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间的露珠,晶莹闪亮,只在太阳出来的瞬间闪现刹那光华,便顷刻殒灭。
1
飞鱼草患有妄想症和轻微精神分裂症。
半山腰,青山拥翠柳,碧草抱繁花,白色琉璃瓦房若隐若现。
飞鱼草半躺在床,看一旁埋头专心削苹果的女孩,眼神有些恍惚。女孩白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躲在蝴蝶般扑闪的睫毛里,幽远绵深,似利剑永远穿不透的冰山,鸟儿终究飞不过的沧海。女孩穿一身红色连衣裙,似焰如火,一路下去,烫红了手臂,烧红了被单,烧得热烈,燃得妖娆,几乎整个房间都要着起火来,飞鱼草的眼底也给映红了。女孩浑然未觉,直到苹果由一个娇艳欲滴的红苹果变成一个水嫩欲滴的白苹果,才抬起头。飞鱼草立马露出甜甜的笑:“小雨,你真好。”小雨的脸色一瞬间不自然,却又立刻展颜道:“草儿,别这么说,我们是好朋友嘛。”说着将苹果递过去,飞鱼草怔怔地,伸手来接,不知怎地碰着削皮刀,指尖顷刻有血涌出。飞鱼草尖叫着夺门而出。小雨呆立当场,像被人抽了一鞭。
一路向北,一路向北。风在耳边嗖嗖,抚摸脸庞,仿若小雨偶尔亲密的温暖,让她沉迷不知归路。
该到哪里去?归途在何方?
偌大的城市,繁华如精装的玻璃屋,阻隔了飞鱼草试图进入的脚步却阻止不了她好奇探寻的目光。驻足,抬眼,白云一堆堆浮在蓝缎子的天空上,翻滚游移着,潇洒自由着。大地急速旋转,影像如风般流转,她只觉得眩晕,头要爆炸似的疼痛。
半晌,飞鱼草缓转过来,才发觉自己直挺挺立在一栋楼前。楼是很普通陈旧的模样,白色墙砖已变得灰白,缀着斑斑点点的污迹,更显得衰败萧索,只有五楼阳台的吊兰透出点新绿。
五楼阳台伸出一妇人脑袋,本是去取晾在阳台上的衣物,不小心碰着花盆,伸手抢救已是不及,只得眼睁睁看它落下,眼见要砸中楼底的女孩,慌忙大唤一声“小心”,女孩子似乎没听见一动不动。“哐!”飞鱼草应声倒地。血,从她的头上汩汩流下,殷红殷红地铺了一地,她看到自己的灵魂一丝丝抽离,身体一点点变轻,直化作一缕烟,漂浮着越升越高。
2
病人被花盆砸中脑袋,出血过多导致休克,已渡过危险期;但脑部神经受损,可能会失忆,至于什么时候恢复不得而知。医生如是说。
昏迷中的飞鱼草,产生了幻觉。“小雨,你骗我!我再不相信你。原来你一直是个自私有野心的人。”飞鱼草站在十八楼顶楼,对面站着小雨。小雨一袭白衣胜雪,仿若仙子,脸色苍白如未上漆的白瓷瓶,眼神几近漠然,终是一言未语。飞鱼草的忧伤弥漫整个空间,却触不到小雨哪怕一片衣角;俩人不过几米距离,却似相隔几万光年。 “小雨,再无人与你争抢了。小雨,我恨你!”说着转身一跃而下。
翌日,飞鱼草缓缓醒来,人影幢幢,她睁着一双迷惘的眼来回地从一个人脸上扫到另一个人脸上,还是雾蒙蒙的混沌;当扫到一个见她醒来欲抬脚便走的女孩,立马无意识地叫出声:“小雨。”众人唏嘘道:“她还记得小雨”。小雨立时顿住脚头,转身给她一个大大笑容,道:“草儿,你醒了!”说着坐到床头,众人悄悄退出去。
飞鱼草和小雨,一对情同姐妹的闺蜜。自进中学第一天,两个女孩就已然认识,仿佛前世安排好的缘分。彼时,飞鱼草出自商人之家,性格开朗,多才多艺,骨子里透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小雨是农家女,性格内敛,寡言少语,笑起来一排白牙反射着太阳光熠熠生辉。就是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孩,一起成长、张扬、痛哭、欢笑,在彼此眼里寻找希望与鼓励,在彼此怀抱里寻求保护和温暖,踏着青春一步一摇走来,又坚毅决然地一同走向未来。身后的青春之门“咔嚓”一声合上,就再回不去,回不去,回不去。因为年少所以轻狂,因为青春所以无畏。她们按照自己的方式记录青春,撰写生命,刻画永恒,赢得的却是累累伤痕。
木子的出现,只是个小插曲。木子喜欢小雨,至少飞鱼草自以为然。无从记忆的某天,木子向小雨告白。小雨告诉飞鱼草:“我拒绝了他!”飞鱼草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笑:“木子那样的人,太嚣张,又不帅,你看得上才怪。”飞鱼草清醒时说话一向单刀直入,一针见血,不留余地。小雨看她一眼,转过身,轻轻道:“不,我喜欢他。”“那你怎么还——”飞鱼草吃惊不小。“比起爱情,我更喜欢自由。”小雨转过身,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深沉和决绝。
日子依然不紧不慢向前滑行,轻悠悠不留一丝痕迹。女孩拒绝爱情,只为友谊长青。
3
“草儿,你好点了么?”小雨的声音温婉沉寂,略带一丝疲惫的哀伤。飞鱼草未起身,慢慢阖了眼,声音懒懒道:“小雨,我最近好像很倒霉,不知怎地就摔破了头。”她自嘲地笑笑,伸手去摸头上裹着的厚厚纱布,碰一下就痛得紧一紧眉。一双温暖的手,透着些冷汗,握住她。飞鱼草睁开眼来,觑着那深不见底的眸子,倾过身子,轻轻道:“小雨,瞧你手心都冒汗了。”放手,离开那潮湿温润的感觉,也许是碰着伤口,也许真有些累了,飞鱼草幽幽说:“不用担心,草是这世上最坚韧的,丢到哪里都可以存活,是——死不了的。”说完自己一愣,好像曾经对谁,也说过这么一句话。
小雨并没有看飞鱼草,她稍稍抬起眼,目光落在阳台上的一盆盆栽,是太阳花,一蓬蓬一簇簇,五颜六色的花朵,小小却倔强地印了满眼。
“小雨,问你个问题。”飞鱼草从病床上坐起来,正色道。
“嗯。”小雨心里咯噔一下,飞鱼草从没这么严肃过,然而脸上却还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你到底是谁?”飞鱼草似乎并不打算让小雨回答,问完这句话,她又很快说:“以前的事情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你叫小雨,一个我很熟悉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飞鱼草说得松快,可眼睛一秒钟也没有离开小雨的脸,小雨的脸色依旧淡淡的,只笑笑算作回答。
飞鱼草忘记了,小雨不可能忘记。在小雨看来,她们早已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大一末的暑假,飞鱼草和小雨去杭州游玩。西子湖畔,阳光铺遍,一颗颗金子般在湖面上闪耀。杨柳依依,惠风和煦,飞鱼草和小雨追着风,跑得动感十足。飞鱼草侧头,看见小雨发梢随风而动,眼眸隐没在长睫毛的黑窗子里,偶尔开一下,世界便透亮清澈。俩人捡了块干净草坪躺下,飞鱼草将脑袋枕在手背上,眼望着天,轻快道:“小雨,你知道阿水么?”小雨摇头飞鱼草没看见,她也不等小雨答话,接着道:“他可是很牛的人物!你知道他在学校是什么人物么?”飞鱼草故意顿了顿,转头看去,小雨半阖了眼,仿佛根本没有听她说话,飞鱼草也不去理会,顾自答道:“他是学生会主席,还是市十佳优秀青年,每年拿一等奖学金的。听说篮球技术一流,还弹一手好钢琴。这样的绩优股竟然至今孑然一身,啧啧……”飞鱼草半口气还没叹完,就感觉一波一波的热浪推着空气扑过来,分明是小雨因激动而加重的呼吸,去看时小雨依旧神情淡淡,她怀疑自己的妄想症越来越严重了。她从来不去猜小雨内心的想法,她信任她。
大二时,飞鱼草和阿水走到了一起。小雨不知是谁先表白,只知自此以后她就形单影只了。她痛苦、怨恨、嫉妒,为何飞鱼草不能像她一样为了友谊拒绝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