和我哥哥的热情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一次他请我们宿舍的姑娘一起吃饭，有两个女孩开玩笑，他明显有些招架不住，居然脸红了。
05
张君民27岁那年，他妈妈决定让他过年相亲，因为张君民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我哥哥谈过三个，只是最后都没有结果，所以我哥后来把时间都放在了他的小饭店上。
张君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妈也劝着好歹去见一面。
那天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见面了，只知道张君民要我哥哥陪着一起去。
他们回来后，我只听大人说觉得那个姑娘挺好，张君民愿意和那个姑娘约会了。
只是张君民要和那姑娘第二次约会时，那姑娘拒绝了。
他妈知道后纳闷了，就一直追着张君民问，不是好好的嘛，怎么一下子没戏了呢，你有没有做了啥，让姑娘不满意了？
张君民不知道原因，他只知道一场还没有开始的恋爱就此结束了。
06
等到张君民知道原因时，我们两家都震惊了。
原来是那姑娘看上我哥了。
我和张君民五一放假回到家才知道。
那时我哥大摇大摆地把那姑娘带回家了，他说就是见家长了。
我爸妈并不迂腐，知道这事不能勉强，但这姑娘毕竟是先介绍给张君民的，以后两家相处总有点尴尬。
张君民看到我哥领着那姑娘进门后，都没有坐下，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我哥还追着到了他家，可是张君民把我哥关在了门外。
这一关，也把两人之间多年的情分都堵在了门外。
07
我仔细看了那姑娘，长得周正大气，身材窈窕，确实可人。和我哥哥站一块，倒是一对。
我哥其实一直比张君民长得帅，我哥是肉眼可见的好看。浓眉大眼，就像是陈晓那种类型的。
而张君民有身高优势，一米八二，小眼睛，总给人酷酷的感觉。
可那姑娘为何看不上是大学生的张君民呢？难道就因为我哥哥更好看吗？
或许是我哥哥虽没有大学文凭，但总算有一份自己的事业，还在爸妈的帮助下全款买了房。
那姑娘是小镇办事处的文员，工资不高，可能对自己的大学学历不是很有信心，找我哥这样的，也不错了。
当时我对哥哥的事没有继续过问，因为我深深地同情起张君民。
08
假期结束时，我和张君民一起乘车回到了无锡，他沉默得有些可怕，一路都没说一句话。
到了长途车站，我们下车后，要往不同的方向赶，我拉着张君民问，你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吧，这不是多大的事……
说到这，我立马停下了。我哥能对那女孩有感觉，说不定张君民也会对那女孩有好感呢，现在这样了，张君民心里肯定不好受。
他没接我的话，只说这次就不送我回学校了，让我多加小心，然后头一低，就离开了。
傍晚我和同学一起吃饭时，我收到了张君民发来的消息:双儿，我没事，只是觉得自己挺失败，有点迷茫。
当时我没多想，就打了几个字回复他:别多想，别泄气，有空时可以来找我玩。
张君民随即发来两个笑脸，告诉我他已换到了新部门工作，会很忙。
后来我辗转江浙沪各地考试，几乎一直在车上考场度过，晕车厉害，那天从汽车站下来时，整个人虚脱无力。
当我睁开迷蒙的眼睛，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准备出站时，张君民从旁边冒出来了，拍了拍我的肩，笑意融融，拉起了我的行李箱。
我很意外，他怎么知道我会这时返校的？
他的笑难得一直在嘴角，说上个星期和这个星期，都到学校找我了，知道我一直在找工作，打听到我今天回来，所以就一直在车站等。
09
我和张君民的联系就是从那个时候多了起来，我们之间有着朴素的信任，渐渐无话不谈。
那时的我一直在面试考试，非常辛苦，但到毕业时还没有确定工作，张君民主动来找我，让我先去他的租房凑活一段时间。
他把唯一的房间给了我，他在外面准备了一张折叠床。厨房非常简单，但他只要不加班，总会煮饭熬汤，他说省钱又健康。
找工作屡次受挫难免让我有些心灰意冷，对许多事都提不起兴趣。张君民不太会说话，只是默默陪着。
一个周六黄昏，我慵懒地望着窗外街景，浑然不觉天色已晚。直到张君民回来，拉着我说出去吃饭时，我整个人才清醒一点。
夏天的夜晚，街上熙熙攘攘，总有丝丝凉风吹来，张君民带我去了一家苏式小饭馆，陈设古朴，靠着一条小河，河面偶有小水花泛起。
他点了几个家常小菜，热气腾腾，色泽明亮，马上勾起了我的食欲，连多日的疲惫和紧张都隐隐退去。
“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安静，如果一辈子这样能多好。”
我喝着橙汁差点呛了，我更安静了，头埋得更低。
“刚毕业时做了销售，证明自己就不是那块料，像我这种不善言辞的人，还是安心做技术吧……我看你哥哥就行，饭店生意红红火火，在他面前我都觉得自己是失败的。”
他消沉时，脸色忧郁，眼神清澈迷离，让人心疼，“我哥早踏上社会这么多年，再过几年你也不会差哪去，小时候我就觉得你心善心细，还成绩好，我妈老在我们兄妹面前夸你。”
那时我们住在一起一个多月了，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敞开心扉说说各自的脆弱和迷惘。
10
八月份时，我最终在一所民办小学找到了工作。张君民为我租房搬家，为我整理打扫，地板家具都被他擦得锃亮，还给我买了一些厨具，最后还特地跑出去为我买了点梨和葡萄。
“你做事就是细心，像我哥哥那样风风火火的，可不会做得那么细……”
“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一直为你做。”
我马上把洗好的葡萄和梨子拿给他吃，“这梨切开了，那是分离（梨），我不想和你分离，不吃。”他朝我眨了一下眼睛，就去喝水了。
我们相处的气氛渐渐改变了，因为张君民会对我说些暧昧的情话。
他渐渐把邻家大哥哥的形象转变成了呵护备至的男朋友样子。
一开始我对工作适应得不好，杂事多，压力大，嗓子冒烟，毫无食欲。
张君民每天会赶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过来照顾我，有时他不能来了，就会提早为我准备好第二天的食物。他还教会我泡润喉茶，为我多买了几盒润喉糖。
十一的前一晚，他给我发来了微信:从没有奢望为你做一些小事，就能打动你，但我愿意一辈子为你做这些事。我不会说甜言蜜语，但可以用行动呵护你，给你幸福！
对这段感情的升温，我有准备，可明显有点快。但我没有犹豫，我踏上了那辆恋爱的快速列车。
那年十一，我和他一起回家，和往年不同的是，我们告诉了家人我们在交往。
11
我哥哥的婚期定在了元旦，未来嫂子还是那个女孩，小名叫芳芳。
张君民和我哥哥不像之前那样开玩笑爱吹牛了，他们微笑着问了近况，就不再多说什么。
我妈知道我和张君民在谈恋爱后，似乎有点犯愁，她说这孩子人是不错，可工作好像没啥起色，我看还赶不上他爸妈那铺子一年的收入。
除开他的收入，张君民在其他方面都称得上是一个非常暖心的男朋友。
如果他的工作还没有上升，我的工资就快要追上他了。所以我并非没有其他想法，可是又无法抗拒他对我实实在在的好。
每次和他约会，他满眼都是细心的温柔，生活上的细节也对我照顾周到。
12
过年时，张君民给我父母送去了隆重的年礼，两家人又坐在一起吃了团圆饭。他爸爸笑着说就盼着成亲家呢。
我父母只是微笑回应，没有发话。
原本以为张君民会在新年时，陪我出去玩玩，可大年初三来找我时，他告诉我，他想要去非洲，快的话就在七月底。
怎么这么突然，之前可是毫无征兆啊？
他说他早就有这想法，他一直在那公司，就是希望能被选上外派劳务，能够多赚钱和资历。
“你都要走了，还追求我干嘛呢？”
“现在不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三年后肯定来不及……如果可以，就等我三年，那时我能靠我自己的能力让你安心地幸福。”
“你爸妈怎么说？”
“我还没和他们说，他们左右不了我，我心意已决。”
“你决定了，就是来告诉我的，对吗？”
“现实就是让我们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也想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可我知道我无法给你很好的物质生活。我只有努力和突破。”
13
张君民初六回到了无锡，用半年时间来培训和准备，有空时我们照常约会。
我和他之间从来都是平平淡淡，好像从没有浓烈过，直到他真要离开了，我才有不舍的情愫。
“如果你真遇到了一个什么都比我好，比我对你更好的人，你可以不等我，如果没有，我还是值得你等待的。”
说完，他抱紧我，第一次吻了我。
我爸妈对他出国一直有疑问，他们常说三年时间太长，就怕我被耽误了，所以想办法让我去相亲，更鼓励我遇到合适的，别放弃。
我去相亲了两次。我妈担忧得只会唠叨了，我去见面了，她会消停会。
我动摇过，可张君民不仅每天都和我聊天，还三个月或是半年都会给我汇钱，数目不小。这给了我安全感和坚持等待的底气。
但两年一过，我妈说要不把这些钱还给他爸妈，怎么感觉遥遥无期了呢，傻姑娘，不要这么实诚，好吗？
这次被我妈说中了一些，本来19年底张君民可以回来，但那时形势严峻，机票难买，所以张君民又干脆延期了一年。
14
19年之后，哥哥的小饭店受到了不小影响，愁容开始爬上了他的脸。
嫂嫂性格好，但不顶事，承受不了压力，就管好自己的小生活，我爸妈帮着带小侄女，饭店也是我哥一人在撑着。
我那时还是单身一人，我妈甚至担心张君民被困在那里，不能回来了，她一直劝我另做打算。
我始终都以学校不准教师乱跑，否则要隔li为由，对她的意见充耳不闻。
在张君民离开的几年，我看到了光鲜外表下的虚假和不堪，有些人前是富翁，可人后就是负翁了，还不如张君民细水长流的努力和呵护。
好不容易，盼来了张君民确定回国的消息，这时已是2020年的六月份了，比预期又晚了半年。
见到他，我有一阵欣喜和感动，但张君民向来冷静。没几天，他就拉着我去看房子了，他说一定要补上这迟到的几年，该为未来准备了。
他说买房钱他家出，但一定在房产证上写我的名字，甚至后续装修事宜他也联系了装修公司，不需要我操心。
最后我们把房子确定在我工作的地方，交了定金，就是暑假了，张君民想带我去国内几个城市转转。
15
我也正想着要好好放松一下，就答应了，并上网查找了一些旅游攻略。
我们临行前，我妈悄悄问我，张君民以后做啥工作啊？
我听了就不耐烦，忙回工作了那么多年，该让他好好休息了，不急。
在我们出发前的一晚，我妈叫来了张君民，没好气地问，以后打算在哪里工作？
我打算婚后还是回到非洲工作……还没等张君民说完，我妈就叫起来了，一走就是多年，你为双儿考虑过吗？
我妈又抱怨了好多话，最后搞得我们连出发的心情都没了。
我妈和我爸轮番给我洗脑，他们说张君民是好小伙，人踏实勤奋，可长年在外，实际上对这个家没啥用……等到所有的事你一个人扛的时候，你就知道苦了……不要因为等了他这么多年，就非得要个结果，有时没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我爸又说这几年太不稳定了，出去了想回来可不容易，一直两地分居，还是国外，这跟没结婚不是一样吗？
爸妈又说了好多劝我回头的话，又让嫂子陪我出去散心，之后我又找同事去张家界玩了三天。
我回来后，听说张君民已把房子给买好了，但他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他和我哥谈了一次，他说挽回的意义不大了，他马上又要出国了，这样对双方都好吧！
16
我和张君民的交往本没有缠绵悱恻，本就是隔空恋爱，所以分手后，我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
驻外工作给了张君民信心，他去热情地奔赴没有错。我不愿为他独守一个家，我需要实在的呵护和帮助。
普通人没有办法为爱义无反顾，但愿不要被生活完全淹没了情感的温度。
相爱可以很简单，分开却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我2022年初结婚了，听说张君民在那找到了女朋友，是一个中国女孩。
二十多年的邻里情，以后不要形同陌路就好。
读一个故事，品一段人生。本故事来源于现实，文中名字均为化名。作者如沐芳华，文字耕耘者，致力于用故事探索人生意义。世事百态皆故事，人生五味皆有情，欢迎关注如沐芳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