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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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乌云遮掩的夏夜的月亮,通过大而明亮的铝合金窗子,柔和地洒了进来,这时,半轮明月正在西沉,我借着小窗射进的月光,穿上了衣服。这束淡而不暗的柔光,勾起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抹心弦,它让我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万物开始苏醒,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来迎接即将来临的淡青色黎明,回忆的涟漪泛弄着清波,接而涌现在我的脑海里。

四爸四妈去外面务工那一年,把他们的小青驴赊给了我们。四爸临走时嘱托父亲要好好照管他家的房屋,尤其玻璃,让那些顽闲的孩子用弹弓打碎就糟了,他说奶奶的魂灵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家里破败了会伤心的。四爸像门前的流水,只管朝前流去,他说,故乡的水不亲他,也不养他,他要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随着他的离去,他家那些地像不修边幅,头发凌乱的空巢老人一般荒了下来。那年冬天霜落得很好,庄稼长势很有劲,后期雨水又充足,母亲萌生出了要种四爸家那块荒地的念头,她想种一块荞麦。荞面搅团,荞面饭,荞面馍馍,她说着那些常规却让人隔几天就想要吃的吃食,那股高兴劲儿,好像已经获得了大丰收一样。母亲是个行动派,是那种有了想法立刻就要付诸实施的人,当下便决定等下一场雨后就去种荞麦。

四爸家那块荒地叫啸口要前,所谓的啸大概就是冷风呼啸的啸,要就是地势险要的要吧。那里的气候极不稳定,不是太热就是太冷,但因与南华山交界,雨水还是很充沛的。南华山在大西北,尤其在我们海原,那可是一抹不可多得的绿。小学五年级背毛主席那首《清平乐.六盘山》,背到“六盘山上高峰”时,我心里立刻想到了我们的南华山,老师说六盘山在固原,我心里想,牛什么,就好像非要比谁的个儿高一样,即使我没去过六盘山,我心里也固执地以为,我们的南华山肯定不比六盘山差。

南华山就在啸口要前的对面,那里巍峨葱绿,一座漫延着一座类似驼峰的高山,构成南华山最奇特的风景,远远望去,一把把云梯似的高山直插厚云之中,将空气弥漫成了仙境。挺拔直立、长势良好的各种树木,肥沃的黑土,清澈甘冽的清泉,长势猛,价格昂贵的蕨毛菜更是南华山独特的产物。南华山就是一座天选的万物屏障,它得天独厚的气候映射到了它的周边,所以尽管啸口要前有明显的地势劣势,但临近南华山,长出的庄稼还是很不错的。

紧张的春耕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父亲去了包头打工。家中里里外外的活儿落在了母亲的肩上。芒种前后,一场及时雨洒了下来,母亲勇敢地独自套着小青驴和骡子冒险去啸口要前耕种。正所谓驴头不对马嘴,小青驴性急,骡子比小青驴还性急,耕种刚开始,骡子就拉着小青驴处于跑的架势,但小青驴就是小青驴,它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地配合着母亲,虽然来我家不久,小青驴还是亲母亲的。前面的骡子和后面的小青驴吃力地撕扯着,身上的夹板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在拉着小青驴、拉着犁,拉着母亲的情况下,骡子还是慢了下来。接下来的耕种中,骡子和小青驴配合得还算可以,母亲也松了一口气。

正值晌午十分,太阳焦灼地炙烤着大地,远处的山被日光切割成若干块金条,在这样的烈日下,母亲明显体力不支,歇了下来。她去阴凉处取水的间隙,骡子跑了起来,但显然小青驴是不配合它的,骡子拖着犁扯着小青驴跑了十几米,再往前就是悬崖了。虽然母亲及时制止了这场即将发生的悲剧,但小青驴的后掌还是被犁铧狠狠地割伤了,事后,母亲感动地哭泣着,她说,人吶,你富了高看你,你穷了糟践你,但这些喑哑畜生是不会有那么多的想法的,母亲很是心疼小青驴没有跟着骡子疯跑,对于它这种违背动物天性的温驯,更让母亲由发地喜爱着这位新来的成员。

在长年累月的劳作中,小青驴成了我们家的主角。它像大山一样无怨无悔地守护着全家,为我们家输送着新鲜的血液。我和姐姐对小青驴的爱是纯粹的。我们喜欢它矫健的四肢,它的温驯,每次我和姐姐带着小青驴去小泉子饮水时,它都温柔地拖着我和姐姐,见到别的驴时,只要我和姐姐勒勒缰绳,它就不多纠缠,只明亮地仰天嘶吼一下,就离开了。即使它拖运很重的东西,也不需要我们鞭催它,自觉地默默负重前行;小青驴有着那种在人身上才能体现的自尊,庄重,肃穆的优越品质。可是,时而我们也会愧疚,小青驴耕地时,我们连给它拉一坨粪便的时间也不留,它总是边拉着沉重的犁,边拉出干燥的粪便,不加停顿又再次投入到湿润的泥土里翻耕。我想我们爱小青驴的另一方面,是因为小青驴给我们省了不少心吧。我和姐姐每次放学,都像兔子般急匆匆地奔向田野,我们拔出新鲜的、流着奶汁的苦苣菜,嫩得多汁的灰条草、苦蒿子,只要是小青驴爱吃的草,我和姐姐都无限慷慨地施予。

小青驴死前三天不吃也不喝,我和姐姐将奶汁汁的苦苣菜放到它嘴边也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张嘴的欲望。

离别的形式有很多种,一封不告而别的深情家书,一句句留恋人世的滚烫话语,又或是两行泪、一双深沉而又忧郁的眼神。在这点上,小青驴浑浊的泪水和忧郁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它流着泪向我们做出了最后的告别。

父母亲这两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找来了乡上的兽医,给小青驴打青霉素,用勺子给小青驴罐胡麻油,带着小青驴放野,一切迟到的关心似乎都无济于事,半夜,小青驴躺下去了,从此再没有起来。

我曾经问过姐姐:“你说小青驴会离开我们吗?”

姐姐十指紧扣,小脸憋得通红,蓄足了力气才憋出一句话:“它不会,它永远不会!”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小青驴会陪我们歌唱,月亮出来的时候小青驴会陪我们睡觉,大地沉睡的时候小青驴会披着坚实的鞍子叫醒种子,黎明破晓时小青驴会再次和我们相拥,反正它永远不会离开我们的。”

望着姐姐的自言自语,我似懂非懂,我木木地玩弄着冰草,口中喃喃地说,或许明天,小青驴又能嘶鸣长啸了呢,我为小青驴的病感到着急,我希望它快点好起来。

但希望的种子终究破灭了,小青驴离开了我们。

第二天,父亲找来了扁头,扁头是个汉族,他专收死去动物的尸体。我们是不吃驴肉的,尤其还是死去多时的动物,扁头用相对较低的价格收购这些尸体,在很大程度上也算是解决了我们的麻烦,些许地补救了我们的损失。扁头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就因为他的头很扁很长,所以外号扁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真名叫什么,我们无从知晓,这也不是我们所关注的话题。小青驴两边结实的肋条已经深深塌陷,或许,它已经病了好久,父母苛刻要求自己的同时,也在苛刻要求着小青驴,小青驴承受的远远比人承受的多。

小青驴的离去使我们全家陷入了悲伤的逆流,欠四爸的债还没还清,就已经损失了一头驴,父亲怪母亲平时使唤小青驴不小心,母亲怪父亲当初就不该要四爸家的这头驴,怪来怪去,家里陷入了喋喋不休的争吵之中。

“你不是说小青驴永远不会离开我们的吗?”我红着眼睛秋后算账地质问姐姐。

“ 小青驴没有离开我们。”姐姐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起床的时候小青驴在睡觉,我们睡觉的时候小青驴在青青原野上驰骋。它去了远方,和我们有了时差,有了不一样的节奏,有一天,你也会长大,也会去远方,我们会很久不再相见,不再同频,就好像你已经做好饭了,我才准备去超市一样,但那会改变我们的关系吗,我们会永远住在对方的心里,一个住在对方心里的人或物,就代表着永生。小青驴在你我的心里,它就没有离开我们。”

姐姐的话在一定程度上安抚到了我,在悲伤之余,我更惊讶于姐姐小小年纪,竟然说出了这么有水平的话,我对她多了一份信服。

小青驴的离开,不仅让我们背上了债,还错失了播种的良机,它的离去伤了我们全家的心。一个伤心的地方,人是不愿久待的。

其实,如果小青驴的死是我们离开的因素,那这只是一方面,就算小青驴在,这些年月里,我们靠天吃饭,靠地吃水,几度处于食不果腹的状态,青黄不接更是常态。冬天里的吃完,春天的还没长出来,这段时间我们全家只能精打细算,始终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这种被动的生存方式让父亲寒了心,就算全家不吃不喝再辛苦劳作一两年,也买不来一头驴。他下定决心要带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父亲收到了舅舅的口信。舅舅早我们一年去了石炭井,他干着井下的工作,年幼的我并不知道井下的工作是怎样的,只听父母说里面充满了危险。舅舅每晚下井前都要喝一点酒壮壮胆,他有时候半夜回来,有时候大中午才回来。

舅舅叫上我爸我妈不是去下井的,而是为我爸我妈物色了其它的活儿——捡煤。他看到很多像我爸我妈这样的中年夫妻都去捡煤,他们携带家眷租着房子,每月勤恳劳动,净落能存下九百到一千的工资,这对我爸我妈来说,比种粮食划算得多,或许能是我爸我妈的一条出路,舅舅这样想着,当下就把信带给了我爸我妈。而这条及时的消息正中父亲的下怀。

那是我见过最柔也最有生命力的一场春风,它吹走了寒寂肃穆的冬日,吹来了盎然的绿野,把整个勃勃的世间的生物都给吹醒了。绿油油的小麦汪成了一波波流动的瀑布,在微风的吹拂下铺成一条河,一条永不干涸的长河。布谷鸟间或的幽鸣,蜻蜓点水般短暂地点缀停留,蓝天相间,薄如蝉翼的粉嫩白云,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这样处处流动着生命力的地方,人是走不远的,或者说,走了也会再回来的。

不过很遗憾,今年,不论这里收成有多好,我们都要离开,另谋新的出路。

爸妈来到了石炭井,一切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也不是期待中的那么好。一吨煤十五元,他们不回家吃饭的前提下,一天能挣六十元。我妈处于哺乳期,肿胀的奶水,嗷嗷待哺的弟弟,都让她过得十分艰辛,每天天还未亮,她将奶水挤在瓶子里,在弟弟嚎啕大哭时姐姐还能安抚一阵子。

我这稚嫩的小半生,提到话题最多的便是我姐姐,姐姐身上有很多迷人的品质。那时的我不善于总结,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来形容姐姐,往往词不达意,直到多年后,我在一本书上找到了答案,那就是《简爱》,姐姐和女主人公简爱有很多相似的品质,她们都自尊,自爱,自强,自救,身上流动着一股和命运对抗的倔强。我曾一度以为,姐姐之所以那样顽强,自律,是来自于母亲的压迫,直到姐姐婚后,她依旧活成了众人羡慕的模样,我才惊觉,姐姐身上的那股劲儿,不甘人下,不向命运示弱的劲儿,是她天生自带的卓越品质,换句话说,不管是谁的孩子,不管嫁给谁,她都会把日子过好,都会活出不一样的精彩。唯一遗憾的是,由于照顾我和年幼的弟弟,姐姐被迫辍学,只有小学一年级的文凭,所幸后来,她通过自学,认得了很多的字,和我在手机上交流是没有任何障碍的。成长是一个不断失去,不断牺牲,酸甜苦辣并伴的过程,成年后,我更相信,是姐姐的无私付出,给了我美好的回忆和幸福的童年。

父亲和母亲全天捡煤后,十三岁的姐姐独自承担起了所有的家务。她做饭,照顾弟弟,中午还要给父母送饭,弟弟睡觉的间隙,她总是让我看着弟弟,自己骑着自行车出去好半天。姐姐回来时身上落满了煤屑,黑色的小煤球落在她粗糙的小脸上,她也来不及洗。我开玩笑地对她说,谁家来了个叫花子呀,姐姐喘着粗气,接着便咕嘟咕嘟地喝起了凉水。她这大半天的失踪,我很是不解,直到有一天,我和父母同时惊掉了下巴,院子靠墙处已经堆着一堆小山一样的煤堆,那是姐姐背回来的,那些煤球闪着钻石般的光芒,光芒照耀的父母眼里含满泪花,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着那句老话,苦了我的女子了。姐姐背回来的是最好的煤。贫穷让人失去了自尊与原则,十三岁的姐姐不忍心看着父母如此辛苦,在全家不知晓的情况下,她跟随着那些妇女走上了偷煤的道路。

如果弟弟不生病的话,我们在这里倒也过得安逸,这里每天都有现钱,远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有保障得多。弟弟哭的次数越来越多,睡觉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父亲一个人去捡煤了,母亲则带着弟弟四处输液。几天过去了,弟弟依然不见好转,只哭不吃,母亲将乳头放进弟弟嘴里,他立马就吐了出来,吃进去的奶也回呕出来。这时的母亲处于奔溃的边缘,她做好了放弃在这安身立命的想法,要带弟弟回老家。

就在这时,早先来到这里的人们想到了老盼妈,他们说,她看过很多的稀奇病,或许她有办法。老盼妈已孀居多年,她的男人曾经是这里的煤矿工,后来在这座煤矿上打坏了。对于死亡,我们那里的人总是有一种迂回的叫法,把打死叫打坏,把死人叫亡人。或许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我们认为东西坏了还能修,死亡则意味着彻底的结束,死这样的字眼实在是太冰冷了,我们大多数情况下是不提的。

男人打坏后,她被安排到了这里捡煤。或许名字对她来说只是个符号,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别人叫她老盼妈也是因为她的儿子叫盼盼,他已经五十好几了,于是这里的孩子都管她叫老盼大妈,父母这一辈的人都管她叫新姐,用我们那儿的话说,就是嫂子的意思。

铁灰色的天空笼罩着严寒,整个世界陷入寒寂与悲伤之中。屋子里挤满了人,都是来这里谋生、和我父母已经取得了友谊的捡煤工,他们是来看弟弟的。弟弟的额头、小手、脚上都扎满了针眼,弟弟沙哑的嗓子里已经哭不出来东西了,母亲的脸上更是被弟弟挠了左一道右一道的口子。已经晚上九点了,夜晚的星星躲藏在厚厚的浓云之中,即使外面漆黑一片,也有人不断地望着窗外,试图等来外出寻找新姐的姐姐回来的痕迹。

我们这里的妇女,她们勤劳,勇敢,大多和母亲一样,都经历着长年累月的劳作生活,她们与生活决绝的勇气丝毫不亚于她们的男人,男人在外搞副业,她们就在家种地,闲暇时间还去山里打点蕨毛菜,男人冬天抠回来的发菜,她们总是捡得干干净净,收拾得不掺杂质,像圆盘一样整齐地装在塑料袋里,男人和孩子的衣服鞋子也永远都是干净的,但她们身上的温柔气质已被生活渐渐褪去,被满脸的疲惫、委屈,与抱怨所代替,

和姐姐一起回来的女人,便是他们口中的新姐,她是我在这里见过为数不多脸上没有抱怨、处事不惊,同时集慈祥、庄重、智慧于一身的西北妇女。穿着干净的鞋袜,没有涂抹脂粉,也没有佩戴多余的首饰,只有满脸的素净,她算不上美,但那股从容的气质让我们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炉子里的火苗兴奋地跳窜着,她让姐姐拿着铁勺,取了一点炉灰,就着消化药和兑着的热水,轻轻吹了吹便喂给了弟弟,后来弟弟渐渐地平息,在母亲的怀中睡着了。她说,这里的水太硬,到处都是石头,黄土地上待惯了的小孩子,适应这里的石头铁块是很难的。那晚我们家与她结下了友谊的种子,此后,我一直称她为大妈,我爸妈则称她为新姐,多年来互相都很热络地往来着,我与她的故事远远还未结束,或者才刚刚开始。

春风再次吹醒大地的时候,我被父亲送回了老家。父母的钱包已渐渐鼓了起来,他们开始关注到了除生存以外的其它方面,那就是我的上学问题,用他们的话说,要瞎不能瞎一窝,家里总得有个睁眼的。石炭井虽然挣钱来得快,但距离我上学的地方实在是不方便,父母姐姐都很忙,家里更不会专门留个人接送我上学,这里的人都是来挣钱的,他们首先关注的是挣钱,教育问题或许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就像我,我是周围唯一一个准备要上学的孩子,在没有人接送、没有同伴的情况下,父母想到了要送我回老家上学的问题。

我在心里不得不感激父母,也在心里默默替姐姐原谅了他们,原来他们不让姐姐上学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他们有那个能力,他们是很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的,我也感激姐姐,是她的牺牲,让我有了上学的可能。

其实,走的时候,我还是很留恋这里,这里有我的父母、我的姐姐,还有将近一年的玩伴。这里属于矿区,能娱乐的地方很少,大多时候,我们都是大门紧闭,待在自家的院子里,在这里有一两个玩伴是很难得的。我们每天见到最多的就是头戴安全帽、捂着口罩的捡煤工,虽然看不到他们的全脸,但能感受到他们眼里流露出来的善意,他们都是和父母一样的穷人,贫穷有时候能让人产生更多的善意与亲近,所以大多时候,对于他们的亲近我是不怕的。

父母租的房子是一个院子,院子里住着很多捡煤工,大家每天同时起床、同时出门,有着相同的生活节奏。他们出门后,我就陷入了欢乐的海洋里,这一切的欢乐都是我的玩伴给的。我的玩伴叫兔兔,他是属兔子的,他的父母就叫他兔兔。

我们租的这片院子据说是一个矿区领导的,有一个房间里不住人,里面装有很多的书籍和报纸。我和兔兔起初拿着这些报纸叠卡,做着单调的游戏,不久后我们就发现了新的乐趣。每天父母走后,趁着姐姐在忙的间隙,我们偷偷从窗户里跳进去,黑乎乎的小手生涩地拿着那些报纸卷成烟卷,学着父亲的样子吞云吐雾起来。我们的烟卷里没有装任何的东西,或许我们根本没有在意烟卷里面是否装有东西,我们在意的只是能否伪装成一个装模作样的小大人。

不抽烟的日子里,我和兔兔就去垃圾场捡东西,那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垃圾,有工厂里排出来的废水,也有富贵人家扔出的鞋子与衣服,我和兔兔将那些衣服鞋子捡了回来,它们像落难的美人,尽管处在垃圾里,但丝毫没有影响在我们眼里的价值。世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循环圈,捡回来的衣服和鞋子又穿在了我们的父母身上,毕竟贫穷让人忘记了洁癖,那些来路不明的衣服穿在父母身上时,他们没有丝毫的嫌弃,在我们的努力成果得到父母的认可后,我们也会暗自地开心,父母也在这些不经意的装饰下,有了那么几分城市人民的模样。

我走的前一个月,兔兔烫伤了。那天,我和兔兔又像往常一样偷偷地溜进去抽烟,平日我们都是坐在一起抽,但那天父母们由于体检没有去上班,兔兔就先溜进去,我则坐在窗子上替他把风,兔兔忘我地抽起了烟,他扔出去的火柴头没有熄灭,不知不觉间,大堆的报纸像野草一样燃了起来。我们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个房间里除了报纸和书籍外,还有泡沫箱子和汽油,电光火石之间,我亲眼看到了那团冒着火蛇头般的火焰扑向了兔兔,那是我人生中亲历的第一场灾难,使我终身难忘。

我走的那天,兔兔没有来送我,他还在恢复中,是不能见风的。兔兔出事后,他的父母并没有责怪我,依旧像往常一样,下班后捏捏我的小脸,兔兔有好吃的总端给我一份。他们憨厚地在父母面前怨自己的孩子带坏了我,差点把我也搭了进去。这样的胸襟,我曾在那些邻里乡亲中见过很多次,每当他们的孩子被别的孩子打了,哭哭啼啼找他们申冤时,他们惯常的一句话就是,你不顽闲,别人能打你,咋不打我。孩子听到父母的训斥无话可说,独自哭哭啼啼一阵子后,又去找那些孩子去玩,每逢这时,他们的父母总是笑眯眯地说,你看,就像狗一样,狗哪有什么记性。

我怀着惆怅而又失落的心情告别了父母和姐姐,也告别了兔兔。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兔兔,也再没有打过抽烟的注意,我像个小偷一样,短暂地在这里偷走一段最美好的回忆,又再次回归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中。

此后的五年,我再没去过石炭井,也没见过我的父母,我安心地跟着爷爷在这里过起了相依为命的生活,我和爷爷的日子并不苦,父母每年都会给我和爷爷寄钱,也会给我寄漂亮的衣服和书包,这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们这里没有幼儿园,也没有学前班,父母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五年级了。

父亲曾经带着我们离开这片故土的时候,是做好了不回来的打算,他说,天大地大,哪里都有我们的一碗饭吃,哪里都比这个穷山沟沟争气,有出路得多。可什么是出路,路在脚下,脚下的路是黑暗的,你能算计到哪里去。石炭井的矿迎来了倒闭,那些曾经和父母一样因为寻找出路离开故土的人们再次分别,或许他们将继续奔波,去寻找新的出路,也或许像父母一样,终身留在了故土。

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再次接纳了父母,父母这次回来的心境和上次出走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出走时,他们带着迷茫的焦虑和对远方的期待,还有对未知的担忧,回来时,他们则带着一股尘埃落地,落叶归根般地淡定,他们囊中不再那么羞涩,有了在这里安身立命的资本。他们领略了尘世的繁华,也明白了尘世的不易,钱也不是那么好挣,邻里乡亲的友谊是那么的难得,他们下定决心,好好在这里重新经营一切。

这里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整日灰头土脸,黄沙叫嚣的小沙漠了,相反,这里的每一个村庄门前都包围在绿色的海洋里,大片的杏树,桃树,柠条已经种植的小有规模,它们很好地遏制住了风沙的侵袭。杏树核,柠条籽被收购商们争相收购,为我们带来了一部分经济收入,那些陡峭的洼地已经被国家退耕还林,政府给了我们很好的补助,封山禁牧的政策已经取得了实效,整片的山地不在那么突兀,它们像包上了绿色围巾的新媳妇一样,整个村庄都给人一种新鲜而又充满朝气的感觉。

随着弟弟长大,姐姐也早已嫁为人妇。十六岁的姐姐嫁到了一个叫蒿川的地方。姐姐虽然勇敢,坚强,十分能吃苦,但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她不得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我曾经问过姐姐,她有过喜欢的人吗,或许她觉得我年龄小,无法与她共情,也解决不了她任何实质性的问题,她红着脸,摸摸我的头又继续干她手头的活计。在姐姐嫁到蒿川之前,我们对姐姐即将要生活的那个地方是如此陌生,陌生到我们没有听过它的名字,要靠蒿川这个大方向来对它进行定位。所幸后来姐夫是个好人,多年来和姐姐过着和睦恩爱的生活。姐姐后来搬迁到了兴仁,他们说,树挪死,人挪活,姐姐搬迁到兴仁,生活果然有了气色。他们搬到那里后像四季一样有规律地运转起来,他们春天运载瓜秧,夏天摘枸杞,装瓜,秋天拔瓜秧,冬天则舒适地缓了下来,四季是一个生命的轮回,他们则在这个轮回里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自己的生活节奏。

姐姐出嫁后,我在痛心姐姐今后再也不能陪伴我的同时,内心里还有小小的慌张。空出来的位置总有人坐,闲出来的活儿也总得有人接手,姐姐走了,眼下,我是顶替她位置的最好人选,可我又是那么不甘心,我只有六年级,我没有足够的眼界支撑我看到前方的路,也没有聪慧的头脑让我次次成绩拔尖,我更像个老黄牛,努力地耕耘着自己的成绩,也勉强班里中上等,我心不高,也气不傲,眼下,我只想好好上学,将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走母亲和姐姐没有走过的那条路,纵使前方披满荆棘,苦不尽,也甘不来,我也无怨无悔。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反对的声音。“女子念不动弹就撤了去,存子这个年级都会干多少活了,”存子是我姐姐的名字。当下,父母让我辍学对她们来说是迫在眉睫,板上钉钉的事了。

或许,母亲早就告诉过姐姐,要姐姐重点培养我,熟悉当初母亲,后来姐姐再熟悉不过的那些家务活儿。母亲把姐姐培养成了自己,姐姐又变成了另一个母亲,母亲又希望我变成姐姐。或许在我的父母以及整个村庄,大家都认为,大家的的人生轨迹是一样的,它没有标准的模板,但人人似乎都按那种模式生活,娶妻生子、嫁为人妇、儿孙满堂、安享晚年。那些长者,无时无刻不用一种威严,一种没有阅历、只有两鬓胡须的威严告诫你,看吧,脚下的路就是这个样子,我们已经替你走过了,再别跳团,跟着走就行。

姐姐对我是有私心的,她疼我,宠我,无时无刻不在用她瘦弱的身躯保护我。她能干的活儿她自己抢着干,她不能干的活儿便让母亲帮她,每当这时,母亲总是用不满的语气对我们说,“看你能把她惯到啥时候。”这是母亲惯常的一句话。每当这时,姐姐总会抚摸着我的头,她从来不叫我的名字,她总是叫我老女儿,“老女儿,你可得好好学习呀!”她一遍遍地嘱托着我。

父母在外面挣到了钱,他们用这些钱盖上了房子,房子是青一色的红砖红瓦,椽子用的也是相对较好的。上梁那天,庄间来了很多人,他们有帮忙的,也有专程来道喜的。房子上梁对我们这边的人来说是一件大事,它代表着一段工程的结束,也意味着有归宿的生活即将开始,亲戚朋友又拿钱祝贺的,也有拿红毯的,美名其曰挂红,匠人们拿着盆子,在高高的屋顶上撒着核桃,喜糖,他们撒得很远,寓意着源远流长,小孩子们兴奋地在四方抢着糖果,热闹的程度、待客的礼数丝毫不亚于娶媳妇嫁女儿。

这天我迎来了生命中的贵人,前面已经提到过,她就是曾经治好弟弟病的那个妇女,我的老盼大妈。我曾一度难以启齿我的经历,因为它似乎跟玄学和迷信挂钩,当然,那是我曾经的想法,现在我已经毫不介意地能把这件事告诉我的任何一个听众了。

棉布鞋,一身素净的长大褂,瘦而不尖的面庞,黛黑色的浓眉,一切都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依旧是我熟悉的面孔,她没老,岁月一点都没有将苍老的痕迹遗留在她身上。大妈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我们家,由于交通不便,从乡镇到我们这个村子,中间二十公里的路程,她是走来的。到我们家时,已经是午后了。天空蓝的一碧如洗,太阳像一个钟面一般稳稳地挂在高空,席已经散了,亲戚好友已走得所剩无几,带着远方的气息和诚挚的祝福,父母亲亲热地接待了大妈。

她摸着我的手,问我几年级时,母亲抢先我一步回答,“六年级了,”母亲一股淡淡的、不以为然的口气,“今年我和他爸准备撤了去,都六年级了,对一个女子娃娃来说,眼睛也算是睁开了,我和他爸也算是对得住她了,存子也才念了个一年级,还比她聪明得多,我和他爸撤存子时,存子那两股清凉凉的眼泪,老师隔三差五地来叫存子念书,我和他爸一狠心,还是给撤了,念着能咋,庄里有几个女子念成书的,存子没念书,现在过得也不比谁差,”母亲像倒水一样滔滔不绝地向大妈诉说着她对女子娃念书的看法。

“我看不见得,”大妈像一个智者一般表达出她的看法。

“这个女子能念成书,脸上有明显的官相,造化着是一个人才。”听到这里,母亲惊异地说,“造化着的那个人才就不能是我的东东吗?”东东是弟弟的小名,她紧追着问,以此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们热心供养的话,东东的一碗饭也造好着呢。”大妈沉稳地应对着母亲。

那天下午,大妈带我去转了南华山,我们是走去的。那是我第一次亲临南华山,山的开端是一碧万顷的绿,那种广阔、那种高大,像一个母亲般,让人感受到的不是压迫,而是一种被接纳的包容。山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我想,任何一种香水都模仿不出它的精髓,我们继续走进着,山间流淌着一股细细的的溪流,我们起初没有看到溪流,是寻声而去的,直到看到溪流的源头,周边芬芳的野花被溪流涤濯得十分鲜艳,它们共同营造出的那种低调和谐的画面,让人看着十分惬意,大妈看到那股溪流,俯下身喝了几口,随后拿出随身带的矿泉水瓶子,接了满满两瓶,她说,这样圣洁而天然的水,是很养人的,她准备拿回去给自己的孙子喝。

父母没有撤我的学,他们选择了让我继续接受教育。

自从大妈对父母说完那番话,我的世界彻底发生了转变。我比之前更加地努力,疯狂地努力,别人学我也学,别人玩我也学,别人睡下时我依然在学,我是那么的投入,我不再害怕中间的过程,因为我认为我知道了最终的结局,只要结局是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我藏着一个优越感十足的秘密,比谁都努力地学习,似乎一切都将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中考前一个月,大妈再次来看我,她说,上次她带我去南华山,神女太太告诉她,我肯定能考上。我当时已经处于神经衰弱。晚上的失眠,让我白天头痛欲裂,模拟考试一次比一次差,巨大的压力让我无法掌控自己的状态。我向她诉说了我睡不着的困扰,她慈爱地摸着我的头,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双手,“瞧我这记性,神女太太让我交给你的东西,我忘了给你。”她神神秘秘地向母亲要了十一个花椒,嘴里道道有词一般过后,用纸包着给了我,“每晚睡前吃一颗,睡下不敢乱想,神女太太说你能考上你就能考上。”我仿佛收下了定心丸一般,果然安心了不少,接下来的日子里,睡眠也好了起来。

中考那年,我不负父母亲的众望,以六百多分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看着眼下我取得的成绩,父母一步步地应验着大妈说的话大妈好像也没有骗他们,他们这样想着。已经两个孩子,肚中即将满月的姐姐,像从前那般抚摸着我的头,“老女儿,你可真争气,”她既羡慕,又充满祝福地对我说。

这之后,就像大家所预言的那样,是一个励志的故事了,我考上了不错的高中,又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成为了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之后的日子里,我成了父母的骄傲,他们与生俱来的对女孩子的偏见好像消失了一般,遇到村子里要辍学的女孩,他们像过来人一般地劝诫,“娃娃呀,你现在不好好学将来干啥,你看你女子姐姐,考上了大学,去了大城市读书,大城市是没有夜晚的,夜晚的霓虹灯比烟花还要绚烂,比白天还要亮哩。”遇到那些父母不让女孩儿上学的父母,他们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好像那些话,他们从来没有说过,更没有听过。“撤啥哩,只要娃娃有天赋,让娃娃尽管去上,现在国家的政策这么好,贫困家庭还能助学贷款,你我还有啥理由拦着娃娃不上学,男娃女娃一个样哩。”

我原以为我的父母是不赞成我读书的,我所取得的成就与他们无关,反而是他们对女孩子的偏见差点断送了我的前程,我的成功是宿命里早已预定好的结局,直到我听到了母亲的那番话。

大三那年,我像往常一样和母亲通着电话,我们在电话中永远都像不熟的样子,她问我吃了吗,我再问她吃了吗,她嘱咐我照顾好自己,我也礼尚往来一般嘱托她和我爸该吃吃、该花花,不要节省。母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猜她的话没有说完,果然,她缓缓地开口了,“昨晚,你大妈去世了,脑出血,一个人晚上给玉米地放水,亮了被人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硬了。”母亲依旧喃喃地说,“她可真是好人呀,她来咱们家那年你才六年级,问你学习咋样,我说学习也一般,她的能力有多大,我和他爸就供她到那个地步,她说,这孩子看着言语头慢,但做起事来像黄牛一般踏实,我看着中。”

“她后来当着你面说你有官相,能成才,给你说的时候朝我和你爸挤眼睛,我赶紧顺着竿赶紧往上爬,说出了那些打击你的话。你打小是个自尊心强,又有狠劲儿的人,石炭井你爸送你回老家上学后,整整五年,我让你舅舅领了你五次,你硬是一次都没下来,我说那些话后,你势必会好好学向我证明的,你大妈又恰到好处的给了你信心,她还没得过你的济,就已经先走了。”母亲说着,眼里竟泛起了泪花。

之后,我的思绪久久不能平复,求学这么多年,大妈在我的血液里注入了一股很重要的力量,那就是信仰的力量,只要自己有信仰,坚定步伐,生命中,就没有什么到达不了的彼岸。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组建了幸福的家庭,可我至今怀念她。

外面已经大亮,黎明早已过去,太阳的光均匀地铺在了玻璃窗上,今天又是个好天气,我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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