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往往不是刻意的,它出现在很多我们无法控制的瞬间。看电影、听首歌、望着一张相片的时候,或者就是在闭起眼睛的那一刻。想念啊,让日子变长了,让不及的人变近了,让我们最终明白,想念是拥有的另外一种形式。想念,让我们的世界更有温度。
我想,每一个人,都曾经体会过,想念的滋味。而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鸿雁传书,是我们表达想念的重要的方式。那一个个信封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呢?对于当年还不到十一岁的袁泉来说,一个个白色的信封,就如同是一艘艘白色的小船,在名叫想念的湖的两岸,来回飘荡,字里行间装满了爱和飘荡。
袁泉11岁时,离开了江水汤汤的荆州。不眠不休的江水,如同父母无穷无尽的思念,在小姑娘离乡的身后滔滔翻涌着。
离乡学戏的决定,是袁泉自己决定的。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有几位老师到学校给中国戏曲学院附中选小演员,有京剧根骨的袁泉,中选了。
妈妈看着正用红绿彩绘的搪瓷脸盆洗脸的女儿,说:“你要自己想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想去学京剧。”袁泉说:“对呀,我真的想去呀。”
也许只是孩子对外界的世界有一种天然的好奇——但妈妈却尊重了女儿的决定。
她们先从沙市坐长途汽车,六个小时后才到武汉。然后再倒晚上7点钟的那一趟火车。第二天的下午到北京。
妈妈不能长久地陪伴袁泉,一星期后,她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在上课的女儿,对老师说:孩子就拜托给你们了。
下课时,袁泉才知道,妈妈已经回家了。直到这一刻,11岁的小姑娘,才算真正的离家千里了。她没有落泪。只是在回到宿舍以后,看到床上摆的妈妈买的两双新的尼龙丝袜,蓦地意识到,一种全新的生活,真的要开始了。
进入戏校的前两年是袁泉回忆当中最痛苦的两年。那时候在冬天,北京下着雪,孩子们在6点半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裹着军大衣操练。那时候姑娘们的头发被剪得很短,是为了“不给你时间臭美”。
学戏要练筋骨,但小袁泉的腿很长,踢起来的腿要想碰到脑门,比别人更加困难。——整整两年,袁泉都在这个坎上磨砺;整整两年,这件事几乎贯穿了袁泉写给父母的每封家书。
袁泉写道:老师说我还不够刻苦,我听了心里非常难受,因为我觉得已经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量。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更加刻苦。告诉你们,我的腿离头,只有竖着的两根手指那么远了。我争取在11月20日贴上。
袁泉渴望父母的回信,就像孩童期盼父母迎面而来的怀抱,对她而言,残存着父母宽大厚实的手心温度的家书,就是异乡最能温暖她的存在。
父母回信:泉泉,做父母的理解你心疼你。我们绝不会在你竭尽全力仍暂时达不到目标的情况下,还要你去拼命……泉泉,切记住在挫折面前不气馁,要保持良好的情绪,振作起来吧。
这是二百九十多封家书里的一封,是寄托少女思念之情的船,它们渡过万水千山,飘过漫长岁月,将少女与爱她的人紧紧相连。正是这些乡音,让袁泉在北京七年的学习,变得不那么孤单,让她的求学之路好像不再是一个人的战斗。
袁泉的第一封家书,写了很久。是啊,一个人全部的情思,怎么能是薄薄的信纸可以完全承载的呢?最终她写完了,郑重地递送出去,扔到邮筒的那一瞬间,又反应过来:我没有贴邮票。
所以这封信之后辗转又打回来,袁泉贴上邮票。又忍不住地加了一点内容,再寄出去。——这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所以爸妈收到的第一封信,等了很久,很久。对于袁泉来说,此书未到心先到;对于父母和姐姐来说,开拆远书何事喜,数行家信抵千金。
每次袁泉要离开家之前的一个多礼拜,爸爸和妈妈两个人坐在楼道里,敲核桃。敲这么大一袋子的核桃。敲开,包好,放在里面。妈妈还给她做牛肉酱,只给姐姐尝一点点,剩下的都要让袁泉带到北京。味蕾也像信封,通过家乡的味道,传递过来父母的思念。
离别的时候,爸爸是总是会很早的时候就把袁泉送上火车,其实离火车开动可能还有20分钟。多情自古伤离别,这种情绪在这20分钟里无限的扩大,瞬间的苦痛好像变得绵延而分散了。
克制的父母和懂事的孩子,会规避这种离别的感伤。袁泉不看父母,直到火车缓缓开动到快要加速的时候,到下面站台上的父亲都已经走得有一点跟不上的时候,她才敢转过头,冲爸爸打个招呼,告别。
父母老了,时代瞬息万变,但他们好像还有某些部分停留在旧日时光里。于是孩子每个月一封长信,万里之外的游子归鸿,才能让他们也分享到一些,年轻的生活与生命的光彩。
而现在,我们已经不再写信了,但我们仍然会牵挂,那个愿意给我们寄信的人;我们仍然会珍视家书里凝聚的思念和承载的深情,它们陪伴在每一位游子离人的身侧,世异时移,仍然熠熠发光,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