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诸弟【1130】2024-10-26
致诸弟
咸丰九年1859二月初三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二十八日发第五号信,告温弟寻获遗骸事。三十日玉四等来,得澄、沅两弟及纪泽三信,得知一切。叔父大人病逝稍加,得十三日优恤之旨,不知和如?倾又接十九日来缄,知叔父病已略愈,欣慰欣慰!然温弟灵柩到家之时,我家祖宗有灵,能保得叔父不添病,六弟妇不过激烈,犹为不幸中之一幸耳。
此间兵事,凯章在景镇相持如故,所添调之平江三营、宝勇一营均已到防,或可稳扎。浚川在南康之新城墟打一大胜仗,夺伪印四十三颗、伪旗五百余面,皆解至建昌,甚为快慰!惟石达开尚在南安一带,悍贼亦多,不知究能扫荡否?吉中营以后常不离余左右,沅弟尽可放心。
起屋起祠堂,沅弟言“外间訾zi议(流言蜚语的坏话),沅自任之”。余则谓外间之訾议不足畏,而乱世之兵燹xian(因战争而焚毁)不可不虑。如江西近岁凡富贵大屋无一不焚,可为殷鉴(殷人子孙应以夏的灭亡为鉴戒。来之《诗·大雅·荡》:“殷鉴不远,在 夏后之世。”《韩诗外传》卷五作“ 殷监”。后泛指可以作为借鉴的往事)。吾乡僻陋,眼界甚浅,稍有修造,已骇听闻。若太闳丽,则传播尤远。苟为一方首屈一指,则乱世恐难幸免。望弟再斟酌,于丰俭之间妥善行之。改葬先人之事,须将求富求贵之念消除净尽,但求免水蚁以安先灵,免凶煞以安后嗣而已;若存一丝求富求贵之念,必为造物鬼神所忌。以吾所见所闻,凡已发之家,未有续寻得大地者。沅弟主持此事,务望将此意拿得稳、把得定。至要至要!
纪泽姻事,以古礼言之,则大祥后可以成婚(再期为大祥);以吾乡旧俗言之,则除灵道场后可以成婚。吾因近日贼势尚旺,时事难测,颇有早办之意。牧云定五月二十七,外姑又以毒月(五月为蚊虫始盛,民间称之为毒)为嫌,则改至六月为妥。盖以先考妣神主尚在中厅供饭,不便行礼也。纪泽前两禀请心壶抄奏折尽可行之,吾每月送脩you金(付给老师的酬金)二两可耳。应抄之奏,不知家中有底稿否?每抄一篇,可寄目录来一查,注明月日。纪泽之字近日大退,较之七年二三月间远不能逮dai(达到)。大约握笔宜高,能握至管顶者上,握至管顶之下寸许者次之,握至毫以上寸许者亦尚可习得好字出;若握近毫根,则虽写好字,亦不久必退,且断不能写好字。吾验之于己身,验之于朋友,皆历历可征。纪泽以后宜握管略高,纵低亦须隔毫根寸余。又须用油纸摹帖,较之临帖胜十倍矣。
沅弟之字不可抛荒,如温甫哀辞、墓志及王考妣、考妣神道碑之类,余作就后,均须沅弟认真书写。《宾兴堂记》首段未惬,待日内改就,亦须沅弟写之。沅弟虽忧危忙乱之中,不可废习字工夫,亲戚中虽有漱六、云仙善书,余因家中碑版,不拟倩(请)外人书也。
玉四来时,曾纪芬、唐介文未到。安五、有四来此,余因未收留。本日接澄弟言玉四荒唐之事,已饬委员重责之矣。近地勇夫颇不易于约束,余昔不欲多用,正为此故。胡长发亦未收作戈什哈,观其规矩太生,非戈什哈之才耳。顺问近好。(大祥前一日)
评点:写毛笔字握笔宜高
曾氏五兄弟,其事功官位可与曾氏相比较的,就只有这位九弟沅甫。两兄弟外貌极为相似,从相片看来,有如双胞胎,然性情为人却大相异趣。信中的第三段鲜明地表现了两种处世态度。
在前信中,我们说到了起屋的事。这里说的还是起屋的事。“外间訾议,沅自任之”,一副全然不把舆论放在眼中的态度。这就是曾老九!这种处世态度有不好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是明摆着的:以一身与众怒相对抗,自然难敌;但好的一面也不可忽视:此种人往往有超人的自信和顽强,可以做出常人所做不出的事业来。
曾氏一向很看重外间议论。这种性格的人多半可做规行矩步的谦谦君子,难成英雄大业。好在曾氏也有倔强的一面,且学富识高,善用众人之才,故也能乘时而动,风云际会,做出一番伟业来。
别人的议论既不足改变沅甫的主张,大哥便以其自身的利害关系予以打动。当然,最后也没打动得了。
从这一段可知,寻富贵之地改葬先人,也是沅甫的意见。他后来的确大富大贵了,是不是当真寻了一块富贵之地呢?
今人写字用的都是硬笔,毛笔已很少用来作为日常书写工具了。再过些年,连硬笔都会废止,大家都用电脑打字。不过依笔者(唐浩明先生)之见,毛笔完全消失大概也不会。毛笔字作为一种书法观赏品,的确是中华文化的瑰宝,总会有人喜爱它,欣赏它的。对于有志于练毛笔字的读者来说,可以从曾氏教儿子如何用笔的话中得到启发。曾氏以“验之于己身,验之于朋友,皆历历可征”的经验告诉儿子:要想八字写好,一定要握笔高,最好是握至管顶;若握到笔根部位,虽暂时也能写出好字,但不久必退,而且断不能成气候。同时,他还告诉儿子,用油纸募帖要胜过临帖十倍。油纸是当时一种上了油的可透字的薄纸,将油纸盖在帖上,再用笔来摹帖,这种方法便叫油纸摹帖,要比通常的照帖写字强得多。爱好毛笔字的读者不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