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总手里端着水杯，腋下夹着笔记本，轻轻地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会议室里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人群像是开锅了的饺子，三五成群的凑到了一起，大家交头接耳，有说有笑，他们的兴致并没有因为杜总的到来而减少半分。
杜总走向主席台，径直坐到了中央。李副总和管理部的张主任早已落座，他们相互点了点头。
放好水杯和笔记本，杜总环顾四周，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喊了一句：“大家安静一下，开会了！”
会场里顿时鸦雀无声。
杜总欠了欠身，有板有眼地开了腔：“今天是9月27号，过两天就是国庆节了，在这里我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话音未落，人群里马上有了稀稀朗朗的掌声。他把手举在空中，向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他接着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第三季度马上就要结束了，今天我召集大家来，目的是开一个关于第三季度的总结会。在座的各位都是公司的中坚力量，我希望通过今天的这个会，大家能够互通有无，畅所欲言，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每个人都能有所收获，有所提高。”
杜总面带微笑，神情自若，他说完这段话，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大家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副忙碌的样子。
他继续说道：“经过全厂职工的共同努力，我们公司在第三季度依然保持了良好的发展势头，产品的销量和利税稳中有增，同时产品的品质有了大幅度的提高，连续5个月没有发生质量事故，这样的成绩来之不易，成绩的取得与在座各位的付出密不可分，在此我向大家表示感谢！”
会场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紧接着技术部刘部长、品质部沈部长、生产部陈部长、销售部韩部长分别就自己部门的工作做了报告，他们的报告千篇一律，官话套话泛滥，内容枯燥冗长，味同嚼蜡，听得人昏昏欲睡。
他们巴拉巴拉讲了两个多小时。
杜总全程有滋有味的听着，他不住地点头，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一些内容。他习惯于听取这几位部长做的那些报喜不报忧的汇报，他就像是站在山顶的雄鹰，看到的都是花团锦簇、绿树成荫，殊不知山上同样杂草丛生、落叶遍地。
听完几位部长的报告，杜总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接过话头，总结陈词：“今天的会议开得很成功，刚才四位部长的发言很好，他们系统的总结了这段时间工作中取得了哪些成绩，工作中存在哪些不足，以及今后工作的方向和思路，这样的总结很准确，很全面，也很有价值，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够从这些报告中找到工作的灵感，发挥团队协作精神，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锐意进取，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再接再厉，创造更大的辉煌。”
人群中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他端起水杯，随口问了一句：“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有意见可以提一下……”他把水杯凑到嘴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接着说道：“没有意见就……”
人群开始嘈杂，有人准备起身离开。
忽然，他发现一只手高高的举了起来，他定睛一看，那是一张稚嫩的脸，举手的不是别人，是新员工小马，他瞬间有了兴致，提高了嗓门喊了一句：“大家安静一下，请小马说两句！”
小马应声站了起来。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有些人可能对小马还不熟悉，他是我们公司今年招聘来的高材生，是重点学校毕业的研究生，算起来你到公司有三个月了吧？”
小马站在那里，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小马仍然在试用期，过完节就能转正，既然小马有意见要提，我们大家好好听一听，学习一下。”杜总饶有兴趣地说了一通。
大家对小马充满了好奇，以往开会从未有人当着杜总的面提过意见，这是开天辟地第一回，他们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到小马身上。
小马并不怯场，他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各位领导，各位前辈，大家好。我有两个意见要提。”
他顿了顿，“第一个是关于公司的劳动纪律问题。这段时间我在技术部和品质部实习，在与他们的接触中我发现这两个部门的劳动纪律很差，上班时间有人看小说，有人炒股，有人玩游戏，还有人刷抖音，这并不是个别现象，大家好像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听之任之，这让我很难理解，希望有关领导能够引起重视，采取措施加以改正。”
他的话像是在湖面上扔下了一颗炸弹，刚才还荡漾在人们脸上的笑容很快被炸飞了，取而代之是一张张奇形怪状的面孔。人群中出现了两极分化，有人红着脸，低着头，一语不发，有人窃窃私语，嬉皮笑脸，说着各种风凉话。
小马的身上充满了正义感，他像是一棵挺拔的大树，威严的站在人群中。同伴小孙在旁边拽了他一把，他并不为其所动，他肚子里的话像是憋了很久，这次终于有机会可以一吐为快了，他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此时杜总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的表情很复杂，他上下打量着小马，等待他的下文。
“第二点我想说的是职业道德问题。对于技术部和品质部来说，数据是评定产品好坏的关键，而数据是靠人来操作的，我很难想象，我们公司里居然存在编造数据、篡改数据的情况，有些人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常常在数据上做手脚，实验记录和产品报告上漂亮的结果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水分，这个事情还请公司领导严查！”
第二枚炸弹又一次在湖面上响起。
这时整个会场里悄无声息，一片沉寂。大家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杜总发话了：“小孙，小孙你来说两句。”杜总的脸阴沉着，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他补充了一句，“小孙也是今年招聘来的学生，虽然他只是普通学校的本科生，据说他实习期间表现还不错，趁这个机会你也说两句。”
小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小马知趣地坐在了一旁。
“那个……那个……”小孙有些发慌，会场里这种压抑的气氛不由得他不紧张。
“按照公司的安排，这段时间我在生产部实习，和我打交道的大都是一线的工人。我感觉吧，公司的环境挺好的，工人们都很能吃苦，六七月份是最热的时候，大家干劲十足，每天保质保量的完成计划任务，一天干下来，他们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就算这样，也没人喊苦喊累，我挺佩服他们的。工人们和车间的领导对我挺照顾的，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可贵的品质……”
小孙磕磕巴巴地说着，人群里重新有了生机，大家揪着的心慢慢放松了下来。
杜总频频点头，他从笔记本上撕下来一页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推到了管理部张主任的眼前。
张主任心领神会，他摆了摆手，示意小孙坐下。
张主任咳嗽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刚才两位新来的员工分别讲述了自己实习期间的一些感受，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这是值得提倡的。我们这些老员工啊，在企业里呆的时间长了，对于这个环境慢慢的就适应了，我们对于身边的一些不良现象也就视而不见了，这个样子很不好，这很值得我们每个人反思啊！”
大家低垂着脑袋，静静地听着，只有小马仰着头，春风满面。
张主任继续他的发言：“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要多听听旁观者的意见，多想想我们自身存在的问题，我们不怕有问题，怕的是面对问题缺乏解决的决心和勇气，做到了这一点，对于我们个人的成长，对于公司的发展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大家听罢，纷纷点头，笔尖在笔记本上“唰唰唰”的写个不停。
“这两位新同志的试用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昨天我们几个就他俩后期的工作安排碰了个头，借着这个会，我宣布一下我们的讨论结果。”
张主任的目光在小马和小孙的脸上停了一下，小马的脸上充满了期待，小孙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张主任和杜总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说：“根据公司的决定，小孙同志调任到管理部，任命为管理部助理，至于小马嘛……”他拉长了音，目光再次向小马挪去，“鉴于该同志理论知识扎实，而实际经验欠缺，经讨论决定，将小马同志安排到车间实习两个月。以上决定，十一过后开始执行。”
人群中再次炸了锅，有人偷笑，有人木然，乱作一团。
小马和小孙面面相觑，双双楞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