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家,一个距离上海400公里,开车需要6个小时颠簸车程的小县城。
07年,中国一二线城市的房价正处于快速上升的通道中,那一年,我离开家乡,独自一人到更南方的城市苏州读大学,对于一个刚离开落后平凡的家乡,踏足诗与远方的少年来说,一切都充满了未知的新鲜感,反而对即将改变中国几代人的房价事件并没有多少关注,有且仅有的便是听说同班同学里,有几个家境不错的在苏州买了房子,而这也只是当作宿舍夜聊的一个简单话题,一带而过。
02
08年,全球金融危机,我对房子第一次有了深刻的印象,那一年中国的房子受到大洋彼岸美国次贷危机的影响,出现了量价齐跌的现象,这本与初入象牙塔的我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因为我学的是建筑学专业,那一年即将毕业的学长学姐都不好找工作,整个校园里弥漫着一股危机感。
而这一切都被08年的北京奥运会给冲淡了,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当奥运火炬来到苏州时,我与同学都去看了,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我人生中第一次参与到一个大的国际事件中,被震撼的难以复加,大城市的魅力第一次毫无保留的铺开在我的面前,面对兴奋攒动的人群,随处可见的五星红旗,我的耳朵里,脑海里,心里,都“嗡嗡嗡...”响个不停。
03
那时候的家乡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偶尔回去,都感觉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耳朵里静的可怕,偶尔看到一些熟悉的长辈,会打声招呼,可当天地间只有两个人的对白响起时,安静愈显的可怕,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发现家乡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似乎出去了,大白天的,很难见到人影,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锁。可是,路还是那条路,砖头路;树,还是那些树,柏树和柳树。
之后,便不再愿意回到家乡,每逢暑假寒假,不是留在苏州做家教,便会去到上海玩玩,那会儿总是羡慕家就在苏州跟上海的同学。自己也暗自决定不再回到那个安静的家乡,以后要到上海工作。
04
2012年,我毕业了,房价在经历08年短暂的低迷后,因为政府的救市,再次飙升起来,炒房的话题每天都可以听到看到,对于那年毕业的我们来说,这却是一个好消息,因为找工作变得异常轻松。
那一年,有两个词开始经常出现在大众媒体上,“造城”与“地王”。地产公司因为节节攀升的房价,疯狂拿地,而建筑公司也因为倍增的业务量,需要大量的建筑毕业生。我,以及那一年的毕业生们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工作了,而不是找工作。
05
2013年,造城运动开始影响我的家乡。一天晚上,饭桌上母亲跟我们说:“老家的房子就要拆迁了,你们俩要不要回去看一看?”,我和兄长都有些讶异,房子已经造到我们那个地方了吗!除了再次对疯狂的房价感到无可奈何外,我们俩却都没有提及回家看看的事宜,一是工作繁忙,第二个原因便是对于家乡的感受,我的心里习惯的认为家乡会一直在那,什么时候回去它都在,还是那条砖头路,柳树,柏树。
2014年的上半年,父亲开始频繁的回老家,解决拆迁分房的事情,据说还发生了强制拆迁的情况,一次,父亲从家乡带回一大包东西,我们拆开来,发现竟是儿时的一些东西,有初高中的奖状,几本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课本,还有一些琐碎的物件,每一件都有一丝古朴的味道。
当天晚上,儿时家乡的场景便不断的出现在脑海里,我发现内心深处有一个亲人在呼唤我,回家看看。
后来便与兄长合议了一下,我们于2014年的六月再次回到了久违的家乡。不过,那天回到家乡,却发生了一件尴尬的事,我们俩一起迷路了。到处都是宽阔的沥青公路和一幢幢深色的住宅楼,跟一个现代都市的居住区没什么两样,除了人烟还是很稀少,白天的路上也没什么车,冷清萧瑟。阿!这哪里还是我认识的建湖啊!
06
好不容易我们还是找到了我们的家,值得庆幸的是,家周边几里的老房子还没有拆掉,据说是最后一片没拆的地方了,过几天就会来人拆掉。
家乡变矮了,小小的,门都没有记忆里的高,整个地方都没有什么人,只孤零零的站着一些树木,家后面的小河在渐热的六月竟冒着一丝寒气,一切都是衰败的气息,我与兄长在外面拍了一些照片,与每一个儿时见到的树,墙,桥还有窗子都合了影,淡淡的悲凉。
老家的屋子没有锁上,轻轻一推就开了,屋里空荡荡的,可是却分明的记得当初在窗下的桌上写作业,早上赖在现在仅剩木头框架的床上,还有那些空荡的抽屉里应该躺着的弹珠跟画片!悲凉感更重。
后来,我们本打算去小学,初中的学校,还有爷爷的坟上去看一看,却听说都已经是马路了。便顶着淅沥沥的小雨回到已搬到新居的二叔家。一场悲凉才渐渐减弱。
07
14年到16年,房价仍然在涨,围绕房价的话题依然充斥在普通大众的生活里,因为我的工作是建筑设计,这是一个受房价直接影响的行业,整个行业里弥漫着一股“心忧炭贱愿天寒”的矛盾心态,可是我却多了一份愤怒,因为这场疯狂的造城运动毁去了我唯一的家。我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身在上海,也已在此工作了很多年,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归属感,待在唯一贷款买的老房子里,却总是想着老家的样貌,那里的砖头路,柏树,柳树,桥与河,老屋...都是我的亲人,他们与我一起成长,我儿时的记忆里都是他们。而如今身在上海,周边却都是没有美好回忆的一切,陌生无味。
08
周六,晚上站在阳台上给远在家乡的奶奶打了一个电话,问问老人家的好,也听奶奶说,谁谁谁现在如何了,谁谁谁到哪儿去了...,竟充满了好奇,最后奶奶问我:“你们啥时候回来啊,老家没了,奶奶也老了啊!”,泪眼竟不能言语。
我想,“上海”于我而言只是我生存的竞技场,不是我的家,我只有一个家,那是上天赐予的,没法改变,即使他已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