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第一场雪,来势未免迅猛了些,没有往年的步履姗姗,也不再犹抱琵琶、若即若离,就这么说来就来了。
大雪纷纷扬扬,天空大地白茫茫一片。
路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不敢有丝毫大意,车速接近蜗行,不时地还会遇上树枝被压断横在路上的危险,不敢急刹车,谨慎驾驶方能从容化险为夷,直至绕过枝桠才发现有些树看似坚硬然而竟如此脆弱不堪重压,有些树看似柔软但是竟如此坚硬傲然挺立。不禁想起史铁生的地坛中那些葳蕤了五百年的树木,五百年的时光五百年的风雨,虽没有笔直向上的坚挺,但是园中的那些虬枝荒藤,依然茂盛得自在坦荡,安静得生气盎然。它们弯曲柔软,但透出的是一种力度。生命即是如此,愈是柔软愈能彰显生命的刚强。愈是风雪,愈要试着让自己温柔以对,顺势而为,风雪击不垮,那便是真正的强大。何不温柔地活,安静地活!
犹记得22年前的那场大雪,那时,我还在离家近15公里的一个乡镇工作,交通不便,每天只能骑自行车来回。记得大雪的那天,我也是六点多出门,天还没亮,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一路“吱嘎吱嘎”清晰于耳畔。没有多余的声响,偶有一两个可能是做生意的骑着摩托车从我身边小心翼翼地驶过,那个时候没有如今的车水马龙,雪的世界一片宁静。寒风刺骨,冷气袭人,遇到积雪深厚的地方只能下车推行,一个人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向前,雪薄的地方更易紧冻,好几次猝不及防地摔倒,匆忙爬起来继续前行。握着车把的手已经僵得不行,即便戴着厚厚的手套也没能躲过每年如约而至的冻疮。那样的雪天我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学校,可是我没有一点点对雪的怨恨,到了学校人暖和一点,就立刻投入到与同事一起玩雪的大战中。那是一个人生命中最年轻最美丽最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光。
直到读到刘亮程的《寒风吹彻》中那一段:经过许多个冬天之后,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雪,无论我残缩在屋子里,还是远在冬天的另一个地方,纷纷扬扬的雪,都会落在我正经历的一段岁月里。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他便再无法照管好自己。就像现在,我紧围着火炉,努力想烤热自己。我的一根骨头.却露在屋外的寒风中,隐隐作疼。那是我多年前冻坏的一根骨头,我再不能像捡一根牛骨头一样,把它捡回到火炉旁烤熟。它永远地冻坏在那段天亮前的雪路上了。
曾经的我也是那样的艰辛,他冻坏了一条腿,而我是冻坏了自己的手。他是去拉柴火,在那样寒风吹彻的冬夜;而我,也是一样为了生计,在寒风吹彻风雪交加的早晨……直到很多年后,我有了在冬天享受暖气的工作环境,我的顽固的冻疮才得以痊愈。纷纷扬扬的雪,落在我正经历的一段岁月里,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他便无法再找管好自己。这个早晨,我不用受冻不会跌跤,可是二十年前的那些辛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空调、暖气让我躲过了天气的寒冷,可是我却躲不开心头的寒意阵阵。
比98年更早的一个大雪的早晨,母亲去帮她那个因想要一顶红帽子而不肯起床的女儿买红毛线。那天是年三十,我还年幼,印象中母亲很严厉,放在平时,我不起床一定挨骂严重些要挨揍,我弄不清那年的年三十母亲怎么会那么温柔。鹅毛般的大雪,欢腾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雪已经积得半人高。那样的天气,出行很难,每走一脚都会深陷雪中,拔出一只,再迈出另一只。时常会听到谁又掉进了雪窝。白茫茫的大地,常常找不到平时常行的路。那样的年代,没有雪地靴没有羽绒服,常常是身着自家缝制的填入自产棉花的肥大的毫无样式可言的棉袄棉裤,凛冽的寒风常常从没有束口的裤脚或揸开的棉衣下摆直往身上钻,冻得人直打寒颤。脚上的自家缝制的棉鞋或单薄的黄球鞋,刚走一段路几乎湿透,冰冷潮湿就那么毫无怜悯地浸入身体漫上心头。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为了安抚情绪中的女儿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艰难地来回的。只是在很多年后再想起,会勾起隐隐的不忍和自责。就在那天她拜托一位漂亮能干的孃孃帮我钩了一顶很好看的红帽子,第二天拜年的时候孃孃像变魔术似的给了我惊喜,我拿给母亲看,她露出了满脸的灿烂。我怕对母亲的回忆会越来越少,于是,红帽子的温暖一直被我小心翼翼地珍藏,珍藏在内心最深处。每到这样的季节,就会想起心底的那抹亮红。
这样的雪天,我无法像办公室那些同事一样再有那样的浪漫情怀。她们结伴去操场拍照,打雪仗,凛冽的寒风也刮不走她们的高涨的热情,潮湿的雪地也阻挡不了她们青春的步伐。或许“晚来天雨雪,能饮一杯无”“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那样的闲适于我早已荡然无存,那样的诗意情怀也只属于那些青春勃发之人吧?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洒在屋顶,洒在枝头,银装素裹、粉妆玉砌——我无心留连,只觉那些飞舞的精灵好似钻进了我的身体漂洒在了我的心头,内心深处的那仅有的一点温暖也挡不住那些一点点渗透一点点入侵的寒冷,雪越下越大,我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凉。
我不知道冰天雪地,孩子们如何回家?早上的那个短信让我的心骤然生疼:老师,我们家孩子眼角缝了几针,眼球擦伤,没有大碍……我不敢去假设,我只能庆幸她的运气之好,不幸中的万幸。课堂课间多次叮嘱:安全第一。想着自己的孩子早上步行四十分钟去学校,没有暖气烘鞋烤袜,脚蹬那一片湿冷已经一天。看着群里很多家长叮嘱老师关照自己的孩子在哪里等待,而我只能陪着我的学生坚持到最后。放学她只能自己继续她的雪地漫步。我心疼,但我知道,这样的风雪她必须学会面对,以后她才能承受更多的人生风雨。
天色已晚,好在收到了义务教育阶段孩子放假的通知。更令我惊喜的是临近放学,非义务教育的孩子也放假了。意外的天气,意外的假期,欣慰之余更是隐隐的担心:天寒地冻,如何能安全行驶?到了学校大门口,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雪天行车,我的担心变成了现实:门口堵了十几分钟,恶劣天气,归心似箭,于是行车开始出离规则;好不容易捱到可以开动,偏偏车又被积雪所困,亏了同事一臂之力才得以前行;行至两墩之间又因冻雪车轮打滑,无法正常通过,又遇一陌生男子帮我除车轮下冰块然后精准指挥才有了最终的难关顺利攻克——来不及说声谢谢,他已经消失在风雪夜色中……
有了同事的关心,有了陌生人的热心,风雪中,我不再惧怕。寒意肆意侵袭,而我心头凉意悄然褪去,直至心底的那份温暖!
雪一直下,恣意、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