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命
薛以霏死的时候是被一辆公共汽车撞死的。那一刻她只觉身上剧痛，身体飘飘地就起了来，再睁眼已经是上帝视角。她睁着眼睛看底下马路上的人们露出尖叫神色，只是声音已听不清楚。再看时，公交车司机慌乱下来，有人害怕地拿出手机报警，事故当场迅速被人们围了个圈。
她神经大条地想——原来人死了真的会灵魂出窍；但她的死状也太惨了些。
她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清晰的汽笛声，她回头看去，只见虚空中开来一辆与刚刚撞到她的完全相同的公共汽车，只是速度慢了许多。正在呆愣间，只见那车停下，车上下来个通体西装革履的男子，黑色西装衬得身材好不修长，就是打着哈欠这个动作，有碍男神形象。
那男子看都不看她，只随意挥了挥手，不经意喊道：“你死了，过来，上车，去地府。”
车门里又探出个月白色轻袍的上身，这白衣男子浅笑吟吟，似嗔似笑，“玄墨，这也是个美人儿，你又这么无礼。”
“美人儿？”西装革履的男子略有不耐地挑眉斜睨了一眼薛以霏，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打量了她半晌，低低嗤笑一声，“也就算长得好看点吧。”
这一句话，男子自以为说的低，薛以霏却听了个清楚。她挑了挑眉头，摸了摸自己的脸。
很好，没想到自己死了还能得这人这等赞誉——她还活着的时候，可从来没有人夸过她漂亮。
白衣男子长长墨发简单用品竹色发带束了，悠悠挥了挥手中的一柄纸扇子，颇风流地眉眼含笑看向薛以霏：“姑娘这就上车吧——”
饶是薛以霏心中已有计较，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
白衣男子眉眼风流：“姑娘可听说过黑白无常？”
……果然。
薛以霏低头一笑——玄墨，不就是个“黑”？
薛以霏是个淡然的性子，随遇而安惯了的，饶是自己死了也没多惆怅，施施然便向公交车上去了。临上车她还细细观察了这公交车——果然和撞到她的别无二致。
“你们这接人的公交车，是统一配备的？”
“这倒不是，”白无常打着扇子笑道，“自然是死了的人契合什么车，便配什么车来。”
薛以霏赞叹地点了点头，“原来因为我死于这辆车下，你们便找了这车来接我，真真是有心了。”
她颇愉快地上了车，白无常随在身后，却都没注意到黑无常一直没有挪动脚步。待薛以霏坐定了，已经踏上车的白无常却被黑无常骤然拽了下来。
白无常扇子一收就有愠怒之色，黑无常却没在意搭档的神情变幻，只皱起眉头，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坐在临窗位的薛以霏。半晌，他似是斟酌许久，压低了声音道：“……苍素，你觉不觉得，这女孩有点眼熟？”
……
一个小时后，薛以霏被眼前的宾利惊呆了。
只见原本神情轻蔑的黑无常此时已笑的优雅，“薛姑娘请上车——你要听什么音乐吗？”
于是薛以霏傻傻上了车，一路上只听黑白无常在驾驶座副驾驶座上咕哝着：“……竟然真是这位姑奶奶……她的命格不是要到八十岁么……鸾明星君若是知道，必要发疯……”
薛以霏饶有兴趣地啜了一口手中的白兰地。
薛以霏也不知道，这车究竟开了多久。上辈子她只是个穷学生，家里连车都没有，更别说宾利了，是以喝着白兰地坐着宾利，她很惬意。脑子里有一出没一出地想着——这死的，真值……
黑白无常骤然的态度大变果然是个开始，待到了地府，黑曜石大殿上各种死去的人无论衣着打扮秀丽还是破烂，无论古装还是比基尼，都安安静静跪在地上等着。唯独她，被专人引到了贵宾包厢，里边钻石形吊灯皮质沙发金碧辉煌都暂不论，最令薛以霏惊讶的是，包厢中已有个亦正装打扮的年轻男子，戴着个眼镜略有呆滞，见她来了，忙起身相迎。
薛以霏呆了呆，“你又是什么人？”
“在下是王爷派来，专门为姑娘安排投胎转世的。”
“……”
薛以霏半晌一叹，只觉这一切过于魔幻，需要她清醒清醒。
“小哥。”她见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色彩绚烂的鸡尾酒，抬手送酒入口，清凉而微辣的感觉刺激了一下她的神经。
“您说。”
一杯酒下肚薛以霏觉得清醒了些，沉吟一下问道，“这一路行来，我是什么待遇，我已经看到了。请问，为什么贵府上下都对我如此礼敬有加？”
“那自然是因为——”眼镜小哥张了张口骤然顿住，面有难色，半晌低着头羞红了脸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王爷吩咐，现在还不能让姑娘知道自己的身份，因姑娘的命数没按照原本命本子上的来，所以在姑娘明白这段事之前要先补回去——”
眼镜小哥的话突然一断，嘴仍张着，脸色却骤然变了。看着薛以霏的表情，宛如见了鬼。
不对，薛以霏本来就是鬼了啊？他怕什么啊？
“我怎么了？”薛以霏把玩着手中酒杯，诧异地看向眼镜小哥。
眼睛小哥咽了咽口水，面如土色，似是已经失去全部力气，正如脱了水的咸鱼。
薛以霏意识到了手中杯子的不对，脸色也渐渐变了。
“这不是鸡尾酒？”
小哥哭道：“那是孟婆汤！”
“……孟婆汤怎么是这个味道！”
“怕姑娘您喝不惯苦的，特意准备的啊！”
薛以霏狠狠倒抽了几口凉气，知道喝了这孟婆汤就忘却前缘了，而偏生那鸡尾酒款孟婆汤喝了还有点上头，血气一激酒气上涌，她此时已经发了昏。
然而就这么乱七八糟忘却前缘地失忆，薛以霏怎么肯依！她连她自己到底为什么受到特殊优待都不知道啊！她下辈子又要进什么道啊！
于是她忙抓起小哥的衣领吼道：“快！把我要知道的都告诉我！快！”
那小哥已经木了，似是想到马上要被阎王骂，偏偏动作奇慢。薛以霏是又气又急，只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沉了，等他不及，一把把他手里的文件夹夺了过来。
失去意识前，她迷迷糊糊地看见十四个字。
“绯衣烈烈英雄血，飞雪漫漫遗红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