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月魅儿叹了口气,本不想惹这些麻烦,但看那孩子怕是送那里就是送死,于是划价:“模样凑合,但一看脾气就不小。您把包袱撇给我,到时候我人财两空,可是桩赔钱买卖。”
“这我知道。”肖明娣故作为难状,“您多少出点,给我个本儿。”
“一吊。”月魅儿道。
“那可不行!这么些日子的吃喝就得些个钱!”她忙摆手,“您再添点!”
“你这买卖本就无本万利,伤天害理的,给几个子都是没良心的。你想多少?”月魅儿凤眼瞪她。
“怎么也两吊吧。”她试探道。
“那你带她去别处吧,”月魅儿挥手,“两吊可够我这坊里一月的花销了。”
“咱商量来么,折个中,一锭银。”肖明娣举起个食指比划道。
“你倒是会算账,现今银子可是硬头货,到时候没准比两吊值钱。”月魅儿揶揄她。
“姑娘就会羞煞人!现如今还远比上,再说您这儿出入的都是撒银子的主,还在乎这点么!”
“好吧,”月魅儿摆摆手,“去账房领吧。”肖明娣脸上堆着笑,扔下捆人的绳子,作着揖走了,剩下月魅儿和那女孩子。
她上前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哪里人,叫什么。”
“大名府魏县,”那孩子道,“家姓房,小字庆云。”月魅儿听她说话声音,便知道了她会词,“会唱什么?”
“只在家玩时唱过,”房庆云道,“会几句小令。”
“唱来听听。”月魅儿靠在藤椅上,审视地看着她。
房庆云稳了稳伤痛的身子就唱道:“三年枕上吴中路。遣黄耳、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鸥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辋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丞句。作个归期天已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很少有女子喜欢苏仙的词。”月魅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过唱得倒像你自己似的。”
“东坡处处筑苏堤。”房庆云嘴角微扬,“一介女子不敢高攀。”
月魅儿眯起眼睛看她,话锋转到:“凭本事吃饭,往后用心学吧。这里都是无家人,再谈不上家门余庆,你正赶上秋字,就叫秋云吧。”
房庆云眼里亮闪了下,对着月魅儿沉沉一拜:“谢您收留。”
子衿坊紫云阁,秋云换下脏衣服,将它们直接扔到了簸箕里。夏末秋初有些凉,但她不在意,裸着身体于澡盆前对着水照着自己。
瘦脸方额,浓眉大眼,兄长一直说她的长相可以扮个俏书生,想不到两次应了这话。以前总觉得豆蔻年华远,如今却莫名就到了这个岁数,身躯如玉,我见犹怜,女儿家最美的光景。想到这,她稍许宽心,而这丝愉快马上因后背嘶嘶灼痛消散一空。
原来美玉无瑕的后背和大腿后面全是笞痕,黑红交错,好不热闹。然而斑驳得再狰狞,也不如耳后的那方块刺青丑陋,那是下贱的永远低人一等的标识!
她握紧拳头,眼睛蒸得通红:“杀千刀的!”
恶狠狠地骂道。将头扎进水里,猛抬头溅了一地的水,用手猛搓耳后那刺青,指甲抠进肉里,指甲缝都是粉红粉红的血丝。她想洗掉这一切,她想她还是以前那个原本,干净,简单的姑娘!
然而那字却越洗越清楚,那伤口也越洗越撕裂!
“哇……”
她终是蜷缩着嚎啕大哭起来,上刑流亡那么多天她都没留过一滴眼泪。
劳顿不知痛,欣欣疤痕苦。
“你是谁?”一个童音在她哭得极欲断气的时候温婉地飘进耳朵。
她抬头寻找声源,泡肿的眼睛由模糊到清晰。
一股奶气扑面而来,那张小脸伸在她的眼前,距离近到可以听见小鼻孔的吐气。
她往后仰,看见他的模样。
一个矮矮的小小子,约莫也就一两周,头发乌黑密集,顶上窝着一个圆溜溜的发髻,若不是穿着男装,那唇红齿白的模样倒像是画里走出的小娘子。
“鼻涕脸难看,听姨娘话。”木子岱叉腰学着某大人的模样训导。
秋云噗嗤笑了,伸手摸他,他立马躲开,撅嘴道:“别看岱儿小,懂得比姐姐多!”
“是,”云云的心立马化了,“你都懂,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
“恩,你把我想的话都说了。”娃娃一本正经地附和。
“是你把我想说的话说了。”她更正道。
“是你把我想说的话说了。”岱儿复道。
原来他还分不清你我呢,云云被他逗得咯咯笑起来。岱儿见她笑也跟着学着咯咯笑起来。
她见他笑,他学她笑,他逗她笑,一时二人笑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