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红了

眼下的高考正在进行着,而我却沉浸在旧时的一桩高考故事当中!


“俊妮儿考上大学了!”

这个消息在王家旮旯像春雷一样炸响。谁都知道,这可是王家旮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儿,谁都知道,老别牛家的俊妮儿那可是村里一朵花儿!不光模样俊,而且还聪明着哩!学习刻苦着哩!成绩在全校都划着哩!她考上大学那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这妮子将来要成事儿哩!”全村上下谁不这样说?

“咱王家老坟上冒青烟儿了哩!”男女老少似乎都跟着沾了不少荣光。

...........


“俊妮爹不让俊妮上大学了!”

这消息紧跟着象风波一样在村里漾开来, 把那些还没醒过神儿来的人们又抛到五里雾中。

咦!这是咋了?

咦!这是为啥?

谁知道!娘的!这老别牛真能作怪哩!

惊动了老邻辈舍不必多说,也惊动了另一个人,那就是公社的许书记。因为王俊妮考上大学不光是王家旮旯的荣耀,也是整个西沟公社的荣耀啊,好不容易出了这样一个大学生,居然不让去上,哪还能行?那些老邻辈舍都劝不下来,就指望许书记了,没曾想许书记对俊妮的爹——别牛老汉千般开导,万般解劝,好话说到嗓子疼,好愿许了两箩筐,横竖都不济事。别牛老汉也真别扭,无论谁劝,他死活就是不吐这个口儿。

提起别牛老汉,那可是是全村出了名的拙牛头、一根筋,他认定的事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几十年了,这别扭脾气一直没有变。

这次俊妮考上了大学,有人来给俊妮提亲的,他拒绝了;有来给他道喜的,都说这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他只是轻轻“哼”一声。许书记也说这是全村人的光荣,也是全公社的光荣,可别牛老汉自有他的想法儿。

他听说过儿子考上大学忘了家的事儿,更知道“老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是啥道理,还专门分析过“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这句顺口溜。他想:“一个女孩儿家逞个什么能?上上高中就不错了,再过个三头二年,就成了人家的人了,还上个什么大学?出什么名?”自己就这一个独生女儿,老伴儿又死得早,俊妮一走,剩下自己孤零零谁来养活?再说,如今是承包责任制,地里那么多活儿,自己又这么一大把年纪,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俊妮虽然也帮不上大忙,可是个小鬼就能举个骨朵。我提的这困难虽然你许书记都答应解决,说得倒轻俏,俊妮一走,你们就又谁都不管了。“唉!俺别牛难哪!”他越想越伤心,抹过一把泪来,继续想下去:“最后闹个鸡飞蛋打一场空, 啥也不是啥。不行,这种吃亏事不是俺老别牛不干!”想到这儿,他倒破涕为笑了。他觉得自己很聪明,觉得自己看得长远想得透彻,继而坚定地认为自己走对了这步棋,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真痛快。在他看来,别人说什么都不屑一顾。

别牛老汉也不想想,他不放俊妮走,不答应许书记的口儿,这就是不给许书记赏脸,不给王家旮旯壮光,也就对不起老邻辈舍的一番好意。

“等着吧!你个老别牛,不怕你犟!你现在一把圪针捋到头儿,看人家许书记咋个收拾你!”邻家老庆警告他说。

“来吧,爱谁来!天塌了还有地顶着哩!”天底下还有我怕的人吗?

三天后。

天还没大亮,别牛老汉就把女儿叫醒了:“俊妮,吃了饭和你冷婶儿相跟上摘椒去吧,再不摘,咱那椒就都崩到地了。”说着扛起家具又扔了一句:“不会的地方可多问问你冷婶儿!”说罢就往地走了。

别看俊妮也是生在椒乡,长在椒乡, 要说摘花椒可还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

“人家说得不差呀,真是:人走时气马走膘。谁让自己命赖生在这种家庭呢?命呀!难道真的这样残酷吗?”想想再有一个礼拜就要错过录取日期,眼瞅着朝思夜盼辛勤苦读十年寒窗换来的希望就要破灭,一种揪心的痛楚便袭上心头:“唉!谁来救我?”俊妮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成河。




“叫去就去吧,光在家坐着也不解决问题,谁让自己没福气,考上大学不能上呢?”俊妮心里消极地想着,擦干红肿的双眼,提起椒篮,随进摘椒的队伍当中。

摘椒的妇女很多,一路上说说笑笑,都拿别牛老汉不让闺女上大学做话题。

“人家的儿女考都考不上,俊妮考上了却不能去上,他老别牛凭啥做这种决定?

“就是,人家许书记好心好意劝说他,还许了那么多给解决困难的愿,可他到底还是不让俊妮去。”

.....

“真是个老别扭!”

俊妮听着这些话,又高兴又不忍心高兴,唉,父亲归根到底就是个“老别扭”?这多难听,可那帮妇女们好象一点也不顾忌俊妮, 仍在无休止地议论着。叫俊妮有什么办法呢?人家都是长辈儿,就是把她爹说成个蛤蟆她也不能吭声儿。

她忽然注意到一件事,半天光听别人吵吵,冷婶儿怎么就一声儿也不吭呢?只管在大头里起劲儿地走着。

俊妮想起父亲让她和冷婶儿相跟着的话,心说:“好个冷婶儿,真冷淡,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连个招呼都不和我打,倒好象故意躲着我。你不和我吭我还懒得搭理你呢,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咋样?”

俊妮一路不高兴,倒是地里花椒的丰收景象稍微使她带了点笑意,那满山遍地稠杠杠红火火的椒蛋蛋闪着红光,映衬在她俊俏的脸蛋儿上。听一位爷爷说:他经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今年这么好的年景呢!这话让她郁闷的心情霎时间好起来,她迅速找到了自家分的椒树,学着别人的样子把篮子挂到椒枝上慢慢地摘起来。

没摘过还当摘椒是新鲜事呢!谁知时间不长就被椒圪针扎了一下,殷红的鲜血渗出来,她蹲下来,擦了擦,揉了揉,跟来的小狗贝贝好象很理解她的心情一样,摇着尾巴同情地望着她,而她好象也从贝贝眼里读出了某种暗示,一下子有了精神,忍着疼,继续摘下去。可是猛不防一动椒枝,落到眼里一粒灰尘,用手一揉,却不知,刚摘过花椒的手揉不得眼窝,顿时麻得她紧闭双眼热泪直流,叫苦都来不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流着泪,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哭了,好半天才泛过劲儿来。她又想:这大概就是爹说的该问冷婶儿的地方吧!”但是她沉住气了,就是不想去问。在县中时,教语文的高老师常讲徐悲鸿那句名言“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她可不是喜欢低三下四求人那种软骨蛋。人家对你那么冷淡,你难道还要去巴结她吗?不!她果断地下了决心。觉得稍可以点,就又开始摘起来,但心里又忍不住狠狠骂道:“我道这摘花椒是啥好营生?简直活受罪,下午打死也不来了。”想着、骂着、摘着,不小心又被圪针扎了一下。忽然那边不知哪个当娘的埋怨闺女:“做个啥也是一乎儿没一乎儿。你看着我,这样,用指甲从根儿,一把摘 下来。”中间有一段没听清,却知道那是同班同学黑女在挨骂。黑女也和她一样没有摘过椒。 忽然黑女哭了,大概也是扎了手吧。这时又听她娘骂起来:“还哭?怕吃苦不会象人家俊妮那样考上大学?你考上咱不拦你,考不上你受罪也活该,给人家俊妮比比,真是一乎儿没一乎儿。”这时,冷婶儿吭声了:“二嫂,骂孩子怎的?不用几天,黑女管保比你还强,人家上过学念过书的都比咱们心眼儿透脱呢!”一听是冷婶儿说话,俊妮没再往下听心里就骂起了一句:“叫唤劲儿不小!”

老阳儿在人们头上摆老资格的时候,有的妇女要回家做饭,结着群儿,从俊妮身旁经过,俊妮没理她们,也不想理她们,继续摘下去。忽然,不知谁冷不防发一声喊: “都快来瞧,这是谁丢的‘红眼儿狼’ ?”俊妮一下子被吓懵了,她听说过狼,也学过《东郭先生和狼》,却从来没有见过狼,更没见过什么“红眼儿狼”。而这“红眼儿狼”三个字又喊得特别重,还真是吓坏了她。她再也不能不理她们了,便回过头来看,却并不见什么“红眼儿狼”,而她们也都不跑,一个个看着她笑呢!她被笑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立即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什么?‘红眼儿狼’在哪儿?”就听得那人又说道:“在哪儿?怕是把你吃了你也不知道。”这一句来得更串、更尖刻,却引得大家都笑了,俊妮越发莫名其妙,那本来就白里透红的脸更红了。后来她对别人估猜说,她当时脸红的程度决不亚于这满树的花椒。

真没想到,一个在县中时全班的尖子生,高老师的得意门生,竟在此时此地被此人一一一个粗鄙无知的农妇耻笑,而且是一个自己看不起还有点恨的农妇——冷婶儿。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耻笑她,是不是有意和她过不去。

以前俊妮上小学时,总爱到冷婶儿家去玩,两家相离不远,觉得她这人很好,冷婶儿也待见她。后来上了县中,回来次数也少了,接触的人也不一样,虽然每次回来,冷婶仍然邀她到家里去玩,但终久坐不到一起了。俊妮觉得她说说笑笑的,很俗气,因此一天天疏远起来,慢慢地看不起她了。

然而,尽管俊妮如何如何看不起她,可人家不论男女老少都说冷婶儿是个大干将儿人,什么“巧人儿”、“能人儿”、“美人儿”(冷婶儿年轻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女呢)“冷人儿”称号一大堆。

冷婶儿在家里是个好“内当家”(她丈夫是砖场厂长),各项文武营生拿得起,放得下,里里外外一把手,手脚利落,又快又好。尤以摘椒为快,在王家圪旯大概可以称“王”,人称“冷”婶儿,一是她丈夫姓冷,叫冷明,是王家旮旯唯一的一 户冷姓;二是(主要的)她很会说话,不说是不说,说起来头头是道,而且来得很串,快刀斩乱麻,很有点冷利的味道(快和冷好象有相通之处)。但她却有一颗火热的心,因此在全村妇女中威望最高。男人们提起她就怵,谁要敢在家里耍“大男子主义”,拿老婆当出气筒,那还得防犯老婆告到冷婶儿那儿。无形之中,冷婶儿在村里举足轻重,成了大家眼睛珠儿上的人。这些当然都是后来才打听到的。



冷婶儿看着俊妮拘谨拿捏的样子,便上前指点说:“俊妮,你没做过这种活儿,也不能怪你,好好学就行。你回头瞧,大家是笑你没摘尽呢!”俊妮顺着手指扭头看,摘过的椒树上满是没摘尽的椒蛋蛋,零零散散的。她恍然大悟,高兴得叫起来:“哈哈!真象,真象‘红眼儿狼’!”她第一次发现了庄稼人的这个比喻真的很生动很形象,于是在心里重复了两遍 “红眼儿狼”三个字。

冷婶见她明白了,就上前拽住个椒枝,比划着说:“你瞧,说起来,摘椒很简单,就是抓住一骨抓儿花椒, 切住根儿,一把摘下来, 便不会丢“红眼儿狼’了。”冷婶看了看她,顿了一顿又说:“这样时间一长,习惯了就好,就象王羲之写大草,手熟为能。要不然,就会象你这样丢得满树都是“红眼儿狼",不重摘吧,扔了可惜,老百姓没有这号习惯,扔一斤花椒就是几块钱。重摘吧,一遍营生两遍做,等于翻工。”冷婶儿又指着她丢下的那些“红眼儿狼”笑着说:“就这点儿,够你摘一后响的。你是个新手,又是个慢手,这么多“红眼儿狼’整不住你?”

这套宏论(在俊妮看来当然是“宏论”)让俊妮佩服得五体投地,往常对冷婶儿的恶感一扫而光。 只见冷婶儿一挥手:“姐妹们,还是大家帮帮忙吧!”

冷婶儿的话好象金口玉言,说啥算啥。大家一呼隆围上来,时间不大,一树“红眼狼”就被消灭,大家这才一起有说有笑回了家。

俊妮早把一前响扎手的疼痛,麻眼的痛苦统统丢到脑后去了,她觉得自己尝到了生活的乐趣,她没想到碰上了冷婶儿这么个热心人。现在的她已经打心里乐意和冷婶在一起了。她决定后晌继续去摘花椒。


刚吃过午饭,日头正毒,冷婶儿就在当院里叫:“俊妮,快点儿,有个紧慢气儿。”

俊妮从窗口看她:戴着个大草帽,一幅女英雄模样,虽然三十多岁了,却还那样俊俏丰满,如果往前倒退八、九年,可以想象出她当年的丰姿,那大概真是无与伦比的美人一个。俊妮也记得不知从那里听来的一个故事:说前几年村里有一个汉们打了一个比方,说,假如老天是一个大磨扇(磨扇中间有个孔儿),有一天掉下来,把全国人都砸死,只剩下他和冷明秀(秀,方言,媳妇的别称)。据说这个比喻让冷婶儿知道了,着实把那个汉们臭骂了一通,那汉们被骂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打那 以后就谁也不敢再提这件事儿了。不过,这故事倒也是对冷婶当年美貌的一个旁证。

按照往常的习惯,俊妮还要睡午觉呢。她看了看天,担心地问:“这就走?也不歇会儿?”

冷婶儿说:“摘椒这营生,不光凭窍门儿,还得熬出个工夫儿来。不敢耽搁呀!赶快戴个草帽带点水走吧!”俊妮听了,只得打破常规,起来跟她走。

数她俩人来得早,到坡上就分开摘起来。俊妮本是有灵气的姑娘,一点就通。她按照冷婶儿上午说的方法,越摘越觉得得心应手,等到大婶们从山下上来,就已经摘了一篮子底儿。等到日落西山红霞飞,她已经把篮子摘满了。然后又等着冷婶儿去帮一位爷爷摘满了家伙儿。这时,听得冷婶儿说:“二嫂,满了。走啊,该做饭了。”几位妇女也说:“走!”于是大家又向俊妮这边走了过来。俊妮赶快回到自己的树旁,把凡是摘过的椒树看了又看,看了好几回,认定再没有“红眼儿狼”,这才放下心来。数了数,总共三棵大椒树,比上午多摘了两棵。心说:“这一回看冷婶儿还能再说啥?”

大家过来了,比比家伙儿里的椒,俊妮多,看看树上,找不见一个“红眼狼”,谁也没有说什么。心里都嘀咕:“赶得好快呀,前晌摘一棵, 后晌就摘三棵,真快。冷婶儿也不过如此!”

冷不丁冷婶儿又放了冷枪:“哎呀,糟糕!”那话真串,叫俊妮又不自在起来,心想:“又咋的了?”谁知冷婶儿来了个拐弯抹角,不紧不慢地说:“好个俊妮,不满半天时间,就赶上我了。”一句话未完,大家都哈哈笑了,而俊妮那绷紧了的心却立刻舒松开来,但马上又满脸通红,陷入了窘境,她明白:冷婶儿说的,完全是火辣辣的夸奖她的话呀!

冷婶儿显然是被刺激了。她一把搭住俊妮的肩膀两人并着走,那话语就象五月的山风一样温和:“好闺女,真有心肝眼儿,我好好摘最多也不过摘仨大椒树,而你竟和我摘的一样。这么几年了,还没有一人能赶得上我呢!偏你才半天就赶上了。其实,不管做啥营生,都是这样,掌握方法,一心一意,就能做好,不能东一郎头西一棒,拖泥带水,你说是不是?”

俊妮笑了笑“嗯”了一声,心里说:“还有你摘满了又帮别人摘,你怎么不说?你不说,我也不说。”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到了肚里,心想:这话怎能说出来呢?满口学生腔,和人家的“红眼儿狼”一比能让“红眼儿狼”吃掉。高老师还常常教我们要好好学习群众语言,而自己却看不起人。不觉得眼眶已经湿漉漉了,一种说不出的羞愧和浓浓的乡情饱含在泪水里。



天,已经黑洞洞了,俊妮吃了饭,就来到大街门前,坐在那块红石头上,一个人想心事。不久这红石头上就多了个人。

“俊妮,离录取截止还有几天?”

一听冷婶提这事, 俊妮就想哭,她幽幽地说:“还提那干啥?反正不能上!”

“能不能上先别说,我只问你还有几天?”

“还有五天。咋?冷婶儿,”俊妮眼前一亮,吃惊地看着冷婶:“你有办法?”

“不误就好!走,陪婶子走走转转。”

“好,冷婶儿,你快说,难道你有办法?”冷婶的话让俊妮一头雾水,一边起身走,一边追着问。

冷婶儿笑着说:

“嘿嘿,许书记托我去给你爹说说。”

“冷婶儿,别开玩笑,那么多人劝都不行,还有许书记劝都劝不下来,你能行吗?"

“你不知道。哈哈,你爹怕我。我要找他,亮他也不敢不应!"

“怕你什么?”

“怕我骂他!”

“为啥?”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当年我刚过门儿那阵儿,你爹对别人编我的贱话,叫我知道了把他臭骂了一通,骂怕了。哈哈,臭比方。那事过后,他就一直觉得对不起我!”

“啊!”俊妮一听,恍然大悟,只是再想也想不到那个故事里讲的居然会是自己的父亲。

只听冷婶慢悠悠地说:“你知道吗?这回你爹不让你去,他是有自己顾虑的。你也知道人家念的‘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是啥意思吧?”

俊妮低声说:“我知道,婶儿。”

冷婶接着说:“自打你那时上了县中,没多久,我就瞧你变了,变得好像看不起咱这王家旮旯,看不起咱乡下人了。这是我的直觉。”

这话像一把刀直接插在俊妮心里,却是一句疼也喊不出来。

只听冷婶儿继续说道:“如果你对自己的家乡没有一点感情,一点生活甘苦都不知道,上完大学还不是应了人家那句话?这几天我就心想:你爹上了点岁数,一个人也确实是不容易,所以我带你上地摘两天椒,受点苦,一来为家里做点事儿,二来也好改变一下你的认识和看法。”

冷婶的话一针见血,说到了俊妮的内心深处,夜幕下的她她惭愧无语。如果是白天,她也是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咱这地方盛产花椒,咱这里的花椒是有名的百里香,是特产,不光是麻度大、香味远、而且耐煮,绝不会轻易就变色、变味,也就是你说的不变本质。”

“说得好!”俊妮在心里为冷婶叫好!却是低着头不说出来。

“我劝过你爹了,他答应了,让你明天就去报到。”

冷婶的话很轻很柔,但在俊妮听来却每一句都象炸雷一样。她喜极而泣,

满脸泪花,双膝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两只泪眼定定地看着冷婶,不知说什么才好。

“快快起来,孩儿,你这是做什么?"

俊妮就是不起,一字一顿地说:“冷婶儿,你就是我再生的亲娘!”说完,“嘣、嘣、嘣”地磕起头来。

“好孩儿,快起来,别这样,我可担当不起。有话起来说!”冷婶把俊妮硬拉起来,一把搂在怀里,一边为她擦泪一边说:“别哭了,好孩儿,你听我说。”

“婶儿,你说,我听。你说什么我都听!”

“你只管放心去上你的大学,家里由我和乡亲们伙帮衬着,保证不会有事,单有三件事你要依我。”

“你说得对!婶儿,慢说三件,就有十件八件我都依你,婶儿,你快说!”

“第一件,将来你出息了,不论多大本事,都不要忘了你爹,你娘下世早,他把你拉扯大,又供你上学,不容易哩!你要知恩报恩,叫他以为有你这样的女儿为荣才是。”

“中!我记下了。你快说,第二件。”

“第二件,不要忘了生你养你的这块土地,虽然咱村穷,可是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要知道,人亲水也甜!”

“行!我记下了。你快说,第三件。”

“第三件,不要忘了咱村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们,你也看见这些天,你考上大学他们跟着高兴,你不能上大学大家跟着担心,一个个都是盼着你好呀!你能对不起他们吗?要得富,出人物。像你这样有才华的人,将来要为父老乡亲们多想想怎样才能都过上好日子。记住了吗?”

冷婶儿的话题越说越沉重,让俊妮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如果说前两个问题的回答还是一种感激,那么,第三个问题已经化为一种责任,顷刻之间,她明白了怎样作一个大写的人,不知不觉,泪水又一次淌满了双颊。

月亮升起来了,月光如水,把王家圪旯一照而明。

俊妮看着冷婶儿那俊美而刚毅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好婶子,谢谢你开导我!我俊妮错了一不能错二,以后你看我的!”。

一老一少,两个人拥在一起。月光里溢满着浓浓的椒香,幸福一层层弥漫开来!

啊,那冷婶儿,那俊妮儿....


【注:二十年后,当作者重新修改这篇稿子的时候,俊妮儿的原型已是西沟乡的党委书记。是她,让我这篇准备废弃的文章画上了圆满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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