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说实话,我妈哭哭啼啼地给我打来电话,说她的后老伴、我的继父又不知去向时,我心理有了些不耐烦。
短短的一个半月时间,她这不知是第几次给我打这样的电话,让我去掺和他们的事了。每次一过去,就不得不面对继父那“凶神恶煞”般的俩儿子,是真的让人心有余悸。
可我妈在电话中又哭得人心都是颤的:“彩虹啊,你陶叔他心脏不好,又有高血压,经常不记得吃药,他们不知道把他弄到哪儿去了。万一把他整个中风偏瘫什么的出来,到头来还不照样是害了我?他们都是一群白眼狼的,为的是钱,哪会真正愿意照顾他……”
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劝道:“妈,您就放宽心吧,他们是他亲儿子,还能把他怎么样?”
我话还没说完,我妈又在那边抢着说:“这回我想通了,要么他们把我应得的那份给我,要么就离婚。要想马儿干活,又不给马儿吃草的好事,他们家再也甭想了!”
我:“您就是真想离婚,也得找到陶叔的人哪。”
“所以啊,你开车过来跟我去找呗。”
“让我哥去,我不去!”其实,我还想说,每当您认为有好处时,叫的都是我哥,而只要一有点麻烦的事,叫的都是我。
可一想,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便收住了。
本着不给自己留遗憾的宗旨,我们母女俩的谈话最后还是以我的屈服告了终。我答应她,下午请假陪她去找陶叔。
02
说起我妈这二婚,真是一言难尽。
22年前,我妈50岁。当时,我哥刚结婚不久,嫂子因是奉子成婚,结婚时没要求买房。
小侄子生下来不久后,嫂子便嚷嚷着要到市区买套学区房。可我那酒鬼爸爸早在十年前就对我们不管不问了,我妈替我哥张罗完结婚欠了不少债,哪儿还有钱支持他们买房?
我哥自己就更别说了,替人搞装修赚的那点钱每月雷打不动留出4000块还欠账,余下的一分不漏给了老婆。
我妈自己也知道,我嫂子这是在将她的军,让她出去替人干活赚钱,可我妈一时半会儿去哪找工作去。
就在她暗自焦虑的节骨眼上,有人给她介绍了陶叔。
陶叔比我妈大五岁,丧偶,两个儿子收入都不错,陶叔本人也是做生意的,现在手上还有些业务在弄,在郊区国道边有一栋近五百平方大的三层楼别墅。
如果我妈愿意嫁过去的话,他愿意支付12万块给我妈,让她解了燃眉之急。条件是,我妈嫁过去后,必须帮陶叔打理好家中一切,并替陶叔的小儿子带着2岁大的孩子。
我妈这辈子,活着的全部意义都在我哥身上,见有这样的“好事”,当即应允了下来。
我哥起初不太愿意,觉得自己都快30岁了还让母亲为了他“卖身”难堪,可迫于嫂子的压力,也只得默认了。
就这样,我妈同时肩负着带我小侄子和陶叔孙子的责任,拖着简单的衣服行李搬进了陶叔家的小别墅。
我妈个子娇小,身材适中,人勤快做事也麻溜,不但把陶叔家里打理得清爽干净,还做得一手好菜,深得陶叔的喜爱。
所以,他们结婚后的日子,虽然多多少少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比如说陶叔的两个儿子言谈举止间总有些轻视我妈,但因有陶叔在中间调剂,倒也还算过得去。
03
也许,人内心里的那点丑陋和龌龊,非得在某些特定时期才能彰显出来。
我妈跟陶叔结婚多年,一直相处甚好。陶叔的经济条件一直不错,对我妈也没像别的再婚男那样抠搜,除了基本生活开支外,每月都有一两千块给我妈。
他老是跟我妈说,他身体毛病多,说不定哪天就先走了,到时候我妈肯定不能再待在他家,得回我哥这儿。依我嫂子那泼辣劲,我妈口袋里如果没几块钱垫底,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啥样。
我妈当初带着我们兄妹俩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对自己的晚年肯定心里有数的。
这样,我妈不但能暗地里贴补我哥嫂一点,还能略有节余。
小孩子们上小学回到父母身边后,我妈在陶叔家后边开了几块地种了些菜。陶叔也慢慢半退休了,二老时不时一起做点菜,又时不时去哪景点玩几天,日子倒也过出了岁月静好的感觉。
然而,一石激起千层浪。
两年前,随着陶叔那气势磅礴的别墅拆迁消息终于落实下来。各怀鬼胎的人们一个个的,也都蠢蠢欲动了。
最开始行动的是陶叔的大儿子,他不但闻风而动替他的大儿子找了女朋友,还火速安排他们在别墅里完了婚,并赶在人口统计前生下了孩子。
然后是陶叔的小儿子,硬是赶在征收前替他刚到结婚年龄、且还在上大学的儿子暗戳戳地办了结婚证,并将女方的户口迁了过来。
我妈是属于亲见别人抓了大鱼上岸后心痒痒,然后才下水的那种。得知迁入一个户口能多得十多万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可是,尽管她费尽了心力,仍然收效甚微。
04
我妈跟陶叔结婚二十多年了,可因为有陶叔之前的那话(老了我妈还是得回我哥那)在,我妈的户口一直没迁过去。
等到她反应过来想去迁户口时,才恍然记起她户口本上的名字和身份证上的名字,压根儿就不一样。户口本上的是肖菊英,身份证上的是肖桔英。
早些年我妈去派出所询问时,说是要去当地找十个证人签名,然后逐级递交申请,才能改过来。
现在如果想要迁户口的话,就必须先把名字统一。
在陶叔、我哥和我的轮番陪同下奔波了好几个月之后,仍被告之,想要赶在征收之前办妥这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我妈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对迁自己户口彻底不抱希望后,我妈竟然跟陶叔说,要把我哥嫂的户口迁到陶叔那边去。
我妈这话一出,之前一直心安理得享受着她不同程度好处的陶家上下,全都拿着看跳梁小丑般的眼神,看向了她。
陶叔的俩儿子更是毫不掩饰地说,我妈这是想钱想疯了。连替我哥嫂迁户口的名头也没有,就想着要钱,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哥从来就是我妈的心头肉,为了达到目的,她哪会顾忌这些。
那段时间里,她不分白天黑夜地缠着陶叔,让他一定得想办法,实在为难的话,至少也得把我哥的迁过去。
不但如此,她还会三天两头地找借口,打电话把我哥叫过去吃饭。实际上就是让我哥在陶家大小和邻居面前刷存在感,到时候好以此为据跟拆迁办的人理论。
先别说陶叔能不能过了他俩亲儿子那关,那是他想帮也不一定帮得到啊。
被我妈这样“围剿”四个来月后,陶叔终于不堪其扰,高血压引发小中风住进了医院。
我妈也不得不跟着去照顾。
替我哥迁户口一事,自然就这样不了了之。毕竟,引发陶叔身体挂恙,于情于理,都不是我妈希望看到的。
05
如果说之前知道会拆迁,这些人内里的自私和贪婪只是崭露头角的话。那么,得知除人头费外,陶叔还能得到近400万的面积补偿后,整个陶家,包括我妈在内,都炸了锅。
陶叔病愈回家后,我妈浑然不记得当初是怎样将陶叔逼得一个头两个大的,依旧不依不饶地说,将来拆迁款下来后,让陶叔将一半的钱,也就是200万转存到她卡上。
每当这时候,陶叔不是打太极就是把问题推到他俩儿子身上去。
我妈不气不馁,过不了两天依样画葫芦。或者是换汤不换药,说不存她卡上也可以,但得把卡放在她手中。
这事被我知道后,我还劝过我妈,别说是这样一笔巨款,就是陶叔这么多年来的收入和存款,三五万的,都没见放我妈手中来过。
我劝她说,还照以前那样过,放平心态,以后的日子肯定只会比以前更好过。
可我妈哪会理我,照样不依不饶,还故技重演地老把我哥叫过去串门。
拆迁的事落定后,陶叔的孙子孙媳等都回归了正轨,搬离别墅。偌大的房子里,我妈拽着我哥跟陶叔要“公平”的一幕,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要上演一遍。
最后,陶叔忍无可忍,给他的大儿子打去了电话。
陶叔的大儿子正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跟他爸献殷勤,连夜就把陶叔接走了。
这下我妈不干了,不但连巨款的边没沾到,连家中柴米油盐用的钱都得她自己掏。只得改变策略跟陶叔卖起了苦。
可陶叔也是老江湖了,岂会看不透我妈的这点小名堂,打发大儿子送过来2000块后,照样住在大儿子家。
陶叔在大儿子家住得久了,有一个人比我妈更急。那就是陶叔的二儿子。
二儿子儿媳妇唯恐老人在哥哥家住久了,那笔巨款也随着在那儿生了根。隔不也几天,就变着花样去老大家接老人去他们家住。
陶叔没办法,只得在大儿子家住了三个月后,搬去了小儿子家。
可是陶叔的二儿子两夫妻都是要上班的,每天早出晚归,陶叔的一日三餐都得自己做。不到一个月,他就直呼受不了,闹着要回家。
没办法,二儿子只得把他送回了陶叔自己的别墅。
06
照理说,我妈也该吃一堑长一智,不再对陶叔围追堵截了。
可是她还是老不长记性,还按老规矩出牌,不是闹着要分那400万,就是闹着要保存银行卡。
终于,陶叔再次中风了。
这一次陶叔的两个儿子,没再给我们留任何情面。当着医生和护士以及我们兄妹俩的面,轮番把我妈数落了好几顿。
我那时是真对我妈爱恨不能。劝又不听,看她一把年纪了还受人气又心疼,只得警告他们适可而止后,将我妈暂时带离了医院。
然而,几天后等我妈再去医院时,却被告知,陶叔已经转院,去向不明。
我妈当场就哭了,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鼻子还是闷闷的。之后的数天时间里,她更是拖着我陪她在市里的各大医院,以及陶家几个直属亲戚家中找了个遍。
找到陶叔的两个儿子家时,他们连门都没让我们进,像赶苍蝇一样地跟我们甩着手。我不忍见我妈那忍气吞声地跟人低三下四询问陶叔下落的模样,没忍住,跟他们吵了起来。
遍寻无果后,她只得认命地回家等。
又过了两个多月后,陶叔终于被送回了家。我妈也因此而得之,那400万的赔偿款已经到账了。
于是,长达一个月的要分钱的闹剧,紧锣密鼓地正式上演了。
我妈为了让陶叔分出钱来给她,不惜再一次拿起陶叔的身体开玩笑,每天不闹到晚上十一二点不让他睡觉。陶叔别无他法,只得又给他儿子打电话。
此时陶叔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肯定是绝对不能缺人的。正如我妈说的那样,陶叔的两个儿子也心术不正,打心底里是不愿意照顾他们父亲的。
每次过来时,不是凶神恶煞地冲我妈发一顿脾气,就是说要陶叔干脆离婚算了,他们替他请个24小时居家保姆。
可他们又知道,只要我妈在一天,就不会不管陶叔。请保姆一事,迟迟未动,直到这次,我妈再次给我打来电话,说陶叔不知去向。
07
意外的是,这一次还没等我赶到陶叔家,陶叔就自己主动回来了。同来的还有,当地司法所的工作人员和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
他们是陶叔请来做我妈思想工作,劝离婚的。
可怜的我妈,听他们说起陶叔的征收款属于他的婚前财产,跟我妈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时候,彻底崩溃了。
72岁的人了,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就嚎啕大哭起来。
还边哭边诉说自己这些年在陶叔家当牛做马,到头来竟然连个保姆都不如。保姆起码还活得有尊严,不用看人脸色,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能领到工资。
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打圆场说,虽然陶叔的拆迁款我妈分不到,但陶叔这20多年来的收入,她是享有一半的。
谁料,陶叔竟然说,他这些年赚来的钱,经过这几次中风之后,几乎都用得差不多了。如果现在跟我妈离婚的话,他只能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给我妈5万块钱。
我妈大叫:“连你也当我是叫花子是吧?5万块钱就想打发我,我就不离!”
老实说,我真不知道我妈这样的犟和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可我在我妈这儿也顶多算是个跑腿的,人微言轻,管不了什么用。索性冷眼旁观了。
最后,我妈拒绝了唐叔提出的条件,说即使是离婚,也要通过法院的判决。我再次沉默了。
我知道,等着我的还有无数次的跑腿,和我妈无数个的“下旨”电话。我也做好了当个机械女儿的准备。
因为我已明白,在人性面前,我们的这点感情和操守,太微不足道了。我妈既已抱定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我唯有冷眼陪同。
原因就是,我不希望哪天她倒地不起时,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