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是学弟的时候,每到毕业季看见学哥学姐们穿着学士服在校园四处摆弄各种姿势拍照,我总报以不屑的目光,并从心里鄙视:不就是毕个业吗,有必要这样装模作样?
可谁会料得到,日后的自己也成了当初所鄙视的那一类。这可不,穿学士服拍照那天,我反倒成了最会摆姿势装逼那个。
记得轮到我们班租学士服拍照留念那天,正好下起雷阵雨,我们都指着老天爷叫骂,去他个大爷的这么不长眼。我依然是骂的最凶那个。
雨停一阵下一阵,我们无奈,也跟着老天爷的节奏狂拍一阵完了又跑进图书馆里躲一阵。但折腾好半天还是没拍成全班的集体照,每次都是好不容易凑齐了人马在图书馆门前列好阵型,老天爷就故意突然捉弄一下,哗啦啦地给你来个劈头盖脸。看来老天爷不打算让我们顺利毕业了。
好在雨水最终渐渐变小,我们心里的积了半天的怨气与阴霾也随之一扫而光,欢欣雀跃地奔到足球场又开始一顿狂拍。
我们寝室的兄弟围着在足球场上坐了一圈,班长炮哥说要拍一段视频,每个人都对着镜头说几句。拍着拍着,率先哭起来的也是炮哥,毫无征兆地哇的一声,让本来嬉闹的气氛一下子沉默起来。
这让我心生恨意,他这一哭,把我苦想三宿的毕业感言全部打乱了节奏,对着镜头,我只能语无伦次胡说八道。由此可见炮哥是个多么不负责的班长,活生生地剥夺了我上镜演讲的机会。
接着镜头对着鸟哥,龙哥等一干中国奇葩室友轮转了一圈。说祝福,话道别,你祝我事业有成我祝你步步高升。都说为了生活奔赴前程,不知他日人在何方,大概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大有老子不混出个名堂来逝不再见的意味。
去他妈的前程似锦,老子只想你们一生平安。
2.
我们寝室说好了,走之前一定要揍小脱一顿,一解四年来我们的心头之恨。我要不说你们是不知道,我这位奇葩室友是有多么奇葩。他每天在寝室里发出的鬼哭狼嚎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心惊胆战和寝食难安,而且我们已经受够了脱两天不洗头三天不换衣,一有空闲就开始温习周星驰的电影,就连笑起来脸上也是永远略带猥琐的样子。
临走前一天的散伙饭是宝哥请的。我就不说这顿饭寒酸成什么样子了,看在是散伙饭份上,看在是鸨哥请的份上,就算比学校二食堂的还难吃我也必须表现得体,不扫大家的兴。
可是我们小脱就没我懂事了,当我们的鸨哥站起来用豪言壮语畅谈未来时,我们都频频举杯,但他竟然滴酒未进,当我们都又装出满怀愁绪举起酒杯要借酒消愁跟这个青春说再见的时候,他居然还是猥猥琐琐地举起半杯果汁。
抹去过去的所有恩怨不说,单凭这一点,我们就应该揍他一顿。可直到他拍拍屁股真正从我们的视野滚蛋消失的那刻,我们还是没能兑现揍他的这个诺言。一方面这家伙长的确实有点肌肉,对付起来估计有点麻烦。另一方面呢,他说以后要邀我们去甘肃吃一顿烤全羊,让我们这些乡巴佬也开开眼界。
我在心里暗想,就这逼样,混到能请我们吃上烤全羊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不过看在他临走前态度诚恳的份上,我们竟一致暂时原谅了他,而且万一他以后真的傍上富婆了呢!
他走的时候我恰好不在寝室,送他的是阿炮,也不知道阿炮哭了没有,这我倒是不怎么关心,我只关心他到底有没有提醒小脱好好记住烤全羊的事儿。
3.
邮寄行李那天刚好也下雨。这让我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帮老乡抬行李去邮寄,也是下着大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帮他把沉重的行李抬到邮寄处,心里暗暗笑他是个大傻逼,邮这些乱七八糟的旧杂物的邮费都够买好多新的了。
但到现在,我才懂得他当时的心情。
整理行李那天,我在寝室收拾了整整一天。喝水的杯子,穿过的旧衣物,读过的杂志,写过的铅笔和纸张,桌上忘了何时买的小摆件,这些东西全被我精心地收进即将随身带走的行李包里。包袱越来越庞大,直到它重达数十公斤,我四年来一直缺少锻炼的胳膊再也提不动。无奈,只好又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并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权衡比较它们价值的大小。
由于这种近乎作死的不舍心里,所以无论怎么收拾,感觉行囊里好像始终少了一样什么东西似的。
剩下的床铺被褥和四年来学校所发的分量巨重的专业课本就容易处理多了,可以一股脑打包交给邮政快递。反观宿舍里其他室友,基本都扔的扔卖的卖,课本也只留下那么三两本,作为到此一游的纪念凭证,剩下的全半价卖给楼下收废品的大爷。算一算卖废品所得的收入,正好够每人一条冰棍。
我对这笔“买断青春”的财政收入毫无贡献,但也不要脸地蹭到了最后一根冰棍。我们在宿舍齐刷刷舔着用知识换来的冰棍,觉得它意义重大内容丰富,好像每一口都有微积分和有机化学的味道。
所有东西整理完毕后,发现我的邮寄的行李比他们几个加起来还要多。那摞起来有一米多高的课本,就捆着堆在宿舍的中央,雄赳赳气昂昂地接受众人的鄙视。
帮我将行李往邮寄处搬抬的几个家伙满腔怨念,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叫苦,说太重啦,累死啦。好几次想撒手不干。要不是我坚持不懈地对他们进行威逼利诱和鼓励加油,心存歹念的他们早就直接把我的书全扔给路边的收废品大爷了,好歹再换两根冰棍。
4.
大学最后一次上球场,是和唐老师一块玩的。就在离校前两天的那个下午,天还下着雷阵雨。唐老师是我毕业论文导师,平时话语甚少,看起来温文儒雅,甚至有点闷骚的样子。私底下我们都叫他坚哥。
也不知坚哥今天抽什么风,竟然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说去打球。看在他好歹是毕业论文导师的份上,便答应了去陪他疯一回。现在想想,真是最后一回了。
刚开始我们是在学校体育馆里打的,一块去玩的还有好几个化学班学弟。看坚哥平时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一换上运动装,小宇宙一爆发,深藏内心的兽性便展露无遗。特别是他那头谢霆锋初出道时的发型,让我突然觉得坚哥简直就是工程第一帅。
可话虽如此,我对坚哥的球技却是难以苟同。他比我高半个头,却连续被我封盖了几次。现在回想起这事儿来,不禁心惊胆战,幸亏我已经拿到毕业证了,要不然,来年补考名单上必然少不了我。
在馆里玩了半个小时,正当坚哥兽性大发的时候,管理员突然来撵我们出去,说要闭馆了。我们看看时间,其实离真正闭馆还早的很。我们的坚哥过去用教师的身份和他交涉了好一会,但还是没有用。神情倨傲的管理大爷鼻孔朝天,指着我们要求立刻出去。
说实话,就我这个爆脾气,要不是看在他的胳膊和我的大腿一样粗的份上,我就直接去揍他一顿。什么玩意啊,太不把我们的坚哥放在眼里了。坚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了出去,从他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一丝黯然和愧疚。
为了让坚哥继续兽性大发,我们决定到外面的球场继续奋战。几个学弟拿着扫把刷刷刷地扫干地面的积水,那股干劲,那积极性,是以前任何一次大扫除都没出现过的。我猜他们的学分绩点离及格还有点距离,需要在老师面前努力表现一下。但像我这种已经拿到毕业证的学长就不需要顾忌太多了,你看我都敢直接给他来几个盖帽。
有积水的球场更考验基本功。唐老师薄弱的篮球基础越发显著,不一会又被我来两个盖帽。我想,这些年在篮球场上总被东北大汉欺负,在临走前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最后每个人身上都脏兮兮的,脸上的水珠也不知是汗水还是地上溅上来的雨水。我们就这样半傻半疯地,在半干半湿的球场上,在西边日出东边雨的天气里,在六月末七月初这么一个有着纷纭离愁惨淡别绪的日子中,跟青春作最后一次较劲。
5.
年年回家都得一大早起来赶T12,这让我早年那种一张车票一个背包踏上火车去拉萨的潇洒与不羁的流浪情怀荡然无存。
去你的T12,我受够你了。不过为了有始有终,这最后一次乘坐,就当是后会无期的道别吧。
清晨五点,床头的闹钟滴答滴答作响,在敲响归家的信号。
一切收拾停当,我望着清洗一空的寝室,它从未试过像今天这样清净光洁,阳台里也只稀疏挂着几条丢弃的旧内裤和破袜子,在晨曦初起的早晨里竟有说不出的潦落。
阳台对面的女生寝室窗帘高挂,看不到任何动静,显然还在熟睡中。这让我有点失望,也不知为何,我心底会生出一丝莫名的愤怒,这愤怒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落寞。我莫名地说了一句,操!
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在睡梦中梦到对面楼正有一位帅哥跟她们道别。
再见了,我的627,再见了,我的兄弟们。再见,对面楼的姑娘们。
出来送行的还是阿炮,一大早拖着行李箱半走半跑地送我们赶地铁赶火车。我看了一眼身后的校园,很少光顾的图书馆,还有闻名全省的校大门。四年来从来都是匆匆路过,都没有好好看一眼,如今真真是像做梦一样恍惚,也从未想过自己打包滚蛋的这一天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什么样的心情。
让我略感意外的是我们的班长炮哥竟然没有失声痛哭起来,这太不给我面子了。和他只象征性地那么一拥而别,这个常常跟我吹嘘他年轻时如何喊打喊杀的贵州小子。
6.
想想我这四年,对不起兄弟的事我真是做得太多了。当日覃老板走之前,我推掉了陪他去酒吧疯最后一回的请求。老蒋走时,我也没有好好陪他打最后一场球,就连这次赖皮宽走,我也没有去送送他。
大学的最后一个月里,几乎没试过早上十点之前起床,可惜这个记录没能一直保持到毕业。赖皮宽走的那天,我竟比平时早醒了四个小时,一心想去送送他的,这个球友酒友以及最佳损友。走到楼梯口,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再也没有勇气走下去。
我想算了,就他那怂货,要是真去送他,估计他会哭成个猪头,并且会像个娘们一样舍不得走了。走之前请他的那顿重庆鸡公煲算是已经优待他了,以后再吃鸡公煲的时候,不知他会不会想起在学校最后一顿鸡公煲的味道。
在我的印象当中,覃老板是最会吹牛的,而且在我见过这么多会吹牛逼的人当中,他也是唯一一个能保持脸不红心不跳地吹一整个晚上,足见他脸皮之厚少有敌手。
而老蒋则是我们当中最闷骚的一个,有一颗文艺的心和一双会弹吉他的手,却一直有着二逼的表现,这导致了他这几年过着相当苦逼的大学时光,多次泡妞失败的经历更是让他的人生变得郁郁不志。
不是我说他,他真是白长了一对会弹吉他的爪子。
有一件事令我至今都没能想明白,当年我们在二食堂二楼角落里喝酒的时候,覃老板跟老蒋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干起来的。我只记得当时我们一人喝了碗把白酒,就开始谈论富士康这话题。我起身去买杯饮料的功夫,回来两个人就干上了,好在有赖皮宽在中间挡一阵才没把事情搞大。
我是怎么也想不通,一个牛皮大王跟一个闷骚男竟然会因为富士康跳楼的问题而面红耳赤兵戎相见。
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俩的恩怨解决了没有,我猜是还没有,因为后来他俩在一块又喝了好几回酒,都想借着酒壮一壮胆来了一下,奈何一直都没有喝大过,而且再也买不到当年在二食堂喝过的那种味道怪怪喝了就想揍人的假酒。
二食堂二楼西边那个角落里,也不知有没有人记得那里曾被我们叫做老地方。它一变再变,已经让人有点难以想象它当年的模样了。后来那片包间也全拆掉,食堂领导为了省电,晚上连灯都舍不得开。
我们一次次在坐在那角落里交杯换盏,在最潦落的时候说理想,谈人生,奈何那里的灯火实在太暗了,照不亮我们的前程。
去他妈的富士康,去他妈的假白酒,你们给我等着,下次喝酒老子也要揍人。
7.
从寝室到校门口到地铁站再到火车站,原来的一群人,现在再看看身边,却只剩下一个阿黄了。我无法想象三十多个小时之后,连阿黄也要离我而去奔向自己的前程时,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离校前的那几个晚上,我寝食不安,一直苦思冥想,在这四年里我丢失了这什么,还有什么没有收拾。可一直不得要领。直到踏上南下的列车那一刻才豁然开朗,原来我他妈的把所有的年少轻狂都弄丢在这座城市里了。我知道,它们已经从我行差踏错顾此失彼的岁月里一去不复返。
在隆隆南下的列车车厢里,和一个广东仔谈起过去那些大学时光时,心里突然有了说不出的留恋。留恋寝室后面那个常用来偷看对面女生宿舍的阳台,留恋二食堂昏暗的灯火,留恋打球那天坚哥冒雨逃跑的背影,留恋在化学课上不讲化学却跟我们讲历史故事的董二哥,留恋亲手创办的小毛驴车协,留恋我呆了三年的如家般的老乡会……
我留恋来留恋去,却始终找不出一个让自己留恋的姑娘,想想真是亏大了。
四年过去,有的人良心被狗叼了,有的人理想被狗叼了,就连我也在前几天把所有的理想收拾打包好,不写地址不贴邮票,一并寄给了昨天。
去他的理想,都是些穷人饿到用来撑肠胃,富人饱到用来助消化的东西。
和老乡会吃散伙饭,和车协朋友吃散伙饭,和班级同吃学散伙饭,和寝室兄弟吃散伙饭,还有和赖皮宽的鸡公煲,唯独没有来得及跟总肯赊账给我的食堂阿姨说一声再见。
《蜀山传》里丹辰子对玄天宗说,纵使相交百年,还是要各奔前程。我们相交才四年,或许更短,不必执着于那些人生中的离合聚散。来,亲爱的朋友们,饮完这一杯酒,日后就算你的脸上长满了马赛克,我也能认出这是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