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深夜了!
记不清这是第几个被惊醒的夜晚了，每次梦中的场景都是：我独自一人撑着竹篙，驾着一叶孤舟，在茫茫的大河中摆渡。我的眼前总是白雾茫茫，每天忙碌的我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我的乘客。每次都在我掀开孤舟的竹帘时，原本平静的河面顿时出现惊滔骇浪，待我奋力将孤舟驶出危险时，孤舟上就只剩我独自一人……
不要去在乎，那只是个虚无的梦罢了!说再多次安慰的话都已无法抹去每个清醒的夜中赫然存在的记忆……
“傻瓜！梦是你的主观发挥而已。你别太紧张了!”朋友点燃一根烟，在我面前放肆着她的“潇洒”。
“别抽烟了!他会不高兴的。”我拿掉她手中的烟，扔到烟灰缸，浇上我们泡好的花茶。伴随一丝“滋滋”声，淡淡的轻烟在我眼前聚拢，接着消散。我自言自语道：“那片雾……”
“男人都喜欢去挖掘你的故事，然后帮你篡改。你以为你一张白纸，他就能很好地涂鸦?屁话！要有那么一黑点，他才好发挥！”说完，她拿出两根烟，点燃其中一根，接着一起放进我的手掌，说：“你更在意哪一根？不许撒谎！”
我赶紧又一次熄灭她点燃的烟，说：“这不一样!你不能这样比喻，我在意这根点燃的有两个理由，一是不喜欢烟味儿。二是怕伤手。”
朋友用她的食指朝我的太阳穴位置用力一戳，红色的指甲油，朋友的手就像那燃烧的烟头朝我袭来，她狠狠地说：“你就是死笨!怎就不是一个理？那你认为他选择我，而不是你是什么理由？你没我漂亮？身材没我好？都不是！我让他觉得我有故事，故事让我变得有韵味儿，很性感！看我拿烟的姿势，你看呀!有没有很诱人？”
朋友抽烟的时候，她会把她那蓬松的大波卷发撩在一边，露出另一边的粉颈，耳垂，锁骨；烟轻轻夹在食指和中指指尖；眼神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发散；整个身体稍稍前倾……
我微笑地看着朋友，一丝苦涩泛上心头。我是一张白纸？让我自己形容自己，我绝不会这么说的。朋友说的“他”是林——她的男朋友。林是我通过介绍认识的，当初的本意是成就我和他的“美好姻缘”的……
“你好，我是林。很高兴认识你，小木。”
林是个温暖的大男孩，他的笑很纯粹。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挺好，但后来透过朋友的嘴我知道了林对我的第一印象，原话是：“不太记得了，挺普通一女孩。”原来，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路人而已。
朋友的名字叫哲，林说：“哲的名字很文艺范儿，小木是自然派。”
认识林的当天晚上，我就把哲介绍给他认识了。我记得当时他们也没交换联系方式，哲后来解释说：“微信有附近的人这功能，当晚就加上了，接着假装说很巧。”我依旧微笑着倾听。
认识林后的第三天晚上，哲把我和林约到咖啡厅，哲开始向林借烟借火。我则是借故离开了，走的时候，面带微笑。
第四天，他们牵着手亲密地来到我面前。哲说：“不好意思，抢了你男人。”我摇摇头。林依旧像第一天认识的时候一样温暖地笑着，只是眼神里多了份闪躲。回家，我删掉了林所有的联系方式。不是生气，只是不想惹麻烦。
日子就这样过着，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是林。或许早有预见，刚认识时我并未给林的号码添备注，删掉后，也就没有记忆了。
“小木，你劝劝哲，总吸烟不好。”
“我会的。”
“我不喜欢抽烟的女人！”
“哦。再见。”
“你很忙？”
“是的。再见。”
“好，拜拜。”
接林的电话时，哲就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懒洋洋的吸着烟。
“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因为林？”
“早就吸烟了。只是你不喜欢烟味儿，好不容易找到个喜欢看我抽烟的男人。我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或许不喜欢你抽烟。”
“你们联系了？”
我摇摇头。我撒谎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哲依旧吸烟，林给我打电话却勤了。于是，我开始做那个固定的梦。
“嘿！想什么去了？”
哲用力捏了捏我的脸，指甲嵌入脸颊的痛让我从回忆中清醒。
“用不着这么大力吧！亲！”
“亲你个头！和你说话，你神游太虚？”
“真的。别吸烟了。他不喜欢。”
“呵，你们背着我联系？”
“什么叫背着你联系啊？她只是要我劝你别再吸烟了，不好。”
“算是我抢了你男人，我就纳闷，你为什么不生气？”
“你喜欢他吗？”
“当然。”
“这就是我俩的区别，这就是我不生气的原因。我没有喜欢他。”
“你撒谎！他本是和你相亲的，是我勾引他的。”
“别用勾引说的这么难听。你们之间是互相吸引，我懂。”
“你真不喜欢他？那，那他喜欢你吗？”
“第一次看你这么没自信。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吗？男人都会喜欢的。”
“木啊，我就是害怕他喜欢的不是我。我……”
“别这样，他一定很喜欢你的。你少抽点烟。他是在包容你，不喜欢你的人是不会那么包容和紧张你的。”
“真的吗？”
“是的。”
“谢谢你啊，木！”
哲从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扔进桌旁的垃圾桶，说：“真倦了！这烟真他妈难抽！早想扔了，就等着他说。”
我笑了，转头，我看到窗台上的仙人球。那是林本来打算送给我的，但我却坚持自己买单。林说了句：“你就是仙人球。”我起身，拿起那盆仙人球也扔进同一个垃圾桶。哲看着我，我平淡地说：“该清理清理屋子了。”
哲起身，走出房间。我对着垃圾桶发了会儿呆，哲又折返进来。
“他最近很喜欢仙人球，就拿你这个现成的。你捡出来。”
“你要是诚心，就得买个新的。”
“你这个仙人掌肯定有故事！我就喜欢有故事的东西。”
“别，可别。有故事也进垃圾桶了。我陪你去买个。”
“为什么？你在掩饰什么？”
“神经！要捡你自己捡，那么脏。”
原以为哲会放弃，以她那么清高的个性……她蹲下，毫不犹豫地拿出已经沾上烟灰和其他杂物的仙人球。哲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仙人球，说：“你好像一直都很喜欢仙人球。”说完，哲转身离开……
“离开吧！”一个声音传出来。我错愕地寻找着这个声音的来源，收音机里正播放着这个时段的情景剧。
“为什么要我离开？”
“你的存在对三个人都是痛苦！”
我关上收音机，这只是个巧合而已。裹上衣服，拿着钥匙，走出房间。隔壁邻居的儿子正在大声地朗读着，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我笑着摇摇头，这又是巧合罢了。乘电梯到底座咖啡厅，咖啡厅优雅地唱着：走吧，走吧……我停下了往前迈的脚步，转身回了家。
回想，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半年了。我一直在哲的杂志社上班，校校稿、排排版，偶尔画画插图。哲的杂志社是她父亲赞助的，听哲说是给她找点事情排遣时间。我和哲在地铁里认识的，一个小偷偷哲的包不成就拿水果刀威胁，我恰巧帮了她的忙，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手臂被划伤。其实没什么大碍，哲却把我当做“救命恩人”。对我来说，倒是哲拯救了我这颗漂泊的灵魂。林是我老乡的朋友，用老乡的话来说就是：“漂泊到此，如若停驻，必先找个依靠。”林是当地人，哲也是，我只是个外乡人。难道我注定再逃一次？
我是从家乡“逃”出来的。我的闺蜜爱上了我的男友，于是，我大方地成全了他们，自己却选择辞去体面的工作，离开。这个经历我没有对哲说起过。看着镜中的自己，我自嘲道：“或许，我真该离开！”转念又想，“或许，不会如此凑巧。”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哲没有来，公司的人说她病了。我打电话，她没接。
第三天，我照常上班。哲又没有来，公司的人说她病重了。我去找她，被拒在门外。
第三天晚上，我写了辞职信，发到了哲的邮箱。
第四天清早，哲给我发短信：工资已经结算到你的银行卡中，房租已经算清。
第四天下午，我乘着高铁离开了这个城市。当售票员问我去哪个地方的时候，我迷茫了。说了句：“我不知道。随便吧，都一样。不会停留很久的。你看哪个地方顺眼就哪个吧。”“好的。请出示您的身份证。给！祝您旅途愉快！”愉快？好吧！我尽量。真是个可爱的售票员！
离开售票窗口的时候，她还不忘冲着我宛然一笑，我不自觉地回应了一个舒心的微笑。手里攥着别人为我选定的目的地，心里有点紧张，也有点期待。记得刚离开家乡的时候，我用任（前男友）送给我的幸运Coin抛出了我的目的地。我还记得那天上午，当我拿着行李来到车站时，我手中紧紧攥着他送给我的幸运Coin。
“送个礼物给你。”
“是什么？”
“把手打开。”
“硬币？”
“你知道吗？感情必须只有两面，爱或不爱。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从你口袋里面掉出来的。现在终于物归原主了。”
“那你真的很廉价呀！”
“廉价？怎么说？”
“一个硬币的价格呀！哈哈！”
“你！太！坏！了！”
他当时说话时还真是“咬牙切齿”，可我却感觉很幸福。
“我们……”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
“好吧，我帮你说吧。你爱上她了。对吗？”
“我……”
“硬币只有两面，不爱了，对吗？”
“如果，万一，硬币也是可以站立的。”
“你无耻！”
我收回了高高扬起的手，接着，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现在想想，他的犹犹豫豫还不及我的一巴掌来得干脆、来的痛。
我高高地抛起幸运Coin，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落地声。我闭上眼睛踏向与它相反的方向。那一刻的抉择，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次，我决定走一回别人为我选择的路，纵使一切都还是未知。
我打开手中的车票，接着，愣在原地。目的地赫然写着我的家乡，时间则是明天下午。“这……”突然一阵，我的身后涌来了一大群乘客，我夹在推推嚷嚷的人群中，手中的票飘了出去，我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是你啊，给。”
又是她！那个我起初认为十分可爱的售票员，她怎么可以“擅自”决定我的方向？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可她却毫发无伤，依旧笑得灿烂、温暖。
“我下班了。走，找个地方聊聊？”
“为什么？”
“跟我来就告诉你。我现在饿了。”
“哼，去就去。还怕你卖了我不成？卖了更好！”
“哈哈，我可是有正式工作的人。丢不起这饭碗呢！走吧走吧！”
我们路过肯德基，经过麦当劳，来到一个报刊亭。我就纳闷：“报刊亭能聊天？”
“妈，我的便当呢？饿了。”
“来了，来了。这里是海带汤，多喝点。这位是？”
“是我的朋友，您也给她一份吧。今天说好我请客的。”
“我……阿姨，不用不用。您自己吃吧。我吃过了。”
“没关系的，你吃吧。阿姨有。”
端着阿姨递过来的便当，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妈妈的味道、家的味道是什么了!当初的离家出走，我断绝了和家里的一切联系，仅留了一张字条：我安好，勿找！不知道父母是用怎样的心情度过这段没有我的日子的，我自私地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坚强就不会让自己的脆弱有机可乘。我突然想起了妈妈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宝贝，你知道吗？妈妈什么都不怕，就怕被人拿了心肝儿，那样的话，妈妈连心都不能伤了，就变木头人了。”
“怎么了？”
“谢谢你！”
说完，我抱着这个美丽的售票员放声痛哭起来，哭累了就抱着便当一口一口仔仔细细地咀嚼着。
这个“闹心”的下午，让我做出了成长以来最为正确的一个决定：把车票换了，改为当天下午的车票。
上车前，我和美丽的售票员像认识已久的老朋友般依依惜别。曾有人说：“爱情是种遇见。”我觉得：“友情同样也是种遇见。”坐在车上的我忍不住设想：如果在车站没有遇见这个美丽的售票员，我的生活又会是朝着什么方向呢？
生活总是充满着无数的转机，让我前一秒跌落谷底的心情瞬间逆转。回想那时，当我得知任和闺蜜一起背叛我的时候，我以为我的世界因此崩塌了。于是，我忽视了那些一直默默守护着我、爱着我的家人。林说的没错，我就是一颗仙人球：心里长出了刺，痛彻心扉，又不放过疼惜我的人。忽然，我明白了哲赶我离开的理由。
再一次踏上这片养育我成长的土地，内心涌出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令我不顾形象，放声大哭起来。待我哭累了，坐在车站大厅，我点燃了好心人递过来的烟，苦涩顺着喉管、气管涌入我的心肺，捂住嘴，让咳嗽留在喉内，就仿佛那种味道是我追随已久的爱人，我不愿放弃一丝一毫，任凭眼泪在脸庞上放肆。踏着家乡的土地，呼吸着家乡的气息，哭到无力，苦到心尖都及不上脚掌的实在感。
敲开熟悉的家门，我期待并害怕着。记得当时拖着行李离开家门时，我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以为关上身后的门就可以掩住自己的伤痛，也可以保留家人的平静。家门打开的那一刻，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是妈妈！真的是妈妈！我和妈妈静静地对视着，整个楼道变得安静，我闻到了妈妈的味道，听到妈妈的呼吸……
突然，妈妈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我木然……接着，一阵慌乱的开门声。妈妈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她冲出来紧紧地抱着我。
“心可以疼了！开始疼了！真的疼了！”
我们就这样抱着，抱着……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是月老手中的红线，因为恋上红线一端的男人，被罚下凡间成了一名引渡者。每天在大河中摆渡，为了那些恋人们。为了防止我再一次恋上不该恋上的人，我看不到我每天摆渡的恋人们。直到一天，我不再好奇那些乘客，转而关注头顶一直温暖着我的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