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在淘菜菜上券后价2.9买一盆栀子花,本来对她不抱什么希望,纯纯为了用掉那张券,收到货后,小小的栀子花苗上,竟然顶着二十多个花苞,赶紧给她腾挪一个陶瓷花盆,每天早起问候,下班关怀,期待她早点开花。连着一个月,花苞越鼓越大,始终不见白色的花朵,我对她的耐心也一点点的丧失。为什么要选栀子花呢?因为去年在玉屏一个老奶奶手中买下的栀子花从贵州一直香到济南么?还是因为婆婆姨家的院子里见过那棵半人高的栀子花?
去年6月,婆婆接到娘家电话,说自家大姐不太好。那时候我的孩子一岁半,婆婆想去见她大姐,又担心耽误看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济南去玉屏,我请了一天假,连着周末,三天时间带着老的小的,坐飞机转高铁,在一个阴雨天赶到大姨家。看到大姨之前,我只是在自己婚礼的时候见过她一面,陪她在济南玩了一天,一个胖胖的老太太,腿脚有些不太利索,陪她玩的时候她一直拉着我的手,说她妹妹——我婆婆多么不容易,腰疼腿疼的,叮嘱我多费心照顾婆婆,并邀请我去贵州玩。婚后自己生过一次病,再加上怀孕生娃,一堆琐事,这趟贵州行,就一直拖到大姨病入膏肓。很懊悔,但是,无法改变了。
被领着七转八拐到大姨的床前,她已经是弥留之际了,腿脚上有大小不一的青斑,窗外吹着雾气一般的细雨,婆婆在床前不断的叫姐啊,大姨只有微微的抬眼反应,婆婆拉我和孩子靠近大姨床头的时候,让我说话,看着她的样子,我一时语塞,喉咙里和噎着东西似的,吐不出咽不下,最终逼的泪珠骨碌碌的掉,我看着她,她望着我,那一瞬间,懊悔达到了顶峰。我明明早就知道她的病,我可以早一点带婆婆来看她的,哪怕早一个月,她们姐妹俩都可以一起出门溜溜弯……停顿好久,我握着她的手,说:您放心,我会对妈好的。说完就呆不下去了,抱着孩子到大姨的院子里。
小院不大,正对着我的是一墙多肉,南方的多肉生命真顽强,随意掉下来的一瓣肉叶,在无人问津中,都能自己躺在地上默默的生根、发芽,不像在北方,一天和奶奶一样供奉着,都会逐渐枯死,最后只留下一个空空的、精致的花盆。多肉墙旁边的院子角处,一棵柚子树懒散的舒展着枝叶,上面挂着几个和柠檬大小的青柚子,想到婆婆在结婚前或者是我生孩子之前,曾来贵州小住过,回济南的时候,特意从贵州背着五六个柚子,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柚子梗都充满着刚摘时的清新味道,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个树上摘下来的,想到这,再看看大姨躺着的小屋,眼泪又开始往下滚。
柚子树对面也是一棵柚子树,时间太久已经不记得是不是挂果了,两棵树之间是围栏,院子的边界,再往外就是河了。围起来的院子中间,是一棵栀子花,在雨中娴静的立着,不管旁边小屋久别重逢又即将生离死别的哭泣声,也不管院中其他人此起彼伏的搓麻将声,就这么立着,院子小孩来来往往比较多,也不曾碰到他们一分一毫。
次日,婆婆早起看大姨,已经不如昨日那么悲伤,好像三两年未见的伤感都在昨日相见的一瞬间,随着哭声烟消云散。我们都知道大姨已经不行了,只是还有一口气吊着。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婆婆背着我闺女,带着我,要去她30年前呆着的这个小城转转,小城依山而立,道路两旁是高大的玉兰树,时不时的在风雨中掉下一盏花瓣,惹的北方的孩子调皮的卡在脸上,狠命的吸着。
玉屏多雨,每天都是湿漉漉的,这里的雨大点是斜风细雨,小点就是雾气氤氲,祖孙三代,也不用带伞,一晃一晃的走在山城小道上,我听着婆婆指着一个个地方,给我讲她们以前的生活,我不是很了解,很难共鸣。看着路边竹筐里不曾见过的南方水果蔬菜,听着婉转的南方口音,直到转弯闻到一股花香,看到一个白发太太弯着腰,抖着手,在细雨中梳理筐子中的栀子花枝,扎成一束束的,吸引游人驻足。我又想到大姨院子里那棵栀子花,院中的栀子花,很难再等到女主人梳理打扮了……买了两束,才10元钱,孩子捏在手里一束,我放在鼻子上一束,贪婪的呼吸着。
第三日,受制于我的工作,我们要离开玉屏回济南,分别之际,婆婆在大姨床前哭了很久,我一岁半的女儿不理解,以为是旁边的人把自己奶奶打哭了,在我怀里,挣着胳膊去搂奶奶,另一只手努力的推旁边她认为的坏人,用大人听不懂的语言咿咿呀呀的保护她的奶奶,最后将自己小身躯完全覆盖在奶奶的肩膀上,小手不是很熟练的拍抚奶奶的后背……直到哭声越来越小。
回到济南的次日凌晨,婆婆靠在我屋门旁说:你大姨过世了。然后又自我安慰的念叨:最后一面也见了,去就去了,没法子……桌子上从玉屏带回的白色栀子花,静静的立在黑色花瓶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让我一阵恍惚,觉得好像还是站在那个丝丝细雨的小院中,旁边是躺着大姨的小屋……
如今快一年了,白色栀子花束已经风干成棕黑色,彻底没有了往日的香味,好似故去的朋友,除了回忆,再也听闻不到丝毫信息……
二零二三年四月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