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饺
我的故乡是苏中的农村,生于斯钓于斯游于斯,每每踏过熟悉的故地,眼眶会不由自主地湿润。泥土的芳香亲吻我每一寸肌肤,甜甜淡淡的野草香最沁我心脾。童年的春日,大概清明前后吧,总喜欢起个大早,穿了母亲亲手做的黑布鞋,一蹦一跳地奔跑在田埂上,鞋尖不一会就湿了,手心也湿湿的,故意呼哧呼哧大声地喘气,那时候,布谷鸟总在田野的微风里“布谷、布谷”地和我打招呼。双手合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兴奋地呼喊,虽然空谷没有回声,但多年的以后的今天,记忆里好象传来声声应和。
那个在田埂边蹲着的妇人,间或移动的背影,脚边小小的元宝竹篮已被绿绿的荠菜盖了底的,便是我的母亲了。母亲手中的剪刀飞快的传动着,一缕黑法垂在右眉间,把初升的太阳折射成七彩,母亲的鼻尖亦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蹲下来,蹲在了母亲的旁边,笼罩在阳光五颜六色的光辉里,依恋着母亲身上特殊的香气,雀跃的心已在等待中午的美餐。荠菜饺子,在那段没有零食的岁月,对我有着多么强烈的诱惑哦。
读书甚少的母亲教我儿歌不多,有一句却记得很清楚,“荠菜马兰头,姐姐嫁到后门口”。关于荠菜,素来颇有风雅的传说,多指的是吴中地区。谚云,“三春带荠花,桃李羞繁华”,想来,荠花的地位并不亚于春天倍受瞩目的桃李。荠菜的根茎细细的,叶也细窄,清香宜人。满满的一竹篮,篮底朝天,倒在庭院的坡台间,挑拣的自然是哥哥和我了。哥哥懒懒的慢慢的拣,还说他拣的肯定够他吃了。母亲呢,系了大大的蓝布围裙,站在堂屋的大桌边,将一大团面甩来甩去的,还不停朝上面涂一点“碎面”,一根粗粗的擀面杖,滚过来又滚过去,不一会,面团便变做了面饼,薄薄的一大片摊开在桌子上。随着母亲手中菜刀的神武行走,精美的饺皮已经在等待它的馅了。拣好的荠菜,冲洗、开水烫了、纱布裹着使劲拧干(现在的人大多用洗衣机的甩干筒了)再切细,生火的还是我,母亲照例在灶台间大大的铁锅底先放一大块荤油,不待冒烟,青青的菜末在锅铲的舞动下翻滚,香味直扑两个小馋猫的鼻尖。围在母亲身边转来转去的,一直到大铁锅的水面终于飘起了一个个晶莹透亮的饺子。当然,包饺子的过程,也是极有乐趣的,除了速度和数量的比赛,还有质量的竞争。老哥包的总是反手的,吃的时候却总挑我们正宗的样吃。即使现在,和老哥一起吃饺子时依然会相视大笑。人与人之间,能够“死守”着一点共同的秘密,该是多么美好的感觉。
青团
那天下班,顺便去超恒西饼屋购买第二天的早餐。热情的小妹向我介绍那一只只油光蹭亮,青青的面团。说里面是豆沙馅,不要太好吃哦。还说清明吃青团,应时应节啊。平生最大的缺点,就是耳根太软,由不得买了一盒。一个个玲珑的小团团包在薄薄的膜里,比绿更浓的是青吧。开门,爱画画的女儿迎出来,很嗲的声音:“妈妈,我好喜欢这个颜色哦。妈妈,你好可爱哦。”
清明家家吃青团,是故乡的风俗。儿时的我虽然不喜粘食,但和女儿一样,却执着地热爱着米面青团特有的外形和色彩,儿时记忆中的青团和如今的现代青团实在是大相径庭。随着现代科学技术和工业文明的发达,不知道若干年后,我们的子孙后代是否还能寻觅到属于我们这个民族特有的文化民俗。
清明祭祖,也许青团正是表达着这样浓烈的哀思吧。顺应节令,做点好吃的佳食,这也是母亲惯于表达纪念的方式。印象中的母亲是非常讲究过节过年的风土人情的。清明之前,也是我故乡的农闲时节。母亲早早准备了糯米,放在专门的小空坛里,这有妙用的。现在的青团还是米面包了的,馅是细细的豆沙,外面的青色许是着了食用的色素吧。仔细想来,母亲的制作程序远比西饼屋穿白褂的师傅要复杂得多,虽然也用米面包着。可单单那米面,便是用筛子筛了好久的,竹筛细细的眼,一遍又一遍筛过,落下细末末的面粉,拣掉大块的颗粒。精选后的米面,入口的感觉方滑爽,随意咀嚼而不留渣滓。最香甜的当然是黄花菜的馅了。黄花菜通称鼠曲草,系菊科植物,叶小微圆互生,表面有白毛,花黄色,簇生梢头。清明前后,黄花菜叶正青青,恰宜采吃。(黄花开后,只能做猪的美食了)
割黄花菜要比挖荠菜省事多了,因为田野里大片大片疯长着黄花菜。往往母亲挎了竹篮,只需一杯茶的工夫,一篮青悠悠的黄花菜就大功告成了。
和包饺子不同的,老哥和我通常是只有观看的份。凡事总求完美的母亲,是不让我们擅自动手的,但洗菜和生火这两项丝毫没有技术参数的活俨然成了我的专利。汤团已经全部包好,白瓷盆里,洗好的糯米也干净的放在灶台间。母亲呢,小心翼翼地,捡拾起一只汤圆,在糯米上滚来滚去,四处均匀而表面完好。这时的半成品便唤做青团了,母亲轻轻地放下它,象放下一块心思,又好象有着创作伟大艺术品的快乐。(其实,这纯粹是我替母亲揣摩的。勤劳简单的母亲只知道给我们带来丰美的食品哦,她哪里会有那么多丰富的联想?)然而这还不是最后的成果,还得准备蒸笼。在那样物质贫乏的岁月,蒸笼亦是奢侈的物件。通常人家用的是平平的“和堞”(竹制),搁放在大铁锅中间,充当蒸笼的妙用。堞上面平铺着一片一片的艾叶,最后,母亲将一只滚满糯米的汤团轻轻摆放整齐,上火蒸就而成可以入口的青团,这才是名符其实的青团呢。只可惜素来消化功能不强,再鲜美的青团,我只勉强吃了半个。乐坏的倒是父亲和老哥,边喜滋滋地咬嚼着,边呻笑我好没有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