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最不可缺失的是什么,五岁时是睡前妈妈的低语呢喃,九岁时是口袋里藏匿已久的零碎毛票,十六岁时是红榜上发着光的名字,二十二岁时是你啊。舍不得父母老去,舍不得朋友离开,舍不得丢掉被退回的稿件,甚至舍不得从破旧一袋掉落的一块硬币,可是为什么你一出现,这些舍不得都成了你。
我认识欣子很久了,这种认识是单方面的,这种认识就像你指着梁朝伟的海报说:“我认识他”。欣子身材高挑,眉目清秀,笑起来是暖进人心的甜,我从小学看到初中从初中看到高中,每次经过她时都紧张地屏息凝神,学着梳她的头发,买和她类似的裙子,不仅仅是我,周围的女孩们都把她当作偶像一般对待。听过很多关于她的故事,知道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高考结束,大家散落天涯,我连欣子在哪都不知道。
放假回家,过年前跟朋友聚会,途中欣子拎着包摇摇晃晃走进来,笑起来是暖进人心的甜。朋友作为中间人站起来作介绍,她却抢先跟我握了握手打招呼。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我们从来没有任何交集,但是我肯定她是个好相处的人。
“有件事,你们不要骂我。”欣子从桌上抽一根烟,突然就收起了笑容。一桌人停下动作等她说,欣子一口一口往外吐烟圈,白茫茫一片里我看见她眯起的眼睛里有什么在闪。阿鸡猛地一摔杯子,“你又跟他复合了是不是?你他妈是吃错药还是被门挤了?”
“我们十月一号结婚,你们都来吧。”
“放心吧,你跟他结婚,我们一个都不会去。”
隔了这么多年,我才从断断续续的争吵里听完整了欣子的故事。
高三那年,欣子和大野交往,大野比她大了十几岁,做着最最普通的工作,欣子喜欢他,那么多追求她的男生里她唯独喜欢他。大野每天带她到处玩,让她翘课陪自己出差,欣子是艺术生,学钢琴,原本一心为艺术献身,结果浑浑噩噩过完高三,高考考得一塌糊涂,又复读一年,这一次她学乖了,努力练琴认真备考,终于考进全国闻名的学校。后来朋友们才知道,这一年里大野用了各种借口向她借了好几千,欣子什么都没说,她不想让人觉得大野有什么不好。
大一那年,欣子带着三万块去上学,一万是学费,两万用来买钢琴,所有人都羡慕,这是未来的艺术家啊。
大学里欣子参加各种比赛拿各种奖,她的照片被放在网页新闻的最顶端,坐在钢琴前认真的侧脸纤细的脖颈修长的手指,是啊她就是应该被众人捧着被闪光灯照着,她这么优秀值得被好好对待。后来朋友们才知道,直到现在欣子都没有买钢琴,是他们班唯一一个没有琴的学生,那两万块给了大野。后来朋友们才知道,她从大一开始带学生,一个月三千块,汇进大野的卡里。欣子什么都没说,她不想让人觉得大野有什么不好。
阿鸡是朋友中唯一一个留在老家的,她常常撞见大野带着女生吃饭,动作亲昵眼神暧昧,打电话给欣子,起初欣子会哭会吵会跟大野闹分手,没两天却又复合,再到后来欣子只是在电话里小声应一声“我知道了”就迅速叉开话题。阿鸡问她为什么。
“你们没看到他满脸胡渣眼睛布满血丝的样子,我怎么忍心。”
如如像大梦初醒一般抓着欣子的肩膀问:“结婚了你们住哪?”
“他买了房子。”
“写谁的名字?”
欣子抬起眼扫过一桌人,熄灭手里的烟:“首付是他出的,我一分钱也没掏,凭什么要写我的名字。”
如如逼着她给大野打电话,让他必须在房产证上加上欣子的名字,不然就不结婚。
欣子捻着变了形的烟头拨通电话问得小心翼翼,她说:“你在房产证上加上我的名字好不好?”隔了许久轻得不能再轻地“嗯”了一声,烟头在烟灰缸里碎得不成样子。
“怎么说?”
“大野说,让我去问他妈妈。”
没有人说话了,如如搓着红着的眼睛低下头去,她在说什么没有人在意,我听清了,她说,欣子,我是替你不值。
欣子用指尖敲敲我的杯子,我回过头看到她一脸难看的笑,血肉堆砌出生硬的表情,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笑得这么难看,我从来不知道欣子有这么难看的笑。
“你说,我这样的人,什么都没有,如果跟他分手了,还会有人爱我吗?”
来不及等我回答,她又说:“不会了,我这样的人,不会再有人像他这么爱我了,你不要用这个眼神看着我好不好。”
阿鸡在我身旁发出一声冷笑,如如拉开椅子跑进转角的卫生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在乎你,有这么多人爱着你,有这么多人羡慕你,有这么多人学着梳你扎的辫子,有这么多人拉着妈妈在街上逛一天希望找一件像你穿着的白裙子,有这么多人看着你获奖的新闻为你开心为你鼓掌,有这么多人在替你不值。我知道爱情没有值不值,我知道你的爱情局外人没有评论的权利,我知道全世界这么多人你都不在乎,我知道你只想要大野在你身旁,我知道,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假期结束前看到欣子和大野在拍婚纱照,婚纱照,欣子穿着自己的裙装,依偎在大野身旁,笑起来是暖进人心的甜。我第一次看见大野,大肚腩轻微的秃头,站在欣子身边局促地笑。
我想起来那晚欣子走之前说,他没有钱,所以我会努力存钱,给他买一枚戒子娶我。
这么爱你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如果你可以留在我身边,怎样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