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嫂子把我送家以后,爸妈很晚才回家。原来爸妈卖西瓜去了。爸妈担心我中考紧张,还专门安慰我一番,不让我怯场,更不让我有考试心里负担,考上就上,考不上就复读,直到考上重点一中为止。
那天一大早爸妈就去地里摘西瓜,不过没叫醒我,怕我休息不够,影响考试做题。爸妈摘完西瓜才带我去县城考试地点。那天有点倒霉,拖拉机刚进县城边上就自动熄火了,爸爸摇了好几次都没有摇开发动机,这可把爸妈急坏了,也把我急坏了。虽然我知道自己考不上,但因为迟到而考不上那就丢人丢大了。
爸爸一脸焦急却只能耐着性子检查拖拉机临时出现的故障,妈妈让我自己跑着去考场。不是我不跑,而是我不认路,虽然我去确认过考场,但是嫂子带我去的路和我爸妈走的完全不是一条路。当时着急的东南西北都无法分清。可以说,我比我爸妈更要着急。妈妈只好在马路旁拦车,路过的车辆并没有停下来。过往的路人纷纷奇怪地看着我和我妈拦车然后追着车屁股大喊大跑。中间还碰到一个开拖拉机的路过的人,拖拉机比其他车速度慢,所以他听清我们的意图,但他还是没停下来。
最后一个希望,就此破灭。
就在我想要放弃时,眼看无望,爸爸摇响拖拉机发动机,咚咚的声音像是响起希望的歌声。爸爸大喊一声快上车,又向我和我妈挥手示意让我两赶紧过去上车。赶到考场时,考场门卫正要关大门,再晚一分钟,我就进不去考场。到考场后,我就懵了,总觉得不是我昨天下午确认的考场,眼前的学校完全不像我昨天见过的样子。
我对爸爸说不是这个考点,门卫见我站在门口就问我哪个考场,我给他报了考场学校,他不耐烦的让我赶紧进去,说再晚就不让进教室。我再三对他说不是我确认的考场学校。他再三重复说就是这个学校,说完看了一眼我的准考证,不等我说什么,直接把我推进大门内,关上大门。考场学校的大门和我初中学校的大门不一样,我们初中学校的大门是那种密不透风的高高的类似铜墙铁壁的两扇大铁门,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飞出。考场学校的大门是那种类似于铁笼,一道道的铁杠,中间有一指宽的缝隙,类似现代工厂自动化大门,特别时髦。
我爸不知道我在原地犹豫什么,那个门卫见我还傻站在门旁,催促道还不跑过去进考场,考试规定提前半小时进考场。我感觉这次完了,就算我进去我也没办法参加考试,完全不是我确认的那个考场。
我拿着准考证失魂落魄的往考场教室走去,漫无目的走到一栋教学楼面前,我突然想放声大哭一场,浑身没有力气,一滴泪也流不出来。看来,我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走到教室门口,我拿出准考证核对下楼栋号,就上了大理石铺成的楼梯,走到三楼往左一拐走到第三个教室,每个教室门口都站着检查准考证件的监考老师,我深吸一口气,只好听天由命,能进去就进去,进不去也没别的办法,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检查准考证的是一个男老师,他拿着我的准考证对着我的脸看了好几遍,好像再三确认是不是我本人。当时我跳动心都能嗓子眼外,跳动声特别激烈,像是打架,甚至手都是颤抖的,我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见他的嘴唇不停的动,动了几秒又停下来。他和我一样高,我正好站在他对面,甚至我的个头比他还猛一些,我低下头正好看见他的嗫嚅的嘴唇。我想问他我可以进去了吗,但我一个字说不出来,喉咙干哑,像是吃了一大把辣椒火辣辣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开始痴呆起来,站在门口不知所措,那一刻我失去任何知觉,脑子空白,像丢了魂似的。可能从拖拉机在半道上熄火我就开始灵魂出窍,魂不守舍。监考老师见我站在原地不动,把我一把推了进去。我感觉自己像踩着棉花进了天堂,也好像踩着尖刀进了地狱,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进了教室。
自从来到这个考场大门时,我就没有抱着侥幸的心理能进来参加中考。实际上,我不仅进了大门,还进了考场教室的门,最后还找到自己座位号,坐了下来。从头到尾,我都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糊里糊涂的状态。我感觉自己就这样被人一步一步推进来,就这样坐在36号座位上参加中考。
那一刻,我并没有浑身轻松,而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感觉自己像是一缕孤魂,轻飘飘的不知所以,我感觉自己死了,不是已经死了,而是马上要死了,正在在死去的路上,心想难不成这就是人们说的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我总觉得他们搞错了,从我进考场大门时就搞错了。这怎么会是我昨天确认的考场,怎么和我第一次见的完全不一样,我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更没有印象来这里确认过考场。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记不起来我昨天下午来这里确认考场。
我忐忑不安的坐在座位上,缩着上半身,生怕监考老师眼花把我认成其他人,或者这个世上还有另外一个我,甚至觉得监考老师核对我准考证时是迷糊的,被哪个暗地里帮助我的吹迷了眼睛,不由担心监考老师意识清醒过来或者眼睛好了以后发现不是我时把我赶出去。
我感觉很冷,大夏天的我冻的瑟瑟发抖,浑身颤栗。我不由咬紧牙根,太阳穴处好像有东西要跳出来,我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响动,以免引起老师的注意。可能我行为明显有些怪异,周围考生纷纷投来异样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或者疯子,或者一个准备在考场作弊的人。
那一刻,我想我一定是傻子或者疯子,头昏脑胀的感觉自己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和支配。我感觉自己病了,恶心的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我又感觉自己很轻很薄,像是透明半透明的烟雾,我感觉自己的魂魄马上要脱离我的身体,马上要升天了。
我的头很痛,像要炸开了,头也很沉,好像里面装了一大块石头,怎么也抬不起来。
当监考老师把卷子发到我手里时,我还在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他看着我有些异常,俯下身来低声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当时被他吓的差点从座位上仰过去摔地上,还好我紧紧抓住桌子棱角。他可能见我反应过激,急忙道歉说没吓到你吧。如果说他没吓到我那是假的,但他吓到我不是因为他说的这句话。我生怕他看出来我走错考场,头低得更低了,恨不得一头扎进考卷里变成里面的一个符号或者汉字。虽然他在关心我,但是那种冷依旧紧紧包围着我,好像我正处于冰天雪地掉进一个冰窟窿里。
他见我没有说话就走了,去给下一个人发考卷。考卷提前十分钟发放,所以不能答卷。我看着空白考卷,脑子里想不到一个字一个词,甚至我的名字也忘了,所在的地方也想不起来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失忆了,什么都忘了,忘的一干二净。
直到铃声响起,监考老师说了句开始答题,我还处于一种迷迷瞪瞪的状态,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我感觉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在梦里若隐若现,若有若无,我一定在做梦,有一种缥缈虚无的不真实感。
监考老师见我瞪着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黑板,可能觉得不对劲儿,或者出于善意,走到我桌旁轻轻敲了敲我的桌子,示意我认真做题。我转过头望了一眼监考老师,担心他要把我赶出去。我绝望地望着他,眼神苦苦哀求他不要赶我出去,就算赶我出去也要等我把桌子上的考卷答完。
他轻轻凑上前来,低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头疼脑胀的厉害,还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只好点了点头,心想如果他知道我生病了一定不会赶我出去,一定不舍得把我赶出这个教室。然后他就走了,我长舒一口气,所有的紧张不安才算一点点减少,慢慢消散,慢慢开始恢复意识,恢复正常。
我听见周围刷刷的写字声,每个人都在奋笔疾书,生怕答不完题交卷。我开始拿起笔照着准考证在试卷最左侧一字不落的抄写,我的大名,来自哪个学校,准考证号,以及座位号,然后开始答题。从我低头答题开始,一直到答题结束,中间我一次都没抬头。
虽然考完第一门,但我并不开心。我看着周围学生,他们看上去很开心,有说有笑,有的还在谈论其中几道题。他们好像很熟,应该是同一个学校或者同一个班的学生,恰巧分到一个考场。他们看上去没有忧心忡忡,完全不担心这次考试,更不担心自己考砸。我坐在凳子上,双手托着脸颊,望着窗外,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落在窗户边上几个考生的一侧肩膀上。此刻,他们的身体和内心都很温暖吧。
我听着周围的人评价这次考试难易程度,心想他们这些人肯定是优等生,在班里学习肯定很好,只有学习好的学生才会在考试后讨论试卷,评价试卷出的好或不好。好像他们不是来参加考试,而是来检查出题人出的试卷是否合格,是否过关。
我感觉自己好多了,缓过劲儿了,不那么冷了。我想,刚才我一定是快要死了,整个人都是一种灵魂和身体游离状态,对一切意识和认知模糊不清。不过,我的头依旧很沉很痛。也许,我真的走火入魔了。
上午考了两场,走出考场以后,我的腿竟然是软的,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我站在阳光下吸取阳光的热量,慢慢走向人潮拥挤的地方,前面就是出入的大门,等待走出“监狱”的大门。
我出去以后,爸妈大老远就看见了我,一边向我挥手一边大喊我过去。我走到拖拉机面前,走到剩了半车绿油油的西瓜面前,好像所有力气都用完了。我听见咔嚓一声,好像骨头折断的声音,清脆响亮,爸爸两手掰开一个鲜艳诱人的迎面扑来香甜可口的一分为二的大西瓜。爸爸妈妈没有问我考的怎么样,而是问我想吃什么,好像上午我已经考了满分,已经考出令他们满意的成绩。
我摇摇头说不饿。我爸说吃点西瓜吧,渴坏了吧。我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不喝更是什么都不想说,我觉得干什么都很费力气,我剩下的力气不多了。我朝着拖拉机司机的位置走去,努力坐到上面,头趴在方向盘上,然后就哭了,大颗大颗的珍珠往下滚落。我想要是眼泪真是珍珠该有多好,我一哭就能哭出好多珍珠,爸妈就不用这么辛苦挣钱了。
我妈在一旁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困了,我没有说话。我妈问我是不是觉得自己没考好,我没有说话。我妈还想问我什么,我爸好像制止我妈再问下去。我爸语气温和地说是不是饿坏了,你说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买去。我的眼泪更多了,流的更快了,也流的更凶猛了,好像要把这个世界淹没。
我爸见我不说话,就对我妈说让我妈看着西瓜摊,他去买吃的去。
拖拉机排车的后面敞开着,停在一棵不大不小的树下,正好能完全遮挡毒辣的太阳。车里的西瓜少了一半,意味着一上午卖出去半车西瓜,剩下半车卖完就能回家了。虽然是夏天,树下依旧微风习习,感到一丝丝凉意。虽然微风不解暑,但能吹走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夏风吹走的不止是汗水那么简单的东西,还有心头上的阴影和悲伤。
我爸回来以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和蔼地说吃饭了,早上没来得及吃饭,肯定饿坏了。我闷着头说不饿。我爸说这家店的羊肉包子在县城是出了名的好吃不贵,特别受欢迎,好多人慕名来他家吃羊肉包子,趁热吃特别好吃,一凉就不好吃了。我一句也没听进去爸爸的话,只是想这次我考砸了,肯定考不上,所以我才会如此难过。
我爸见我不吃饭,示意我妈劝我。我一点吃东西的欲望也没有,上午那股寒冷劲儿稍微有点缓解,头也不那么疼不那么沉了,胃好受了点,没那么恶心的想吐了。我妈问我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想说话又说不出话。
我爸我妈没再劝我吃东西,也没再说安慰我的话。可能早上不仅我被吓一跳,他们也跟着吓一跳。我感觉情绪好了很多,才抬头看向我爸我妈。我爸冲我咧嘴嘿嘿一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过去了,吃西瓜。我爸说完就递给我一半刚才掰好的那个大西瓜,说先吃西瓜解解暑,吃完西瓜再说别的。我看着大半块西瓜说,我一个人吃不完。我爸豪迈地说能吃多少算多少,吃不了就剩下,家里什么都没有,有的是西瓜,西瓜随便吃,想吃哪个就吃哪个,反正自家种的西瓜不要钱。
我心里一阵温暖,觉得爸爸没有责怪我刚才不懂事,也没有生气我考砸,反而用另一种方式安慰我,我心里特别感激我爸。我让我爸在大半块西瓜上掰开一半,我吃了那个大西瓜的四分之一,我爸吃了剩下的四分之一。我妈不吃西瓜,说她吃饱了。
我爸又让我吃了两个羊肉包子,不过夏天的羊肉包子不像冬天,一凉就会冻油。我也是从那时才知道,我爸最爱在这家吃羊肉包子羊肉汤,尤其冬天的时候,吃完浑身暖和又解饿,从脚到头都是热乎乎的,浑身直冒汗。
连续两天中考,爸妈陪我一边中考一边卖西瓜。爸爸笑着对我说,这两天卖西瓜还沾了我考试的光,在校门口很快就能卖一大半车西瓜。虽然爸妈这样说,但我心里还是有点难过,我不想让他们为我们这么辛苦。
一开始,爸爸试验一小块草莓地打灭草剂,三天以后草黄了也蔫了,草莓没受到任何影响,毫发无损。爸爸就觉得草莓对灭草剂有免疫力,就在所有草莓地里打了灭草剂,省掉人工割草。谁都没想到灭草剂后劲儿那么大,半个月后草莓苗几乎全军覆没。
还好,剩下一小部分小的草莓苗坚强活下来。由于草莓苗过于幼小,来年夏天也没怎么结草莓,也就是我参加中考这年草莓没怎么卖钱。我爸把幸存下来的草莓苗挪到一块生地上,给草莓苗休养生息,只等草莓苗大量繁殖新草莓苗。
所以,这年我家大部分收入要靠西瓜和棉花。
我早就有预感,这次我一定考不上重点一中,果然分数线下发那天,我中考失利了,在班里的成绩接近垫底,更别说整个县城成绩排名。不过,我的语文历史英语考的在班里都属于前几名,其他的科目惨不忍睹,没有一门及格。
我爸看完我的考试成绩单,说了声丹宁,你怎么“瘸腿”这么厉害,我们把偏科俗称“瘸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是十万八千里。我被我爸说的无言以对,尤其物理化学,从我开始学这两门课,我就没听懂过,一个字都听不懂,和听天书没两样。
我爸说要是你把数理化提上去,考重点一中没问题。就算我爸不说这样的话,我也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该如何提升数理化,我也不知道如何找到解决办法。再说我也想学好数理化,但对这三科我是死活不开窍。数学初一初二的时还说得过去,一到初三彻底黄了。
我最讨厌就是物理电流图,化学几价分子,看见这些脑子就大就空白,我感觉数理化对别的同学来说轻车熟路,对我来说比登天还难,说的直白点,比背英语单词背英语课文还难。
整个夏天,我爸都让我重点复习数理化,白天看了晚上看,就算我爸不说,我自己也会看,梦里也是数理化。那段时间比我在学校准备中考时还要压力山大。虽然这样很痛苦,但是多少管些用,课本里有些部分我竟然能看懂了。可能,这就是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毫无疑问我要参加复读,重新参加中考,但是复读也只是复读初三,而不像高玉堂那样从初二开始复读。接下来的难题,到底要在哪个学校复读。虽然我妹没有发言权,但是她发言说她希望我去县城复读,说是县城有一家中学教学特别厉害,只要进去那个学校就相当于踏进重点一中一只脚。我爸望着窗外沉默,我妈望着地面不说话,她们在沉思,思考何去何从。
妹妹见爸妈不说话,就说爸,你让我姐去县城上初中吧,别让她在乡里上了,乡里没有城里教的好。我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去县城上学将要开支一大笔钱,要比乡里上学的开支多出好几倍。为了省钱,我只好说哪个老师教都一样,在哪儿上学也一样,如果不想学,就算老师是条龙,教出的学生也是条虫。我妹说关键不是你不学,而是你老师不会教,会教的老师都没有教不会的学生。我只好说万一花那么多钱,再考不上,那不钱打水漂了,得不偿失。我妹说你都没去那里上学,怎么会知道自己复读完以后考不上。
我还想辩解,我妈说话了。
我妈问我爸怎么想,我爸说就按老二说的办吧。然后,我妈问我爸怎么去城里上学,有时候光有钱也不行,也得有门路找对人才行。找对门路,才是问题的关键点。就算我们出钱想去县城上学,万一学校不收,那也没办法。
我妈看着我爸问,要不去找叶哥,看他有没有办法,他在县城工作,正好他儿子也在县城上初中,如果我没记错,今年也是初中毕业,问问他怎么样,看他有没有办法。我爸沉思片刻说,只好这样,成不成就看天意了,如果丹宁有这个命,谁都拦不住,如果丹宁没这个命,就算咱们使劲儿推,也不管用,这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也许,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想起自己,想起自己想要儿子始终没有儿子的命。
在我看来,这段是不堪回首的岁月,虽然没有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对我来说,父母用自己的尊严换取我的未来,我实在无法忍受,也是我最不愿回想的事情。所以写到这里,一拖再拖,给自己找不同的借口,就当从未发生过,就当被时光冲淡,最后被岁月磨灭,可我依旧忘不了,忘不了就是忘不了,何必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于是,我和自己做斗争,不停做斗争,内心矛盾纠结挣扎,左右为难,甚至为此失眠,吃不好睡不好。这是个艰巨而又任重道远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要写出来。最终,我还是决定写出来。不管这结果会怎么样,不管我有没有像父母期盼那样成器,但是作为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我知道尊严意味着什么,而对于父母来说,相对我的前程,尊严不值一提。
这正是让我愧疚父母的地方,也是令我汗颜之处。混到现在,我真的辜负父母的期望,内心很是自责,没有回报父母为我奋不顾身牺牲一切换取的机会。
爸妈说做就做,也没问我怎么想,更没问我愿不愿意去县城复读。那时,我内心拒绝爸妈这样做,非常不愿意。虽然对穷人来说没尊严,没面子,但我知道,爸妈说具有强烈自尊心的人,他们不欺负人,勤劳能干,尊老爱幼,却不得不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低声下气去求人,在我看来像是卖笑,我感觉父母出卖尊严时,我的尊严也跟着出卖了。
虽然我家和叶小龙家之前有些交情,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自从那年叶小龙一家搬到县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家的任何一个人,中间有几次我忍不住要去县城找他,去看他,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再三耽误,直到后来,我认清现实不得不放弃。
如果叶小龙知道我爸妈怀有不纯目的去找他爸妈,他会怎么看我爸妈,怎么看我。我想,他一定会笑话我,笑我也是一个卖尊求荣的人,笑我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爸妈让我和他们一起去县城叶小龙家,我没去,我害怕碰见叶小龙,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张口,更不知道该和他如何说话,我们这么多年没见,恐怕我们站在对面也无法认出彼此,更不敢相认。
我一听爸妈提到叶小龙不免想起他,对叶小龙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玩伴的样子,其他的我一概想不起。我不知道叶小龙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像我一样高,是不是比我还高,是不是像林凯那样高。
爸妈让我和他们一起去县城找叶小龙爸妈,从一开始我就不愿意去,我就是害怕见到叶小龙,又害怕见不到叶小龙。爸妈没有强制性要求我必须和他们一起去,倒是妹妹表现出非常想去的意愿,她说都不知道叶小龙长什么样子了。爸妈没让妹妹去,说又不是给妹妹投石问路,要去也是我去。妹妹也不好说什么。
爸妈去的时候驮了一大袋的新鲜西瓜,骑着脚蹬三轮车去的县城。那时西瓜还没下去,还赶在西瓜旺季,而且装西瓜的袋子可不小,用的是那种最大的黄色尿素袋子,一袋大西瓜能换三大袋麦子。我和妹妹送爸妈出门后,两人在家谁也不说话。我和妹妹各看各的书,虽然我很不愿意学习物理化学,还是耐着性子一页一页翻看物理课本。
我本想劝妹妹好学习数理化,千万别像我一样偏科——两极分化,千万别走我的老路,这样考出来的成绩也容易走极端,要不然爸妈为了她的出路也要四处求人办事。可是,我说不出来,我觉得是一个失败者,也是一个失败的榜样,更是一个失败的姐姐,我没有资格教育我的妹妹。
妹妹一学习就容易犯困,不管我在她面前带头学习多么认真,也不耽误她在一旁呼呼大睡。按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观点,这句话也不完全对。再按照我爸的那句话,姐姐都要树立一个好榜样,不管生活还是学习,榜样树立好,自然而然妹妹就会跟着学。这句话听上去没错,但在我妹妹这儿似乎行不通。
爸妈吃了上午饭骑着脚蹬三轮车出发,去了一上午,直到下午才回来,回来时正好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这辆脚蹬三轮车除了主要用来卖草莓,其他时候也会用到它,为我家出了不少劳动力做了不少贡献,是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就像那头拼劲全力付出一生的老黄牛,直到干不动为止。鲁迅那句俯首甘为孺子牛完美说明牛一生默默无闻做实事,无欲无求,功德无量,尤其对我们这样一穷二白的人家,它的价值太大了。
我妈说,不管是牲口还是物件,只要进到我家,都不会浪费一分一毫,更不用担心无法实现自己价值。不管当时老黄牛还是脚蹬三轮车,它们在我家一出力就是好多年,直到年老体弱病残才会被卖掉或者丢掉。
我和妹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直到院子里大铁门咣当一声响时,我们才醒来。我和妹妹急忙下床,透过竹帘缝隙,看见爸妈推着脚蹬三轮车走到院子,三轮车上的西瓜纹丝不动的躺在车里。我和妹妹相互交换一下眼色,没有说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看样子无功而返,出师不利。
我妹走出去,说爸妈你们怎么才回来,吃饭了吗,我们调的凉拌黄瓜,专门等你们回来一起吃饭,馒头还在锅里热着。爸妈开始在院子洗脸,谁也没接妹妹的话,看上去垂头丧气,没有一点力气说话。
也许我妹从小比我机灵,也就比我会察言观色,小小年纪就能看懂大人们心情好坏。她站在门口说,姐,快准备饭菜。虽然这是在我自己家,但我像自己做错事不敢出门见人,心想都怪我自己不争气,要是中考考好,也不会让父母陪笑求人。
我站在门口,一双脚似乎有千斤重,无法抬起迈出一步。我妹见我躲在屋里不出来,只好自己跑进厨屋给爸妈准备饭菜。爸爸见我没出去,就问我怎么了。我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妈一边擦手一边说丹宁出来吃饭吧,吃完饭再睡一会儿,就该下地干活了。
我当时不知道触到哪根神经,无声地哭了,可能暗自骂自己不争气,也可能暗自为父母出卖尊严而伤心落泪,不管是什么心里很不好受。爸爸见我躲在屋里不出门,就走过来,我急忙把门关上,爸爸站在门口像是知道我哭了,像是知道我会伤心难过,就用一种极其轻松的口吻安慰我说,我和你妈去叶小龙家,等他们大半天,他们一直没回来,好像去市里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和你妈就回来了,明天我和你妈再跑一趟,要是他能帮就帮,不能帮也不强求,帮了咱们,咱们也不会忘记他们,不帮咱们,咱们也不能骂人家,毕竟他家也不欠咱们什么。爸爸像是给我一个交代,更像是给我一个安心的理由。
也许爸妈都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想什么做什么,他们早猜到了。
爸爸笑着说,出来吃饭了,丹宁,吃完饭再睡会,养足精神,还要去地里干活。我妈和我妹也好声好气的叫我出去吃饭。自从上午爸妈走以后,我就一口水没喝一口东西没吃,不是为了让自己长一个教训,而是没有任何吃饭喝水的欲望。
如果说我天空中那一道光就此熄灭,一点也不夸张,更不意外。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一个可以解放所有人的办法,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出去打工挣钱,我要离开这里,去哪儿都行,只要能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江河,一个劲儿往外涌,怎么擦都擦不及。我想如果林凯活着就好了,他肯定会支持我,肯定愿意帮我。他离家出走,我也跟他离家出走,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再也不会和他分开,只要他在,他就会不顾一切罩着我,当我的大哥哥,当我的知心朋友,他能挣钱,我也能挣钱。
一切都变了,从林凯出事开始开始悄悄改变,不管我如何努力扭转乾坤,都无济于事,天注定好的,我无法改变。
我心里开始酝酿如何告诉爸妈,如何劝说他们同意我不上学外出打工挣钱的想法,我什么都想好了,可我就是没有胆量和勇气说出来。我需要一个人给我胆量和勇气,需要一个人给我力量让我大声说出来。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意味什么,这叫什么。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让我自生自灭吧,让我随心所欲吧,我已经无药可救,我已经对自己失去信心,失去希望,失去所有美好念头。我不敢对我的家人坦白,我活的生不如死,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去死,可我不能这样自私自利,我怕他们难过,更怕他们痛不欲生。
我躺在床上,能听见爸妈妹妹三个人的说话声,但是听不太清,还有时不时传来的笑声。我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爸我妈还有妹妹他们竟然还能笑出来,还能笑的这样开心,完全没有一丝一毫伤心难过。
这让我心里负担减轻不少,也让我不再那么厌恶自己。我觉得他们笑了,我就能好受很多,好像我的罪恶就能减去不少。
没多久,妹妹就回屋了,见我躺在床上,留给她一个后背,她轻声说姐,给你留着饭呢,你要是饿了就去吃。我被妹妹一番贴心的话感动的热泪盈眶,却不能哭出声,只好努力咬住嘴唇。妹妹见我不说话,脱掉鞋上床躺下睡了。
空气一下安静下来,外面也很安静,我们这个屋子更加安静。这个时候,特别是午休时间段,外面的知了拼命的唱歌,天气如此炎热竟然无法阻挡它们歌颂夏天的激情和兴奋。它们永远也没有悲伤,更不懂做人的无奈,悲哀和痛苦,它们只有快乐,虽然快乐很短暂,但他们的快乐却是不掺杂任何杂质,它们的快乐很简单,很纯粹也很质朴,高兴就唱歌,唱歌累了就停下,歇息过来继续唱歌,生怕没了它们就不知道这是暑天,生怕没了它们盛夏就少份热闹。好像它们给它们自己找存在感,拼命留下生活过的痕迹,不负盛夏,不辱使命。
尽管如此,并没有动摇我借此机会外出打工挣钱的念头,找个合适机会,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他们我不想花钱上学了,他们也不用为我东奔西走,绞尽脑汁想办法了。
好像,这样我就解脱了,就此脱离苦海。
我转过头去,发现妹妹已经睡着了。爸爸担心我们夜里热的睡不着,就在我和妹妹头顶正上方各挂一个三叶小电扇,由于开的第三档,也就是最高档,三叶小电扇看上去摇摇欲坠,总感觉要掉下来似得。虽然转的很快,依旧感受不到一丝风,一点也不管用,就像一个摆设。
好像夏天热的没有风扇就过不去,好像没有风扇就不像真正的夏天。空气里飘荡着小风扇摇摆的声音,仔细一听竟像蚊子嗡嗡的响。我看着小风扇不由发呆,越过小风扇看着低矮的粉刷一半的天花板,左边是石灰色,右边是纯白色。爸爸说之所以粉刷一半墙壁是因为中途没钱买粉刷材料,就做了半吊子工程,还有更令人意外的,那些建筑队听说我家没钱房子盖到一半就撤了说是先给钱再给盖房子,就这样盖了个半吊子,幸好房子已经盖全,只剩下粉刷。天花板看上去很奇怪,也很诡异,像是一条腿穿裤子,一条腿没穿裤子,像是一个瘸子,更像一个半成品。
爸爸说等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和妹妹这间屋子从头到尾粉刷一遍,这样看上去更温馨,更像个女孩儿家的屋子。不过,距离爸爸说这句话已经有几年,开始还是妹妹强烈要求爸爸重新粉刷我们这间屋子,要求次数多了,爸爸答应的次数也多了,后来就不了了之,主要是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怎么轮也轮不到这个上面,就这样一拖就是好几年。妹妹也就对此放弃,再也不提粉刷墙壁的事。至于哪天能重新粉刷,那也到猴年马月了。这个三叶小风扇还是妹妹提了好多次,爸爸才花钱买的。本来说能对付就对付,但是夏天可不像冬天那样能对付,至少冬天冷的时候屋里不生火或者不暖和就可以躺在被窝里取暖,夏天就不行了。
尽管我和妹妹的屋子简陋,但妹妹还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女儿屋,写在上面刷了一半青漆下面没有粉刷油漆的门上,我们这间屋子位于堂屋的西侧,平常都叫西屋,但我妹妹偏不叫西屋而叫女儿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受电视剧《西游记--女儿国》那一集的影响。对于我两的屋子叫什么名字,妹妹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好像她也知道我对此并不在乎,叫什么都无所谓,为了提醒大家这间屋子的用途,妹妹专门在门的中间用毛笔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大黑字——女儿屋,三个黑体字在青色的油漆上看上去过于引人醒目。
自从妹妹写上这三个字以后,爸爸就再也没进过我们这间屋子,除了那次安装三叶小风扇。我和妹妹住的这间屋子开始是储物间,我和妹妹搬进去的时候,里面放满各种各样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地里干活工具,还有其他一些废品。妹妹让爸爸卖掉,爸爸不舍得卖,说是以后还会用到,可是过去好多年,那些东西也没见怎么用。这些东西都在妹妹在门上写上那三个大黑字女儿屋之时,全部被我妹妹清理出门。
可能,我妹妹长大了。不过,我并没有对此有任何意识,我对什么都是后知后觉,只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妹妹的确在悄悄发生微小的改变,比如她爱美了,需要自己的空间,需要保护自己的隐私。
妹妹还和我划清界限,比如哪个柜子是我的,哪个柜子是她的,哪个柜子上的抽屉是我的,哪个柜子上的抽屉是她的,还有她的东西我绝对不能碰不能翻,我的东西她也不会碰不会翻,除非我们得到我们各自口头上的同意。
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妹妹竟然在她的抽屉上挂了一把精美的小铜锁,一旁我的抽屉却没有锁。我妹说起话来像个正人君子,说尽管我不上锁,她绝不拉开我的抽屉翻看,这点我大可放心。我看着妹妹的一系列怪异举动,觉得她越来越像一个小孩儿,还和自己的姐姐分的这么清,像是分家似的。
对此,我并没有多想,只是由着妹妹的性子,她想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得义无反顾的支持她包容她,绝不让她伤心难过。
妹妹本来扎了一个马尾,大概有一拃长,只不过夏天太热,我妈实在看不下去一剪刀下去,一夜让她的头发回到解放前。不过,妹妹也就伤心难过那一会儿,很快就好了,心情丝毫不受影响,也没有破坏到好心情。我妹就是那种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人,说不高兴就不高兴,说笑就笑,很多时候都是又哭又笑,又笑又哭,让我们哭笑不得。我妈说这点我没我妹做的好,我妹心眼儿活泛,不像我那么死心眼儿,在一件事儿上不撞南墙决不回头,比一头牛还犟。我妹从小都不倔强,因为这个优点,很少惹我爸妈生气,正好她从小都会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单说人的灵活性来说,这个真是天生的,绝对是天生的,我妈总说我要是有我妹一半活泛就好了,这样才会少吃冤枉亏,避免走很多弯路。虽然我也想像妹妹那样,但我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反应迟钝,木纳,呆板,心眼儿少,还死心眼。可能这点,早早就被我爸妈看在眼里,所以他们对我比对妹妹更加格外上心,总是把最好的给我,剩下的才会给我妹妹。而我妹妹从小也都让着我,总把最好的给我。我们两个从来没有因为争抢东西打架吵闹,一直都是互相谦让。这点的确让我爸妈省很多心。
所以,我家和别人家完全相反。我是爸妈的掌上明珠,但在别人家老小是掌上明珠。可能,我爸妈觉得如果不格外关心我,我就不会像我妹妹那样健康长大。
爸妈本来说第二天去叶小龙家,却去卖西瓜去了。为此,我暗松一口气,心想最好不去叶小龙家求他们办这个事。我不想让我爸妈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如果叶小龙知道我没有考上重点一中,他考上了,那我太丢人了,叶小龙肯定会笑我笨死了。当然,我也不希望叶小龙和我一样没有考上重点一中。
天黑的时候,我和妹妹听到大街上拖拉机“蹦蹦哒哒”的声音,一下就能听出爸妈回来了。奇怪的是,在家里听到大街上拖拉机的声音,我和妹妹通过听力就能判断出是不是我家的拖拉机,是不是我爸妈回来了,从来都没有猜错过。
听到拖拉机朝着胡同走来,妹妹赶紧去开大门,我赶紧准备饭菜。爸妈回家就能直接吃饭,我盛好饭菜就听到拖拉机往院子里进,直到拖拉机火灭。妹妹给爸爸舀好洗脸水,爸爸就开始洗脸,爸爸把水泼在院子里,妹妹赶紧舀好妈妈的洗脸水,妈妈洗完脸,我就说饭菜盛好了,吃饭吧。
我爸擦完脸进了堂屋说,哟,这么丰盛。我把热馒头递给我爸,我爸围着饭桌坐下来,我又把干净竹筷递过去,我妈随后跟着坐下来,我又把馒头筷子递给我妈。一切就绪,我和妹妹才坐下一起吃饭。
饭间,我爸说你们知道我和你妈碰见谁了。我最不擅长就是猜谜语,这种游戏适合我妹妹。我妹眼珠一转,点子就来了说,不会是叶小龙爸爸吧。我爸笑着说,我和你妈在那卖西瓜正好碰到叶小龙妈妈买西瓜,她非要拉我们去她家吃饭。我妹一边吃饭一边问你们去她家吃饭了。我爸说没去,临走的时候,才去她家给她家送了一大袋上好的西瓜。
我妹吃的很香,漫不经心地说,爸,叶小龙考上重点一中了吗。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里不由埋怨妹妹哪壶不开提哪壶,连饭也不让人好好吃。我爸说正好叶小龙妈妈问了你姐中考的事儿,我就给她实话实说了。我爸说着夹了一大块凉拌黄瓜,还能听见黄瓜清脆的嘎吱声,空气里满是黄瓜溢出的清香。我爸说叶小龙没考上,差几分,让他复读他不愿复读,非要上高中,就算上高中也只能上其他高中,上不了重点一中。
我妹说那有点可惜,差几分就能考上重点一中,那还不复读,还怕自己考不上吗。我爸说谁知道那孩子怎么想的。我妹说见到叶小龙了吗。我爸说见到了,那孩子长的又高又壮,比你姐高一头,要是瘦点就好了,戴着一副白框眼镜,一看很像个文化人,小龙这个孩子以后是不用当农民下地干活了。
爸爸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像是感慨,像是叹息,更像是总结。我妹说那有什么,以后我坚决不当农民坚决不下地干活,我都不当农民也不下地干活,我姐更不会是农民,更不会下地干活,我姐和我将来都是做大事的人,肯定不会比他差。我爸听完妹妹的一番豪言壮语笑了,说你不当农民想当啥。我妹说当啥都行,就是不当农民。
我爸说,行,只要你们有本事,就不怕你们扑棱翅膀飞高飞远,只要你们有那个心,有那个能耐,就算你们飞天边我和你妈也高兴,决不给你们拖后腿。我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以后的事儿,谁知道以后怎么样,但是眼下有一个特别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我到底要不要复读初三,要不要重考高中,要不要就这么算了外出打工挣钱。
我正犹豫要不要说出来的时候,心想还是吃完饭再说,吃饭说这么扫兴的事,肯定没人吃饭了。接下来我妹和我爸妈再说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顾着自己想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