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几个老家的同学到我所在的城市出差,我请他们吃饭。
酒足饭饱,同学们就在开始扯闲篇,老同学对我唏嘘不已:“春来,你说,一个好好的女人,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嘴里的女人是朱婷,当年是我们全校一枝花,大美女朱婷。
这样一个大美女,如今怎么沦落到跟几个男人鬼混,还被当场捉了现行,视频照片在我们县引起了疯传。
送走了老同学,我发了一会呆,觉得心里很烦乱,于是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马上国庆节假期了,想回家一趟,想吃妈做的梅菜扣肉了。
母亲自然是高兴,说:“行,那就和小君一起回来吧。”
晚上,我和妻子小君打了一个招呼,然后订好了第二天晚上的机票。
我和朱婷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她比我大一岁。朱婷和我的父亲都是炼钢厂职工,我们两家是几十年的老邻居。
要说对她的感觉,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暗恋独角戏,始发的萌芽,在我十三岁的一个春夜。
家里的最小的卧室是我的房间,隔着小阳台正对着的,是对面朱婷的房间。
那个春夜,偷偷躲在阳台抽烟的我忽然看见了对面猝不及防地闯进视线的朱婷。
窗帘没有全拉上,女孩也根本没有注意窗外有什么,她只是自顾自地一件件脱光了衣服,然后弯腰去拿床头的睡裙。
黄色的暖光下,少女的身体美不胜收。
十三岁的我握紧了手,瞬间觉得口干舌燥,所有的血液都往下涌去。
那一幕,成了我青春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画面。
回到县城,我偷偷约了朱婷见面。
再见面,她很热情。
“你还是老样子,没有变。”朱婷笑嘻嘻的说,水汪汪的眼睛里好似含着笑带着情,30岁的她依旧漂亮地让人心动。
我又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渴了,像每次那样的渴,我的目光不敢在她美丽的脸蛋上稍作停留,赶紧低头假装喝水,喝得太急差点呛着。
“你还好吗?”憋了半天,我就问出这句话。
朱婷噗嗤笑了一下,最后格格大笑起来,卷卷的长发垂到胸前,随着笑声跳跃不断。
“好不好,你不都已经知道了吗?”朱婷笑了笑。
坐了一会,朱婷说要回家了。过了一会,我手机收到她的微信:“你明天有空吗?晚上十一点出来一下到我家门口,我给你件东西。”
我心里一跳,回了一个“好。”然后迅速删除了对话,把手机放回口袋中。
回到家,母亲正对着我老婆絮絮叨叨的,说的就是朱婷的“风流韵事”。
“她本来考上了大学的,报名前突然生病了就没有去报名,他家人也是奇怪,按道理只是生病,为什么后来大学也没去读?”
母亲摇着头,“后来她就开始出来做事,开始也好好地,前几年突然就认识了社会上一批人,就开始变了,各种乱来,然后就出了这个事。”
母亲的故事永远是言辞乏味,没有任何情节。不过不妨碍理解,母亲一边看电视一边和我老婆小君叨叨着,“真是可惜,原来多好的一个姑娘,现在成这样了,唉!听说被抓的时候,屋里有三个男人!真是名声都臭大街了,她父母都没脸见人,她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到处晃!”
“三个男人?”小君惊讶地捂住嘴,“这么乱呢?”
我起身接水喝。手机在我口袋里,沉淀淀的。
第二天深夜十一点,妻子早就睡着了。我如约来到了楼下,朱婷递给我一个包裹,叫我帮忙保存一下。
我不接,问道:“这是什么?你给我干什么?”
朱婷笑了一下,在夜色中,她的笑容就像罂粟花一样美丽,她看了我半响,没来由说了一句,“春来,你和你哥哥长得越来越像了……”
我头皮都要炸开来,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朱婷,”我竭力压低声音,却还是几乎破了音,“都过去十一年了,你再提我哥哥又有什么意思?”
朱婷不说话,只是固执的伸着手,一个小小的包裹,用纸包的好好的。
我不敢接,我们僵持着,一滴汗从我额头上滚了下来。
“你为什么突然提我哥哥?”我执着地问。
朱婷拍拍手上的小包裹,调皮的歪头一笑,“这里面有答案,你帮我保存吧,好不好?”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小包裹,指头的触感告诉我这就是一本笔记本,还挺厚的。
第三天一早,按照计划,我去给父亲和哥哥扫墓。
我哥春生死在十一年前的九月初,据说是晚上和同学出去玩,喝了点酒,回来的路上失足掉到了河里,第二天早上被人打捞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河底的乱石剐蹭的全是伤。
这件事当时也是很轰动的,我妈几乎哭瞎了眼睛,直到现在她的眼睛也不好,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的。
“一眨眼都十一年了。”在哥哥坟前,我妈含泪感叹。
我扶着老母亲,沉默不语。
我们刚刚从山上下来,才进小区,就看到了停在单元楼前的Jing车。
朱婷正从楼上下来,她打扮精致,好像是去逛街购物,而不是去Gongan局。
我愣愣看着朱婷上了警车,周围的人都在小声的窃窃私语着,楼上传来朱婷母亲大声的嚎啕声。
余下的几天假期,我尽力去打听能否帮忙,打听着打听着,我终于打听出了一些眉目,朱婷那天和三个男人在一间屋子里被抓后,被其中一个男人的老婆带着人痛打了一顿,这个只是民事纠纷。
可是其中有个男人,是某单位的负责人,这件事影响太坏,在县里风传一时,很快,就听说有检举信告发他的其他事情,被有关部门请去谈话后,又牵连到另外两个男人,那两个人也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至于朱婷怎么会卷进去,没有人知道,她在其中是什么角色,我再也打听不出来了。
所幸,在我即将离开的前一天,警局打来电话,可以去接人了。
朱婷在电话里面说,希望我过来接她,还特意叮嘱我把托我保管的东西带上。
我接到朱婷,她带我又去了郊外的墓园,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在哥哥的墓前,我拿出了那个小包裹,朱婷接过来,点燃了。
下山路上,朱婷说想和我聊会儿,我也的确有太多话想说想问,于是买了些喝的,把车子停在了河边,我们坐在车子里聊了起来。
朱婷的话总是不涉及主题,我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突然,我感到朱婷靠过来,那双眼睛闪闪发亮,像天空最美丽的星星,随后我听见朱婷轻轻地喊着:“春生,春生……”
春生是我死去的哥哥的名字,我想分辨说我不是,亢奋的脑子里却一片混沌,像不断被白光闪过,一片白花花的世界。
我伸出手,抚摸着朱婷的脸,“对不起,”我哭的像一个傻子,“对不起!”
随后发生的一切我都模糊了,好像我慢慢沉浸到一片温暖的水域,水中有很多水草,慢慢地缠绕着自己,让我觉得舒服到了极致,忍不住哼出来。
醒来后已经是第三天,我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妈妈和老婆小君劈头盖脸的骂了我一顿,骂我不应该喝酒,明明知道自己对酒精严重敏感,却喝了整整一瓶白酒,若不是有好心人开车把我送到医院,我早就没命了。
我脸色发白,喝着母亲递上来的粥。
然后,我要来手机,偷偷找了一下,果然,朱婷已经把我删除拉黑了,我垂下手,心中再无侥幸。耳边似乎回响着朱婷的喃喃自语。
十一年前,原来她真的看见了我。
十一年前,朱婷和我哥是一对偷偷摸摸的小情侣,他们高二就开始谈恋爱了,相约考上大学一起飞出这个小镇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大的世界。
高考后,朱婷考上了大学,而我哥发挥失常,朱婷希望我哥复读一年,她在学校等他。
可是我们家的家境并不富裕,复读一年不但花时间也花钱,于是便有了分歧。
这一吵,就吵了一个多月,直到九月初朱婷要去学校报到了,两人相约去学校的那个废旧篮球场见面。
那天傍晚母亲突然要哥哥去别人家拿货,夏天的晚上母亲会去摆地摊赚钱。哥哥走不开,叫我去通知一下朱婷,说他会晚点到。
我跑到的时候,却正好目睹了一切。
三个男生在篮球场一个偏僻的角落,把朱婷侵犯了。
我赶到的时候,看到两个男生压制住朱婷的手脚,另外一个人正在撕朱婷的衣服。
我认得那个动手的男生,他的父亲是县里的头面人物,他们几个都是县里横着走的太子爷。而且现场酒气冲天,还有一地撒落的酒瓶,明显那几个男生都喝多了。
裙子撕破的声音传来,空气中少女的甜香很快夹杂着血腥味,还有悲惨的叫骂声和呼救声,最后都被堵在了嘴里。
角落里的我不敢出声,只敢默默流眼泪发抖,我怕我一出声会被打,那边是三个人我可是一个人。
我想逃,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了地上的朱婷,满是眼泪的眼睛突然转向我藏身的角落,我清楚地看见朱婷喊着,救我,救救我。
我知道,她是对我喊,可是最终我落荒而逃。
这件事怎么收尾的我不知道,只是知道朱婷后来没有去上大学,说是生病了,病重到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而我的哥哥春生,却在某一天晚上突然发了疯,跑了出去,第二天死在了河里。
我也大病了一场,变成了一个闷头只会拼命读书的孩子,第二年考上了大学,我彻底离开了小镇。
十一年来,这件事就像一个噩梦,时不时缠绕着我,朱婷,哪怕只是一个名字,都能轻易让我的内疚决堤。
那个包裹里的笔记本是哥哥的。
哥哥春生的死,和十几年前的那起案子有关,朱婷被性侵后住院,春生偷偷去看她,朱婷哭着告诉了春生这件事,春生发疯一样去找那几个男孩报仇。
至于他到底是死于被人丢下河淹死还是在丢下河之前就死了,谁也不知道。当时人们当作失足落水来处理,没有人重视一个年仅18岁少年的死亡。
笔记本里面记录着春生和朱婷相爱的点点滴滴,都是少年心事,最后一页,少年说,“我要杀了他们,他们毁了我的一切。”
最后,少年再也没有回来。
这十一年,朱婷走在一条孤独的复仇之路上,当年因为对方权势滔天,而且事关女孩名誉。
朱婷的父母不得不收了一笔钱忍耐了下来,可是朱婷无法忍耐,她一直等着,等着复仇的机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初恋的爱人。
笔记本的后面半本是朱婷记录的,非常简单,只有寥寥几篇,从她五年前重新遇上那个畜生开始,那天,她只记了一句话,“春生,我看到他了,我终于等到他了。”
那个太子爷早已不是当年的混混,利用父亲留下来的关系和一帮老朋友,现在也是县里的风云人物,这些老朋友里,就有当年的另外那两个共犯。
她慢慢接近这个人,用自己的美丽和魅力,让他着迷,也让他自负的认为自己魅力无边,她是自动送上门的。
朱婷为了博得他们的信任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一次次牺牲自己美好的身体去换取一个个机密消息,最后,她成为了他们的玩物也成为了他们的“自己人”。
直到不久前,她才能抓到他们的把柄,一击而中。他们三个不但前途尽毁,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
所谓的老婆抓Jian,所谓的被打的灰头土脸,都是她一步步的计划。
而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迟到的惩罚和正义。
我出院的那一天,朱婷登上了飞机,她准备去南方重新开始生活,那边有她渴望的阳光和向往的自由空气。
她给我写了一封信,她说,她最终还是放过了我,当年我的逃跑,也曾经让她耿耿于怀,可是真正见到我的那一刻,那张极端酷似春生的脸,让她最终还是心软如泥。
在那张几乎完全相同的脸上,她失去了惩戒的勇气,那天,我昏迷着,她仿佛看到了也已经30岁的春生,看到了他们曾经渴望的未来,就是如今的现在。
她彻底放下了所有的一切,那些过去,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都在最后的一刻,被她放下。
她的人生还很长,不仅仅只有复仇,还有等待她的,南方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