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鸦，你要去哪儿？”白凤在一片浓雾中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熟悉的身影，高大挺拔，遗世独立。可就在他伸手的瞬间，那个人影忽然间变成了数片羽毛，黑色的，漫天的，就像回到了多年以前，墨鸦用他的命来拖住姬无夜对自己的追捕的那场噩梦。

白凤突然醒了。

他坐起来，走到窗边，春天的夜晚，即使已经开始回温，却还是有些凉意。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流泻出来的惨白的月光像是镀了层冰一样，冷冷的照在地上。墨鸦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他也从少年白凤成长为今日的白凤，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墨鸦——这个亦师亦友，最后还用生命换来了自己想要飞翔的天空的男人。

他还记得多年以前，他任性的冲出去，天真的跟姬无夜说，我要带弄玉走。墨鸦突然出现挡在他前面，说我是来跟将军换命的，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孩子总是会长大的，我来替他承担错误。

多年以后，白凤明白当初的自己的确天真的可怕，姬无夜这种人，多疑谨慎，残暴不仁，违背他的人，事不论大小，甚至不论是否冤枉，都只有死这一个下场。所有的一切，包括人命，在他看来都是玩物而已。

而他白凤，不但违背了姬无夜的命令，送了一把琴给弄玉，还让墨鸦因为不愿杀他而选择背叛姬无夜，更是在姬无夜面前叫嚣要带走弄玉。他终于明白动心的一刻，送琴的瞬间，姬无夜就已经打算杀了他。犯了错，就要有人承担后果，他之所以还活着，不过是因为墨鸦替他承受了本属于他的死亡。

白凤忽然浑身一震，回忆戛然而止，他察觉到另外一股气息——就在他身后，有人在那里！白凤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经历，不知不觉间能有人出现在他身后，他不知道那个人想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人出现了多久。他现在只能等待那个人先动，因为人的动作会昭示他的目的，不论有多少假动作，都是为那唯一的目的而服务的。他只需要等待，等那个人主动露出自己的目的，就能得到主动权，人的目的一方面是他的目标，同时另一方面也会是他的弱点。

屋内一片寂静。时间的流逝只有结果，没有声音。

白凤听到身后的人气息平稳，暗叹一声是个高手，却在下一个瞬间听到了身后人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小白凤也变得沉稳了。”

白凤听到那在这么多年间只在梦里出现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瞳孔骤缩，那是……墨鸦的声音！白凤站着没动，只是问身后的人，“你……回来了？”

“恐惧，会让你丧失判断是非的理智。真相要自己去看，而不是问别人那是不是真的。”

白凤听到那熟悉的冷静平稳的声音，转过身，一向抱臂的双手垂了下来，他看到一个那么多年只活在自己梦里的人，依然一身黑衣的靠站在床柱边，上挑着眉，斜勾着唇，黝黑的双眼直直的看向自己，带着一丝笑意，还有一丝欣慰，对自己招了招手。

“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很欣慰。”墨鸦直截了当，抢在了白凤前面说道。

白凤到嘴边的对不起就那样留在了心里，他说，“墨鸦，我长大了。”我知道了当年你为我承担了我的幼稚，我知道了你的无奈和你的洒脱，我知道你不期待我的道歉，你只期待我没有浪费你用生命换来的更广阔的天空。

墨鸦眯了眯眼，“当年弄玉那一段心弦之曲你听到了，她说那写的是一种最特别的鸟。它是百鸟之首，但是在它的生命之路上，必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当它历经磨难奋力冲破死亡的绝境，它将获得新生，”他顿了一下，“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白凤，你就是那只凤凰，而我是代表死亡的乌鸦，弄玉则是那只在空山中不知前路最终毁灭的鸟，我们都是你内心的毁灭，但你却无需为了我们而感到悲伤。死，一直都是件容易的事，而你的强大既是你最终的归宿，也是我们曾经存活在这乱世中最好的证明。”

墨鸦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们都是沉默寡言的人，白凤看着对面说完那番话后依然玩世不恭的墨鸦，很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墨鸦索性仰躺在白凤的床上，头枕双臂，叠起长腿，“曾经我以为我就应该是姬无夜的一个杀人工具，不过后来却听你说你想要一个更大的天空去飞翔。纯粹的天真蕴涵着的不是无知就是无畏，我赌赢了。”

白凤看着在自己一尘不染的白色床单上躺着的那个不羁的黑色身影，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墨鸦犹豫，墨鸦对自己决定的事从来都不后悔，“姬无夜会很快下去见你，而我，你要等很久。”

墨鸦坐起身，痞痞的笑着，“我要看结果。”

“你的赌注押在我身上，从前，现在，以后，你都不会输。”白凤双手抱肩，嘴角也挂上了那个常见的俯视天下般骄傲的笑容。

一黑一白，无言的对视，满室寂静，却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凤你记住，离别是必然的结局，强大和速度只是延长了相聚的过程而已。”

“白凤，你不是怕输给我所以跑了吧！”远方的盗跖忽然一声惊醒了在林中古木上休憩的白凤，他忽然睁开双眼，郁郁葱葱的林木出现在他面前，再也没有那抹黑色的身影。只是他的身上却沾上了一片黑色的羽毛。

盗跖已经来到了白凤所处古木旁边的一棵参天大树上，脚尖点叶，双臂抱肩戏谑的看着他。

白凤明白，他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只能空有一颗自由的心，却要身不由己成为他人手中傀儡的少年，墨鸦也真的为他找到了更广阔的天空让他飞翔。只是他的脸颊还时常能够感觉到墨鸦喷出的鲜血的温度，那口血让他知道只有强大才能保住自己，一味的天真和叛逆只会拖累其他人。

弱者沉迷过去，强者致力于未来。你说速度是延长相聚的时间，那是不是如果够快就可以追到过去消失的东西？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想试一试。

白凤把那片黑羽别在腰间，他知道他会永远记住墨鸦——那个潇洒英俊不卑不亢的男子，继续让自己强大，因为，他，将是他们的延续。墨鸦，我长大了。

白凤斜瞥了盗跖一眼，“手下败将，速度本就是你我的距离。”

夕阳下，一白一灰两道身影在翠绿的树林中匆匆闪过，从刚才的古木上，忽然落下两片羽毛，一白一黑，在空中起起伏伏，相互追赶，最终落在了地上。

而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也许等到天亮的时候，就会有另外一个故事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