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也比我大两岁,只是,只是已经离世了......已有几十年了。他个子很高,大概,大概快1米八了。他的身子也很强壮,肩膀很宽。只是,只是身体很弱。”千代子先生佝偻着背坐着,一字一字,含含糊糊---似乎有点吃力,也似乎在发呆。想必是想起了丈夫,不由自主地出了神罢。“我的丈夫是死在船上的”
我们很安静的坐在一块,能听见我们悄悄话的恐怖只剩下庭院里的绿叶小草了吧。这样的安静却带给我一种格外的安详,格外的心软。
“先生,是乘船时遇难的吧?”我和千代子先生凑得很近,低声问了句。
“不,其实是病死的。几十年了啊......他也比我大两岁,我没有丈夫了,也没有孩子”她似乎很平静很坦然地回答我。
“什么?先生,您没有孩子?”吃惊的我不禁失礼感慨出这句话。
她莞尔,亲切的看着我,说,“是的,我没有孩子,明年的春节,我就81岁了。”听到这里这句话时,我偷偷侧过脸,抹去眼角的泪水。原来,我猜错了。
千代子是我的花道老师。我们从来不敢冒昧问她的年龄,只知道她年纪大了,头发早已白里泛黄黄里透银丝。第一次见面时她发烧带病上课,慈祥的脸却被一层厚厚的口罩遮着。我糊里糊涂地走到千代子先生的面前,深深弯腰鞠躬,说“先生,您好。请问可以上您的课吗?我喜欢花。”
“可以,当然可以啊。欢迎。你是新来的吧?”说完,她就利索拉下口罩,说“你看,这是我的脸,我长这样”。一旁的同学都被这滑稽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也确实,迅速拉下口罩的举动实在与她的年龄成反比,仿佛是个孩子,非常非常可爱。没有口罩,我才发现先生的脸上还噗噗打着玫瑰红的腮红,唇上的口红上得很漂亮。只是,脸上的肉因为年龄罢,开始松弛下垂,一切的红妆都已难掩岁月的留痕。她的微笑很亲和很慈祥。我想,千代子先生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丽的姑娘,温柔的她宛若一朵娇羞酣眠的睡莲。她缓缓昂起头,吃力扯着脖子上的围巾对我说“你看,这是丝绸,是我去中国时买的”
“先生,您什么时候去中国的?”
“很久了,70年代去的......”她似乎有点洋洋得意地在笑。
从那时起,我便主观猜测千代子先生是个幸福的女人,幸福的母亲。我想,她和她的丈夫一定是白头偕老的恩爱,然后有一窝孝顺的子孙,每天清晨起床后问候问候鲜花,浇浇花种种草,和学生们一起玩耍,到了寒暑假就和丈夫去世界各地旅游,每晚都能宁静幸福地入睡,再而等候另外一天的到来。
可是我错了。
原来先生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一个人住在曾经有两个人的屋子里,一个人渡过了几十个春节。
“我没有丈夫了,也没有孩子。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世界,也许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一直很平静地在回忆,在述说,只是似乎喉咙有点梗塞。“我的膝盖很痛,前几天不小心绑倒了。”说着,她双手抚摸抚摸了那早已蜷缩的膝盖。
我偷偷再擦掉眼泪,故意低下头,支吾支吾,不大好意思说出了一句憋了很久的话:“先生,您一个人害怕的时候告诉我,我会来陪您。”
夜深了,一个人想起中午和千代子先生的谈话,依旧潸然泪下。喜欢一首小诗:
对身边不知来自何处的芬芳
旅人怀着感激的心情
停下脚步,脱下帽子
去接受那来自空中的祝福
旅人不经意被不知来自何处的芬芳所惊动,并且脱帽驻足感恩。茫茫人海,感恩每一次与花草,与你我的相遇。看着自己插的花,想起 “お花はお花ではなく、人間のように、命を持っているものと思っています。だから、守り続けたいです”(“花不仅仅是花,花如人,赋有生命。所以,我想守护花。”)
我问千代子先生:“先生,您从事花道多久了呢?”
先生停顿了下,感慨的告诉我:“60年了,到现在有6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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