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亭与网师园相去不远,慢慢溜达着过去,也不过三十分钟路途。秋日里,一个人走在暖暖的日头子底下,看着老城小巷子里的风物景致,听着周遭人家细细绵绵的吴侬软语,心也是会醉掉的。
沧浪亭前有葑溪萦绕着,那溪也不象是条溪,水势更是浩繁了些,水面也太过平静了些,有些像是池塘。如此在水一方的院落,更象是踞在一座孤岛之上。沧浪之水清兮也好,浊兮也罢,总有用处,至少在这里,它是要为这座姑苏名园写意出几分清静来的。
去沧浪亭,有曲折的平桥跨在溪上,平桥四望,是古树亭台、曲墙长廊,再有路绕水环,湖光桥影,及在水势尽头的地方,洇染着淼淼烟波,也是会让人心迷醉的。
既是醉了,索性歇一歇脚,支起相机,伪色友样的一通乱拍。不想却招来邻街人家的三个小女孩子,以为遇到摄影师在拍电视,雀儿般地欢喜围绕着。我倒也愿意,给她们拍了几张照片,她们其中的两位抱在镜头前,咯咯地笑个不停,她们其中的一位站在我身后,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没有笔纸,便让她们说出地址来,看我能否记下,她们齐声说出,犹如在一起诵读课堂上的课文。其后我在背说一遍,说得不对了,她们便又齐声背给我听,一而再,再而三......
如此热闹着,周边的一个女游客大概是觉得我的记忆力简直是给成年人丢脸了,因而跑过来说,“真是个木头脑袋,看我都背下来了,苏州大学南下区乌鸦桥路59号。”
她们便叽叽喳喳地追着人家,“不对不对,是乌鹊桥。”
那个下午,平桥上的欢乐,至今想来尤是动人。只可恨回到北京的我,记住了地址,却忘了她们的姓名,还是辜负了三颗等待的心。
沧浪亭里,风景大不一样。入园直白是座小丘,丘上古树苍劲,新木蓬勃,一派山野意趣。斑驳的林影间,一石亭屹立其中,此便为沧浪亭。以为会在很幽深的地方找到它,没想到一切竟是如此的简单。
看水,就给你水的柔媚;看山,就给你山的刚强,这或许就是沧浪亭落落大方的性格。虽有失迂回委婉的造园原则,但不追求工巧,不妄加雕饰,古朴简洁,给人最自然的面目,让人在自然表意中去体会风景园林之美,却是沧浪亭带给我的收获。或正因如此,沧浪亭也成为苏州园林中的另类典范,更是苏州四大名园之一。
那座叫做沧浪亭的石亭子就在土丘之上,对此我也早有所知的。在沈复的《浮生六记》中曾说起沧浪亭,“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那时沈复携妻带妹一起来沧浪亭游玩,就在这石亭子之下,他们“携一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者烹茶以进”。
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树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
我就一人,坐在这小亭之下,曾经的过往,似就在眼前。芸娘就坐在这里,望着山下的淼淼烟波,若有所感,“今日之游乐矣,若驾一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而沈复写下这些话语时,他爱的芸娘早已作古,曾经的良辰美景也早已成为了如烟往事。
只小亭石柱上的一幅楹联最是感人,“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说得多好。
小丘后,是闻妙香室,过去是明道堂、瑶华境界,再后便到了看山楼。到这里本以为该告一段落了,但登上看山楼,楼左右原本并未在意的径边修竹,竟也构成诺大的一片竹林。苏舜钦在他的《沧浪亭记》中说,“水之阳又竹无穷极”,可见当时的竹林是何等的浩瀚。
只如今看山楼的对面,是一所小学校的二层红楼,听不到风过竹林的沙沙细语,却听得到稚气学童的朗朗读书声。舜钦笔下的景致,只能凝固在舜钦的文字里,真是遗憾,不过在喧嚣的都市里,能看到这么沁人肺腑的一片翠绿,也该知足了。
《沧浪亭记》开篇即说,“予以罪废,无所归”。这说的是北宋庆历四年的事情,苏舜钦因支持范仲淹的庆历新政,而招致反对者不满。这期间,他又因一场卖废纸换来的饭局,而被人弹劾以监守自盗,最终削籍为民,流落姑苏。他在这里,寻到一处三面皆水的地方,花四万钱置地,并造亭建舍,那亭便是他起的名字,“号‘沧浪’焉”。
看山楼下,有半居于地下的印心石屋,像是由黄石粗糙垒就,再在墙上随意镂空几处,便成了石窗。从那里看竹林,不再是翠色茫茫一片,而是万竿遥空,花草埋径。那位沧浪亭最早的主人——苏舜钦,他有句“帘虚日薄花竹径,时有乳鸠相对鸣”,或在这里读起自是最好。
而沧浪亭给你赏竹还有个去处,是在翠玲珑,得名也是舜钦的一句“秋色入林红黯淡,日光穿竹翠玲珑”。经过一串折廊,来到一处过厅,有心的主人将前后的窗户,尽装饰上精美的窗棱,而窗棱密织出一个个细碎小小的图案,将窗外大片的绿意分割了,打碎了,再又胡乱拼起,让人在怜惜窗外一片翠意的同时,也欣喜地得到它的玲珑。而在《沧浪亭记》中,舜钦还说“澄川翠干,光影回合于轩户之间,尤以风月为相宜”。
你去想月华流霜,竹影摇曳,林声瑟瑟,桂香袭人,你再邀至友吟诗,红袖弄琴,闻远钟时有,呷半盏茶香,凭什么世间烦恼、锱铢利害,谁去管它?
这自是舜钦所言的“真趣”了吧?却也是翠得玲珑。
或许是苏舜钦对这个沧浪亭真的满意吧,他曾就此向以贬官滁州的文章大家欧阳修邀文。六一先生也不吝笔墨,就像未去过岳阳楼却写下《岳阳楼记》的范仲淹那样,写下了他想象中的沧浪亭,“荒湾野水气象古,高林翠阜相回环。新篁抽笋添夏影,老蘖乱发争春妍。”
其后那位醉翁还不忘调侃一下苏舜钦,“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
然而这座“尤以风月为相宜”的沧浪亭,真的能使看穿世事的苏舜钦“沃然有得,笑闵万古”吗?这个我们是不得而知的。但我们确是知道,被罢黜四年之后,这位铜山三苏之一的大才子,就在沧浪亭因病去世了,年仅短短的四十一岁。
游过五百名贤祠、清香馆,过御碑亭,将至藕花水榭时,突然热闹了起来,原来那里有处茶社。在苏州上了年岁的人,很是钟情于这种地方来消磨时光,而苏州这样的茶社也很多,之前去过的网师园里有,之后去到的狮子林、藕园里也有,一样的人满为患,一样的热热闹闹,似乎也不分个上午和下午,清晨与黄昏。
我本好奇,也想加入到这热闹中去,只刚一落座,还不待茶博士殷勤招待,手机的短信就响了。原来逛够了观前街,又饱睡了一个美容觉的孩儿他妈再催我了,说:
“同同已醒,也要赏苏州园林。”
不得已,只得向博士尴尬赔笑,然后仓皇地逃出了沧浪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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