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初冬总是阴雨连绵,五颜六色的雨伞游走在街边。公交站里人头攒动,一个年轻人不断看着来车的方向,等候着开往医院的124路公交。
每逢周末值班,急诊科都会特别忙碌。我刚到科室,就看见抢救室里不断有医护进进出出,清水医生正在里面抢救病人。
“师弟,来了个腿外伤的病人,赶紧处理一下。”我刚到诊室坐下,分诊护士就过来通知我接诊病人。
我出去一看,一位大叔正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左边小腿上绑着一条毛巾。
“大叔什么情况,怎么搞到的呀!”我故作阵地问起病情,努力试着给他营造一种可靠的印象,而不是一个刚毕业的新手医生。
大叔操着一腔外地口音:“下雨天路太滑啦,摔了一跤,被垃圾桶得铁皮搞了一下。”
“啊,这样啊,流血多吗?”我看着被血染红的毛巾,突然觉得问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太蠢了。
我把大叔领到急诊手术室,拆开毛巾,看见小腿外侧有一个大约五六公分的破裂口。伤口一片血肉模糊,啥也看不清楚。但已经不再出血了,对我而言,也算是个好消息。
很显然,我应该先给他清洗伤口,探查伤口有无异物残留,将伤口缝合后包扎起来,最后还要打一针破伤风以及预防性用些抗生素。
虽然类似的事情我以前做过很多遍,但我想还是应该先向上级请示一下。
这时候清水医生正在急诊室里抢救。那是一个高处坠落伤的病人,头部着地,整个下巴都摔碎了,而且处于昏迷状态,需要排除脑出血的可能。这个时候好像不太适合请教问题。
我在抢救室门口徘徊了一下,决定先回去给大叔清洗伤口。彻底清创之后,清晰地看到小腿外侧破了一个大口,看起来像是一条小小的沟壑,深及皮肤全层,但深筋膜层仍是完好无损。依我经验判断,骨头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大叔,你这伤口挺大挺深的啊!”我看了一下大叔,顺便交代一下病情。
“哦,那要怎么办呀!”大叔一脸茫然。
“你这个需要缝线才可以。十天后还要拆线。”
“哦,好吧,那是你来给我缝吗?”
是我来缝吗?我停顿了一下。虽然我已经给很多外伤病人缝合过伤口,操作也很熟悉。但每一次,清水医生都会在一旁指导,这次他不在,我可以吗?
我又出去找清水医生。这时清水医生仍在抢救室里忙活着。不过这一次他似乎能抽出时间解答一下我的问题。我大致汇报了一下病人情况。
“你直接给他缝起来吧!”清水医生向我微微笑了一下。
“我自己一个人吗?”我壮着胆说道。
“是的,没错。”清水医生的语气很轻松,“快去吧。”
我回到手术室,告诉大叔我将给他缝合伤口。我原本以为他会质疑我,然而他却说:“哦,好的。”语气听起来也很轻松。
我开始做伤口常规消毒、术后铺巾,然后局部浸润麻醉。当正准备缝第一针的时候,我又停顿了一下,心想真的行吗?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告诉自己,就这么做,像往常一样。
我从伤口的一端开始缝起,左手持镊,右手持针,尽量保持缝针刺入和穿出部位彼此相对,针距相等。出针后用外科打结法将缝线打结在伤口一侧。一缝针,一打结。间中还会提醒一下大叔有点痛是正常的。
一会儿功夫,伤口已经缝合完毕,总体上缝得还不错。缝线间距均匀,稍有张力,但又不至于太紧。
这时候,清水医生已经从抢救室出来。他走进手术室看了一眼术口:“嗯,缝得不错。”
其实外科手术就像其他事情一样,技巧和信心都需要在经验中积累。就像运动员或者钢琴演奏大师一样,出色的技巧都需要长时间的刻意练习。
但是医生有一点与众不同的是:我们在人的身上做练习。
那么谁会愿意让一个小白医生在自己身上做练习呢?
在我实习期间,像大叔这样配合的病人是很难得的。
刚开始实习的时候,我曾给一个病人量血压,就直接被问道“你会不会量?量得准不准?”之类的问题。
其实“不愿意奉献自己”的想法很容易被理解。不管是传统观念还是社会舆论,认为病人来到医院就应该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
作为医生,我们也希望不必在人的身体上练习就能做到完美,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每一个没有接受专业训练的医生只会给病人带来伤害。
每一个经验丰富的专家都由毫无经验的小白长成。但如果没有人愿意给小白练习的机会,那专家又从何而来。
我没来得及想太多,这时又来了一个外伤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