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峡谷,静立许久的老者便跌跌撞撞迎了上来,激动的口齿打颤,“乌云散了,散了,二位真是仙人下凡哪!不过……”
老者望了几眼我与千夙身后,担忧道:“林尊师呢?他怎么样?”
“他有他的去处,老人家不必挂心。”我笑了笑,又道:“此处怨念阴气已除,老人家与庙中那些人可安心住着了。”
老者感动的又哭又笑,只伏地而拜,“多谢仙人……”
“多谢仙人哪!”
身后的谢声渐渐远去,我捅捅千夙的肩,得意道:“老人家说谢谢仙人,他在谢我呢!”
千夙瞥我一眼,微伸了光滑白净的脖颈,“也在谢我!”
我盯着千夙半晌,笑出声来,“大人也太小气了!”
“再笑,将你也扔到无间地狱去!”
我立刻俯首认罪,“我错了!”
突记起千夙所说无间地狱,不由又道:“我们……真要去冥界?”
“是!”千夙肯定道:“将这些鬼魂送下去,投胎的投胎,受罚的受罚!”
我楚楚可怜地道:“我能……不去吗?”
“不能!”
“我改主意了……想回归灵墟等你!”
“晚了!”千夙哼了声,一脸狐疑地盯着我,“怎么,怕我将你丢至冥界不管?”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可说不上,毕竟……你想公报私仇不是一日两日……呃,我觉得,大人慈悲心肠,心怀天下,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嗯……对,一定是这样的。”
“哼!”千夙轻哼一声,“所以,七华,还是要听话些!”
“听话听话!”我迅速认怂,“一定听话!”
千夙瞧我一眼,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眉梢眼角也在瞬间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似花初绽,又似弯月银辉,让人见之难忘。
我心上欢喜,仔细将他那个样子瞧了又瞧。
其实,千夙笑起来,委实好看,也委实夺目,奈何他很少笑,常日不是一副高高在上淡漠寡然的模样,便是与我斗嘴怒骂生气皱眉,还一副怎么都哄不好的样子,我在归灵墟六百多年,亦鲜少见他展颜。
我又依稀记起,他将我捞上来,给我治好伤时,玉身立在我面前的样子,墨发如绸,衣袂胜雪,眉间冷然寡淡,周身若覆微光,毫无防备照进我暗无天日的生命里。
我心愕然,牢牢盯住那个身影,看他白衣飘飘,一步步走至我面前,微敛眉目,居高临下地瞧着我,轻轻叹道:“不过飞升上仙,历了次劫,何至如此伤情?”
音色淡淡如水清凉,眉目清清又波澜不惊,端的是一副万年不喜不悲,不惊不忧的模样。
我那时还想,这六界,怎会有这样一个人,这般绝代风华,又这般漠然冷凝?而这个人,又恰在我狼狈不堪生死难择之际出现,给久不见光的我,带来一抹光亮……
后来知晓,他竟是隐在归灵墟的上尊大人!
上尊大人,那是谁啊?
那是生来为神,五万岁承神界主神之位,定律法,护苍生,生杀夺于说一不二,六界八荒皆尊为大人的上尊千夙!
我惊悸,恐惧,又带着颤颤巍巍的小心靠近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又试探……后来惊奇地发现,其实,这个上尊大人,与传言中,也不大相符,慢慢地,便也不再怕他,反倒让他一次次在我手里吃了不少亏!
想到此,又突觉,我似乎……
“哎呦!”额头由于撞击传来一阵痛感,我冷不防惊叫出声,回过神才发现走在前面的千夙,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我此时,正撞在他背上。
千夙回头瞧我,面露不满,瞧我许久才道:“想什么这般出神?”
我自是不敢说“心中思你,因而撞你”这类的话,只好扬了笑,与他低低回话,“在想人间有什么点心好吃,可以做给大人吃!”
果不其然,千夙听见这句话后,眉间一抖,脸色霎时沉了些。
我心思得逞,赶紧转了话头,疑道:“不过,走的好好的,大人停下做什么?”
千夙再不看我,微侧身子瞧了眼他左侧方向,“此间十里之地,被设了结界!”
我猜测道:“是林燃所设?”
“非也!”千夙立即否决,又伸出手探了探,方道:“是仙界术法!”
“仙界?”我大喜,“莫非是前川山神?”
“不像前川,但……却有前川气息!”
千夙话语刚落,一缕极淡的红光便从他掌中飘起,如一层薄纱罩在我们身上,而后,千夙与我点头示意。
我明了,回之一笑。
结界方入,周遭景色突变,本是林野之地刹那间便是湖海翻腾,沙石飞天。
若非那滔天海浪,我险些以为是回了归灵墟。定睛细瞧,便见那海浪之上,有两个身影正在交手。
一人素衫,眉间朱砂冷艳,手中一柄三刃长戟紫光激漾,却正是前川。
而另一人……是个男子,褐色长袍,样貌寻常,手中亦无任何兵器,然他进退闪避之时,竟丝毫不输前川之手。
此时,前川手中龙声挥过,以雷霆之势袭去,却见那褐衣男子只伸出一手,柔柔一挡,便将前川震得倒退好几步。
前川长身静立,眉宇微蹙,朝男子冷言道:“仙上即现了灵力,又何须顶一副假面示人?”
褐衣男子笑道:“山神不好好守着蓬莱山,到人间做什么?”
“那仙上不好好在仙界当值,又下凡做甚?”
褐衣男子眉目一皱,冷然道:“山神管的未免宽了些!”
“只要山神将那小鲛人交还于我,你守你的凡间,我回我的仙界,彼此各不相干,有何不可?”
前川望一眼他身后,道:“世代居于北海珊瑚礁的黑鳞鲛人,又因何被困此地?总要报仙界知晓,得个论断才好!”
褐衣男子眉目一凛,杀意突显。
便是此时,我才注意到,前川身下一方海域中,似有极其隐蔽的结界痕迹。
我望向千夙,“此处真有那什么黑鳞鲛人?”
“有没有,瞧过方知。”
千夙沉默片刻,又道,“黑鳞鲛人一族,数万年前曾有恩于仙界,故而被妥善安置于北海,等闲不可扰之,而其族众亦与世无争,从不曾外出,不过……”
我接言道:“不过什么?”
“不过……”
千夙的声音被一声更大的响声淹没,随后,一道从天际炸开的夺目光芒极速涌来,我惊吓之余,立即朝前一步,又运起一丝灵力,聚而成界,牢牢挡在了千夙面前。
光芒化去,我忙收力回头,“大人无事吧?”
千夙眼眸微阖,一片深邃,眼中神采千变万化,又在片刻间重归静逸寂然,而后,他道:“自然无事。”
“再说,我若不愿,这六界中,又有谁能近我之身?”
听他言罢,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似乎,又多事了!
眼前这位,神力早已恢复,翻手之间,可令天地变色,寻常之物,又岂能伤到他?
如今倒好,我一心护他,却反被他好生炫耀了番神力身份……
真是!
我扶额,极不甘心地白了眼千夙,却见他将目光落在另一方向,我随他望去,立时一惊。
“这……”我愣了愣,不解道:“宸阳将军怎么也在此处?”
“许是……随你而来!”
我干笑两声,“……大人说笑了!”
千夙侧目瞧我一眼,冷冷移了目光,我亦心惊胆战地别开了眼。
海面之上,此时有三人玉身而立,不过,玄初所站位置,却是与那个褐衣男子一处。
前川显然有些惊讶,细思一瞬,方道:“看来宸阳将军,近来清闲得很!”
玄初眉目一垂,温文尔雅朝前川拱手一拜,“方才情急之下出手,还望山神莫怪!”
远远望去,前川握着龙声的右手,似乎有些轻颤。
“无事!”前川身子微偏,将右手朝身后移了移,才道:“不过此时看来,将军似乎认识你身后那位仙上!”
前川温和一笑,“他乃我兄长,不知可有何误会,竟劳得山神动手?”
“玄初!”
“兄长?”
前川与那褐衣男子同时出了声,不过前者带了怒意,后者带了疑惑。
玄初转过身子,瞧见褐衣男子面貌后,有一瞬错愕,片刻,方轻笑道:“兄长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褐衣男子身形一动飘至玄初面前,狠狠瞪他一眼后,他的样貌也在瞬息之间开始变化。
一袭长袍,白色做底,金色镶边,衣摆处纹了缠缠绕绕的细长藤蔓,透了丝邪魅,那一双如柳叶般的细长眼眸,沉眉敛目之时,阴柔狠戾之色更甚。
海风微扬,掀起他滚金长袍,瑟然肃寂如黑水川泽,转瞬间,海风肆意,浪涛翻滚,层层逼来,似乎是要将什么东西从海底连根翻出来。
“你是……”
那男子低眉望来,唇角一扯,一字一句道:“仙界一闲人,裴煜!”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