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笔记57:周书·知道自己的斤两
人最难得的便是知道自己的斤两。孔子曾经专门把子路叫到身边,告诉他什么是真正的“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其实就是在告诫子路,要知道自己的斤两,知道自己的斤两,才会有一份敬慎心在,才不至于办出荒唐事。
整部《尚书》之中,最知道自己斤两的大概要数周穆王了。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同自己的先祖文王、武王相提并论,无论自己怎样努力,也无法做到像他们一般“聪明齐圣”——聪明圣哲。先天不足后天补,自身不强只好打身边人的主意。先是册命君牙做自己的大司徒,着手提升重臣的品德修养。然后又册命伯囧做自己的太仆正,净化自己前后左右的近臣队伍,确保他们不被污染。《尚书·周书·囧命》便是周穆王册命伯囧的文书。
穆王命伯冏,为周太仆正,作《冏命》。
王若曰:“伯冏!惟予弗克于德。嗣先人宅丕后,怵惕惟厉,中夜以兴,思免厥愆。
“昔在文、武,聦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万邦咸休。
“惟予一人无良,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愆纠谬,格其非心,俾克绍先烈。今予命汝作大正,正于群仆侍御之臣。懋乃后德交修不逮。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其惟吉士。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后德惟臣,不德惟臣。尔无昵于憸人,充耳目之官,迪上以非先王之典。非人其吉,惟货其吉,若时,瘝厥官,惟尔大弗克祗厥辟;惟予汝辜。”
王曰:“呜呼!钦哉!永弼乃后于彝宪。”
其实,谁都无法真正选择“上车的人”。到头来,都只好老老实实选择改造“车上的人”。即便是贵为天子的周穆王也是如此,他要是能找到比伯囧更合适的人做自己的太仆正,也没必要费这番口舌了。既然无法找到更好的太仆正,只好努力“改造”伯囧,让他做一个合乎自己要求的太仆正。
周穆王册命伯囧,让他做周的太仆正,史官写了册书名为《囧命》。
王如此说:“伯囧啊,我无法让自己做到彻头彻尾的敬慎修德,承嗣先人的功德勉强居于大君之位,戒惧于随时会来、无处不在的危险,甚至会半夜起来,思虑如何避免过失。
从前文王、武王聪明圣哲,大小臣属,无不忠良。他们的侍御仆从,没有不忠诚正直的。早晚侍奉、随时匡正于他们的君主,所以君主出入起居,没有不敬慎的;发号施令,没有不尽善尽美的。民众无不恭敬顺服,天下万邦都和洽如一、其乐融融。
我没有像先王那样至善至美的德行,着实要仰赖身边的官员,匡正我做得不到位的地方,纠正我的过错,匡正我不正确的心思,使我能够有资格继承先祖的功业。如今我任命你担任太仆长之职,领导群仆近臣。要勉励你们的君主敬慎修德,共同劝勉我注意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你要慎重选择你的部属,不要任用巧言令色、阿谀奉承的人,只能选用品德高尚的君子。群仆近臣正了,他们的君主才能正;群仆近臣谄媚奉承,他们的君主就会自以为圣明。君主有德,在于臣下;君主无德,也在于臣下。你不要亲近那些能说会道的小人,让他们有机会充当近臣,怂恿君上违背先王的法典。如果不以人为良善,只以财货为良善,像这样做,只会败坏你的官职,就是你对你的君主的大不敬,我将惩罚你。”
王说:“啊!要小心认真、敬慎行事呀!永远辅佐你的君王施行常法大道。”
说到底,周穆王不仅知道自己的斤两,还知道伯囧的斤两。他对伯囧的“改造”,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要体谅君上的“怵惕惟厉”,不要让倾覆的危险真的来临。二是要和君王一心,共同弥补“聪明齐圣”不及先王的“缺陷”,建立与先王相匹配的功业。三是要管理好君王身边的贴身近臣队伍,提醒、匡正君王的各种不当。四是要时时重视人的道德建设,保持贴身近臣队伍的纯洁性。五是要敬畏先王法典,时时提醒君王以常法善道治理天下。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周穆王特别提到了作为太仆正的“大不敬”——最让自己无法容忍的过失——“非人其吉,惟货其吉”。作为太仆正,一旦不以人的贤德为良善,钻到钱眼里只以财货为良善,守护君王的最后一道防线便离坍塌不远了。君王身边尽是些巧言令色、阿谀奉承之辈时,君王会自以为圣明而不自知。失去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清明与敬畏,哪里还会有什么真正的智慧呢?
先天不足,后天不补,自己又凭什么去守住文王、武王建立的功业呢?周穆王太知道自己的斤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