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济南的冬天是出名的秀丽风光,因着黄河,玉符河,清水沟等水系,济南并不似寻常北方的天气,反而显得婉约起来,七十二眼泉水得天独厚被人称赞,又多山,山水集聚间,自是冠绝天下。
济南府为山东布政使省会,下辖四州二十六县,此处正为长清县,因着韩智大人被罚充军,但若了军营,还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幸而他在得势时尚有老友在这长清县,此番有了劫难,还管他什么,全都弃了,活下去便罢,就来了这长清县隐居。
长清县内,一个三进的宅子,宅子倒是修的干净,一点都不张扬,五日前突然主人回来了,叫左邻右舍实在好奇,这宅子空了许多人一直不曾有人住,突然来了人,却也是低调的不行,只看见一俩个老仆往来行走,其他人等一概未见。啧。
此刻已经是十一月了,开始进入冬天了,长生系着披风,站在长廊前,望着天气,忧心忡忡。
济南冬天少雪,雨倒是全年都有,已经初冬,空气还湿润着,天气阴冷,实在叫人不舒服的紧。
决明已经晕倒十多日了,她身上伤口实在太多,后背的箭伤又被感染,天气又寒,寒气入体,先后烧了很多次,反反复复,命悬一线。
如今十多日折腾的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倘若不是尚有气息,恐怕让人疑心她已经去了。
长生觉得心涩,自己与父亲本是必死之人,反倒是平安无事,让不相干本无辜的人送了性命。她是医者,本就仁心,又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会不觉得沉重。因着决明师兄弟们待他们真,人又纯正,如今川柏三师兄去了,如何不教人悲痛,父亲愧疚的流泪满面,哽咽着只说要决明活下去。又恐决明不大好,实在不敢来相看,这多日都是长生日夜照顾。
身体的伤慢慢养就会好,那么心上的呢?
长生知道她心里苦,实在不愿意醒来面对,这才能她至今没有醒来的原因吧。
叹一口气,推门进来,看着床上躺着被包扎成一个粽子的人,神情复杂,坐在床边,此刻她紧紧闭着眼,恐怕昏迷间也是很不舒服,整个人没什么活气,再也没有她开心或羞涩或窘迫的表情了。此刻整个人只能躺着,每日替她换药,发烧时为她擦身子降温,发冷时给她加被温暖,看着柔软多了。
伸进被褥里摸摸她的手,尚好,是常温。
长生也怕极了她再发烧,如此反复折腾下去,就算再好的人,也被折腾坏了。长生更不愿意她离去,说不出为何,大约经历生死后,就更看重人世了吧。
长生想起自己来,因着自己从小被父亲收养,看着父亲花十多年一路辛苦在宫围里往上爬,父亲是太监,养一个女儿总是叫人闲话,父亲疼坏了自个,又怕自个被人嗤笑,每次见自己总是略略说几句话,就让自己去了,从未同自己多亲近。自个出门去那些个京城聚会,她们嘴上不说,可她们眼神也是轻蔑的,从此便很少出门去。只在家里给父亲掌管家事,人情往来,性子就越发理性了。父亲怜惜自己凄苦,因着自己喜欢医术,就从太医院寻了许多医书给自个,有时候也会请一两位品性端正的太医给自己讲习医理。旁人投其所好,有事欲求于父亲,总是寻一些医书或一些珍药什么的,或直接的送一家药店也是有的,只要是这般父亲总是来者不拒。自己的医术就是这样来的。
却不想,今日亦有大用处。
长生细细端详她,想起来她第一次见自己的场景,她的眼睛那么亮,竟然看自己看痴了,莫不是个傻的。可看她那日紧张的同自己讲话,长生觉得好笑又觉得开心,想到这里,忍不住勾起嘴角,笑。
又慢慢想着,那日她全身惨烈,整个人没了气息般吐了血倒在自个面前,心又痛了起来。她这样好的人,怎么叫她受了这样的苦呢。
这个人呀,才见到她,她就动了自己心神呢。
长生嗔怪道:“你莫要睡了,总要好起来,倘若你随你三师兄去了,那么…那么我呢…”说罢自己先红了脸,“怎么好端端说这些来,”
“我刚才说错了,你莫要睡了,你还有大师兄她们在等你,可莫要让他们伤心了。”可就算如此这样说了,她也依旧是禁闭双眼,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打算。
长生眼神黯淡了下来,喃喃自语:“你可莫要离去呀。”
窗外有了雨声,酝酿许久的雨又下了起来。
决明只觉得自个难受极了,三师兄在前面走,自己怎么追也追不上,实在是让人痛苦。很多人都在走,沿着这条路走,三师兄夹裹期间,听不到自己的呼喊,自己又到不了他跟前,实在着急。
“三师兄,三师兄,等等我”可决明不想放弃,就一直追一直喊,许久许久后,终于到了一座桥上,大家都排队慢慢过桥,人都静了下来。
决明欢喜的疯了,“三师兄,三师兄!”
三师兄似乎终于听到,抬头寻找,决明跑的快,乐颠颠的跑过去:“三师兄,我在这!”飞一般的到三师兄身旁。
“决明,你怎来了”三师兄好像不高兴。表情严肃看着她,很是凶。
“三师兄…”决明怕了,怯怯“你去哪,我想同你一起去,我刚才追你许久,你都不曾应我…三师兄…”
三师兄表情寡淡又释然,很是复杂的目光看她,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决明,三师兄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莫跟着,回去吧。”
“那我和你同去,三师兄!”决明眼睛亮了。
“决明,这次不能胡闹。”三师兄用少有的严肃表情看她,很是决绝。
“三师兄,我不想你去,那你,那你,何时回来…”决明只觉得没由的心酸,恐怕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失去了,可她抓不住。她向来不是什么淡泊的人,她还未长大,想要她就会去要,舍不得她会直言舍不得,如此重要的人,她拼命捏紧了不愿意松手,可是命运总同她开玩笑,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让她亲眼看着是怎样离开她的,这不残忍吗?
三师兄似乎也是不忍心:“决明,莫怕,我一直都在陪着你,你要慢慢长大,知道吗?”
前面排队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很快到三师兄了,他要过桥去了,决明想拦着,可是她抓不住,什么都抓不住,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
“决明,快回去吧,有人唤你呢。”三师兄同决明指向桥的对面,只听到又远又近,却听不清楚是谁的声音在唤决明,绵长又温柔,让决明呆了一呆,再看时,三师兄已经上了桥,同她笑一笑,走了
“三师兄!”决明急切的想要追上去,却始终上不了桥,眼睁睁看着三师兄的身影没了。
那耳边的低喃越来越清楚,总是唤她名字,扰乱她心神,声音越大,她越看的不真切,旁边的人影呀,桥呀,越来越模糊了,已经稀薄到看不清楚了,她当真不知如何应对,心酸苦涩一并上心头,就这样,那个声音已经清晰到在耳边了,“决明,你莫要难过了,莫哭了。”
是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