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枪打开,独自走回故乡
像一只鸽子
倒在猩红的篮子上。
——海子《自杀者之歌》
“他把脸朝向阳光,把左轮手枪抵住身侧。扳动枪机。他倒下了,脸埋在肥沃的、辣蓬蓬的麦田松土里——生生不息的土里——回到他母亲的子宫里。”
梵高之死。
这边是把左轮手枪,那边是段火车路轨;这边是在浓烈地一如他油画的七月“描绘告别”,那边是在“十个海子全部复活”的春天“抒写终章”。
约翰·弥尔顿说无论谁死了,他都觉得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亡。因为自己也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为我,也为你。
毫无疑问,《渴望生活》的阅读中,梵高之死是最引我震撼之处。而我最先认识海子的也是他在山海关的卧轨而不是他的诗。诗人西川在怀念海子的文章中说,一个人选择死亡也便选择了别人对其死亡文本的误读。而梵高和海子的死在我看来永远都不是一个神话,更不应该成为一个神话。犹记得高中一位同学在课堂作过的一次题为“这个世界的天才都死了”的演讲,她不断列举着老舍的沉湖、海明威的手枪以及海子的卧轨……,当时我们的无法辩驳现在看来是她给了我们一个神话,这个神话的一端是他们天才般的辉煌成就,另一端则是各不相同的壮烈离去方式,这种天堂与地狱般冲突的震炫,使得这种神话在死亡的氛围里以一种类似宗教的虔诚膜拜而顺势诞生。我们首先记住了他们的死亡,他们的惨烈(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然后是他们的成就,虽然不至于拔高了他们,但已经神话了他们。但改用列夫·托尔斯泰的那句话来说,天才的死亡总是相似的,但死亡的原因却各不相同。我们熟悉前者,但我们往往有意无意忽略了后半部分。
不必对死亡有过高的诗化。每一个死亡的背后总是有着一个具体但却不迷人的实在原因的。在《渴望生活》中,欧文斯通说梵高选择告别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描绘的了,十年来的激情已经全部挥洒。“如果没法把感情充分表现出来,那就选择什么都不说。”我相信这对于梵高来说是真实并且已经可以构成走向死亡的原因,但如果泰奥没有失业,仍能为梵高维持每月150磅的基本生活,那梵高会不会走向死亡。已经没有什么可画这样的感觉在阿尔的时候梵高也出现过,但那次他是“疯”了,却没有选择离去。同样的逻辑说海子,西川在列举海子自杀可能的原因有自杀情结、性格因素、生活方式、荣誉问题以及气功问题,但同时也提到了在他自杀前某个晚上由于酗酒,在同事面前说了很多自己初恋情人的事,甚至可能亵渎了她,这让他觉得自己不可饶恕,而正是这件事后的第二天他走向了山海关。
西川又引用加缪的话说,“最清楚的原因并不是直接引起自杀的原因”,但我想梵高和海子到底因何而死已经不重要。当他们选择自己的死亡甚至是死亡方式的时候,都是值得尊敬的,因为能面对自己的死亡并且选择死亡到底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所以我能理解“硬汉子”海明威把双管猎枪对准自己额头的时候却说,“这世界是个好地方,值得为它去奋斗。”这样或许很矛盾但也真实。死亡不必神话,但也不必讳言或是不屑。
但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像卡尔·波普尔那样自豪地宣布自己是“这个世界见过的最幸福的哲学家”。他在1969年的自传跋中这样宣称,然而时隔17年后,他仍然如此自信确认是幸福的,所以他写道,“的确如此,我所有的近亲都去世了,我的一些最好的朋友也去世了,甚至我的一些最好的学生也去世了。然而,我没有理由抱怨。我还活着,我还能从事我的工作,我感到愉快和幸福。”并且他这样呼吁我们“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是多么美丽,我们那些继续活着的人是多么幸运!”所以我想,活也是一件幸福并且勇敢的事情。安提戈涅对情人伊斯墨涅说你愿意生,我愿意死,而我也可以说,你愿意死,我愿意生。海明威也说,活着就应该勇敢的活下去。所以我更喜欢梭罗那样,步入丛林是希望生活有意义,希望活的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当生命终结,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
梵高热爱阿尔的太阳,海子用生命续写他的《太阳七步书》。太阳却是“亘古常新”的,不管这太阳是阿尔的,还是北京的,亦或是布拉邦特、山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