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帆船
这个秋天,是随着两起命案到来的。
两起命案在同一天发生,在这个城市里,也算是空前了。
那天正好立秋。
尚山市是座不大的城市,城后有座山,叫尚山,据说,那山里有座古墓,葬着远古时代的一个名人叫姜尚,又叫姜子牙的,尚山城因此而得名。
原本尚山只是一个山里的小镇,叫尚山镇,人口只有几千,镇子里有些商人靠着山里的茶叶,药材,茶油,笋子竹器什么的做山货批发生意,也常有一些贩卖山货的商人来这个镇子里买货,然后运到长江沿岸的大城市,或者更远的地方去卖。有人住的地方,自然就会有各种当地不产的物品流入,棉布啦,盐啦,瓷器和金属物品啦,等等,来去的马队在这座小镇与几百公里外的那座大城市之间踏出了一条坎坎坷坷的道路来,人们把那条路叫马路。
后来,人们发现那座山里虽没有什么古墓,——也许曾经有,但年代太久远,沧海桑田,就算再辉煌的建筑也早已灰飞烟灭——却有一种稀有的矿,叫锑。
自从上个世纪初被发现后,尚山镇就一下子涌入了大量的人。开始是探测队伍,后来是开矿的工人,再后来是做各种生意的,建楼房的,修路的,然后街道,学校,医院,电影院,大商场,饭庄……这座城市,就跟个可以瞬间倍增的魔幻画片似的几乎是无中生有的杵在那里了。
虽然这个城市里没几个人真正懂得 锑是个什么,有什么用,但这个城市本身差不多就是因矿而生,这个城市的人,根子上就是靠着矿生活的。
自上个世纪中期以来,尚山矿就一直在扩大开采规模,锑矿开采量最大的时候,这个城市里至少有一多半人都在矿里上班,要不然就是在跟矿山有关的单位上班。那时候,尚山是个各行各业都红红火火的城市,来来去去的人们走路都好像带风,仿佛心里急急的要奔什么而去,那点奔头都写在他们脸上。矿上的人,工资,津贴补贴,杂七杂八加起来,在当时数目很可观,还有各种福利,带着其他的行业都收入不菲。盖的楼房很快卖掉了,房产开发商就又盖出一大片来,各种生意都比较好做,就不断有人进到这个城市里来。街上跑的车也越来越多,公交车,大客车,货车,私车,据说比几百公里外的那个大城市里人均车辆拥有量都多。
那时周边的女人都争着往尚山市嫁,满街上走着的,常常是目不暇接的美貌女子,带着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孩子。那些年轻时从外地过来的人,差不多忘记了他们的家乡在哪里,都自豪的称自己是尚山人,其实真正的尚山人,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有几个了。
那条石板老街,也只剩下很短的一段,沿着街边,几棵老树盘根错节,枝桠繁茂,仿佛阅尽沧桑的模样。几处有些歪斜的木板楼被修理得不伦不类的,做成了饭馆茶馆,周围被新楼层层包围着,倒也算是道风景。
但是,是个矿,就有枯竭的时候,就像人,总有老的时候一样。从矿上开始裁人到现在,也有几年过去了,这座城市开始衰败,工作机会少了,年轻人开始到外面去谋生路,人口下降,生意不好做了,一些新建的房子卖不出去,还有一些根本就没建好就停了工,烂尾在那里,那些没安窗户的洞,到了晚上黑漆漆的,里面有的时候会有什么声音传出来,流浪狗流浪猫倒是成群结队。
听说市政府正在想着各种各样的办法想要让这座城市起死回生,市民们也议论纷纷,有说可以回填矿井,恢复山林,造个姜尚墓,拿传说造造势,开发旅游业的,有说山林哪那么好造,没个十年八年成不了林,没个几十年成不了候,拿什么吸引游客?还不如把矿回填了,用那地皮吸引外来资金,投资其他项目,仍然搞工业。
可是,什么项目呢?
也有人说,别处有个鬼城,还有个赌城,咱们就来个游戏城,照着迪斯尼做,或者,来个酒城,集中世界名酒——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越说越离谱,而且,-——钱呢?
矿还没完全枯竭,还在继续挖,尚山的人们还在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只是过得没了以前的那份心劲了,好像大家都没了长远打算似的。毕竟,这个城市的未来是一回事,每个家庭,每个人的后路是另一回事。
老魏叫魏志平,是个花匠,今年刚从市园林局退休,有个女儿,中专毕业,在一所小学当老师,女婿是区政府的公务员。
老魏的花工手艺是他父亲传给他的,他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来了尚山,后来就在这里娶妻生子。听他父亲说,他们是四川人,老家没有什么人了,所以父亲一次也没带他回过老家。后来父母都去世了,如今老魏也已经快到六十岁了,早就把尚山当作家乡了。
老魏身体尚好,闲不住,再说那点退休工资也不太够用,女儿女婿买的房子还贷着款,他也想能帮衬就帮衬些,所以,就在外面揽了几个活儿,其实,没退休的时候,他就在外面揽活了,退了休,就又加了两个——要不是揽的这活儿,那两起命案最多就是他跟几个老头的下酒菜,跟他一百八十竿子也打不着,扯不上任何关系。
可偏偏,他接了那个别墅里的活儿,两三天得去一次,料理那座别墅里的花花草草,树木藤曼。
立秋头天晚上,下了一场雨,不大,但肯定会留下有很多需要拾掇的枯枝败叶。
第二天一早,老魏骑着他的旧电动车,去了那座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