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遍《江湖奇侠传》。
在民国时期,武侠小说家有北派五大家(或民国五大家,不太准确)之称,即还珠楼主、宫白羽、王度庐、郑证因、朱贞木。其中,王度庐因前十几年李安拍的“卧虎藏龙”而再次闻名,还珠楼主则因为“蜀山剑侠传”而被尊为想象力最丰富的武侠小说作家,后世名家如金庸等都从中汲取养分不少。
但在五大家之前,最负盛名的是南向北赵,即北方的赵焕亭和南方的向恺然。向恺然笔名平江不肖生,也就是《江湖奇侠传》的作者。
这部书在上世纪二十年代风靡一时,可称当时第一武侠著作。
那时武侠小说还未形成单独的一类,与传统的神魔小说未完全分开,既有传统的侠义公案小说如“三侠五义”、“施公案”的影子,也有神魔小说如“西游记”、“封神演义”的影子。这种奇幻仙侠与武侠不分的情况直到五十年代金梁兴起时才做彻底改观。
《江湖奇侠传》也是一部这样的书,带有很多传统小说的痕迹,既有说书人串场,也有飞剑斗法。
这本书值得一观之处在于四点。
一是长。全书一百六十回,长达120万字。作为传统小说,能写到这么长确实难得。当年与当下不同,要靠手一个个字写出来。这个篇幅与天龙八部与鹿鼎记长度相当。
二是繁。书中人物众多,枝蔓牵延。一个故事引出另一个故事,一个人物引出另一个人物,大有“一千零一夜”之感。其实,这也是传统小说的习惯。因为传统小说大多脱胎于说书的话本,自然是一段一段的。这大抵分两类,一类是西游记式的,主人公不变,但经历一段接一段,相互之间关系不大。另一类是水浒式的,人物一个引出一个,最后再多多少少聚在一起形成新的故事。从这角度看,《江湖奇侠传》属于后一种。
三是奇。书中所谓奇侠,基本都是现实中不存在的修仙修道之人,也就是剑侠。其基本技能是口吐飞剑,白光杀人。这是世俗之侠与剑侠区别的标配。除此之外,每人神通便各有不同了。有的能生出各种幻象,有的有各种法宝,有的能断过去未来。每个人的经历也各自不同,一个人物或故事或长或短,但单独拎出来看也都可独立成章。
四是真。这点与奇似乎是矛盾的,但实则不然。所谓真,是指书中很多情节取自民间真事,加以敷衍。如书一开始,便是湖南平江、浏阳两县民众争斗;再如张汶祥刺马案、火烧红莲寺等重要情节,还有不时穿插的各地所存遗迹,都能套上仙侠斗剑的外壳。这点与金庸、梁羽生颇为相似,小说不脱离历史,不完全架空,把假融入真,真真假假,增强小说可信性。
说完可观之处,缺憾之处也说四点。
一是不分主次。文中叙述情节谈不上详略得当。有的说起来拉拉杂杂,弄出几万字,不分重点。这么长的小说实则是边写边想,没有经过后期大修,也没有很多前后照应之处。若说是若干短篇连缀起来,也说得过去。其中不少部分如果直接去掉,丝毫不影响其他情节。
二是情节重复。虽然各位主配角事迹有不同,但从路数上看无非就是奇遇、学艺、献艺、斗法等一些路数。看得多了,也就关注一些细节如法术不同了,对大路的情节都能看开头而知结尾。比如关键时刻现身救人的总是金罗汉吕宣良带着双鹰,不知这老头整天忙得过来么?到处跑来跑去。
三是相对平淡。与现代小说的故事性繁重和设计精巧比起来,在情节上相对缺少令人恍然大悟、百思不得其解的设计。大约说书人还未揭破谜底,看书人已经早就明白了。这种平淡还体现在人物性格上,脸谱化还是很明显的。好人坏人一望而知,其动机也非黑即白,缺乏复杂人性的深入揭示。
四是照应不够。情节拉杂既多,枝蔓便多,有时说了前面没了后面。有时后面虽有照应与补述,但痕迹很生硬。比如一百零六回后很可能是另一人执笔完成。若果如此,全书就不完整。在最后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处,又凭空冒出一个大反派哭道人来,没头没脑,和前面情节完全不相衔接。其他如柳迟第一回便出场,卖了婚姻大事的关子,到最后一回还在卖时节未到的关子。还有些小的地方,如提到成道的法、财、侣、地四者缺一不可。这本是很好的设定,但全书只出现一次,显然是写及提及,没有规划。
五是笔力不够。虽然作者想象力已经不俗,但在斗法设计等方面仍然略逊,比起后世的还珠楼主和金庸等人明显不如。红莲寺与哭道人摆擂是两个大关目,但都是虎头蛇尾,明显是笔力难以应付大场面。最大的场面无非也就是哭道人与众人斗剑,有一窝蜂而上的感觉,但没有任何精彩细节支撑。这点可对比一下金庸所写各场大会,如天龙中少林寺门外大会,人物头绪均繁多,但写来一点不乱,收束得当。
不过呢,作为近百年前的小说,不能完全用现代眼光衡量之。比如那时白话文普及不久,能把这等繁复故事以白话文讲给读者就相当不易了。
列位看官有空可以一观,但不必细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