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甄晓娴所愿，帅帅终于上了最好的小学。但是因为不在片区内，所以每年现巴巴要交两万块钱学费。除了交学校学费外，甄晓娴还给帅帅报了乐高课，体操课，还有个英语外教课，这些也都需要钱上。体操课花钱不多，但是其他两个课可都是烧钱的活儿。

不过，甄晓娴在帅帅上小学之前也都算过。她自己的工资还是交得起帅帅学费，交得起几个辅导班儿费用的。日常花销上稍稍节省一下，也能勉强过去。只不过这样的话，一年年下来她就一分钱存款都没有了。

想到这些她心里空落落的，成家过日子毕竟不能这样可丁可卯的。但是，她转头一想也还镇定。因为她想到了王鹏，王鹏已经找到工作，跟人合伙开出租，到时候，开出租挣的钱就可以攒起来，也可以应付其他额外开销。

然而，事出意外。行有行规，王鹏刚开始干出租，不懂其中奥秘，除了不挣钱，甄晓娴时不时还要倒贴一部分！这可怎么办，也只能从他们可怜的积蓄里拿出一部分，这让她们本来就不厚实的日子陡然有些紧张。

再说帅帅，小男孩一个本就坐不住，且是八月份出生勉强够入学年龄，混混沌沌当了小学生，却不知道什么叫学习。入学后，连着几次试考下来，班主任就找甄晓娴谈话，严肃地跟她说，全班四十多个孩子，就帅帅考得最差，考砸一次没关系，次次都考不好就有问提了。

晓娴只好陪着笑脸说：“帅帅没上过学前班，不知道学习，请老师多多担待。您放心，我什么不干也要抓抓他学习。”老师听她这么说，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从此后，甄晓娴就开始陪读陪写陪作业的日子，连单位工作也心不在焉的。时时琢磨着怎么提高帅帅学习成绩。甄晓娴每天下班回到家，随便对付一口，关起门来全力辅导帅帅。她心想，哼，不就是没上学前班儿吗，也怪我以前没早早教育。

然而，到这时甄晓娴才知道什么叫悔之晚矣。算起来，小学一年级顶天了就是个十的分成。可这帅帅偏就怎么都教不会，比如五的分成，给他讲的时候清清楚楚的。转头做题时，他马上给你来个全部错误。总之，讲的时候明白，讲过了马上糊涂。

甄晓娴不信这个邪，也担心帅帅输在起跑线上，咬牙切齿想尽办法帮帅帅通关。结果，几个月下来，居然毫无成效。甄晓娴心里无语无语的，可还不敢说孩子笨，怕打击了帅帅失去学习兴趣。帅帅呢，明显比一般孩子晚熟，成绩不好竟不知害臊，有一次居然乐颠颠儿的，拿着聊胜于0的试卷“妈妈妈妈”跑来让晓娴看。就这个，甄晓娴差点儿被气疯了。

还有就是作业，开学以来的两三个月，每天晚饭后开始一直到十一点钟，除了休息喝水，甄晓娴坚守战场不歇气辅导帅帅，而这四五个小时主要目的，就是攻克家庭作业。

王鹏在旁边看了，觉得不理解，以为是老师留的作业太多，埋冤道：“学校留作业太不科学。”晓娴才解释：“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别的孩子一小时能完成的作业，咱们家需要一晚上。尤其是数学作业，我怎么讲，帅帅都听不明白，唉！好不容易写完数学作业，马上就是语文作业，英语作业。语文作业，你也看见了，帅帅写的那些字，不是蜈蚣爬就是蜘蛛爬，不光难看根本就不会写。”

“唉，真后悔当初没让他上辅导班儿。”王鹏听了也白没办法，他念书不多，再加脾气不好，根本辅导不了孩子。所以这个活儿他从一开始就全盘交给了晓娴。甄晓娴好歹算是大学毕业，这个证那个证的都考过不少。

王鹏插不上手就在客厅呆着。一会儿听见帅帅嘤嘤哭的声音，一会儿又听见甄晓娴气急败坏的声音，王鹏在旁边听着听着就没心思玩手机看电视了。有那么一次，他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推门进屋：“我来我来，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帅帅一听说他来，立马“哇”一声吓得哭了：“我不让爸爸我不让爸爸。”王鹏一瞪眼：“哭什么哭，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你是不是爷们儿。”帅帅还在那里哇哇哭，王鹏三步两步进了屋，指着帅帅鼻子说：“王帅帅，你他妈别哭了，再哭我大嘴巴抽你。”吓得帅帅赶紧闭嘴，眼眶里的泪水却哗哗地。

甄晓娴在旁边看不下去，推着王鹏说：“你给我滚出去，你帮不了忙净添乱了。我们这好不容易弄明白了点儿，让你这么一搅全乱套。”而事实的真相是，永远是讲了就忘，放学回来看口算卡成绩，基本上个位数。

自打帅帅上了小学，甄晓娴两口子莫名其妙生气的时候突然多了起来，有时候为了帅帅的学习，有时候什么也不为。而王鹏呢，见甄晓娴母子几个月折腾下来，成绩却毫无起色后，他开始严重怀疑甄晓娴的能力，又有些心疼晓娴，于是劝晓娴：“我看你先别辅导帅帅了。是不是你方法有问题，费力不讨好的。”

甄晓娴本来心里又委屈又烦躁,听王鹏这样说话，一下子炸了：“我不行你行，就你行，你来，我看你也就那样。”

王鹏一听这话口气马上软了下来：“嗨，我这个脾气，辅导不了孩子。我是说，要不，咱请个家教，换换学习方式。”

“家教家教，家教不需要钱呀。钱从哪儿来。咱们家现在是三个人花钱一个人挣。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身上还有那么多债务没还，帅帅这又是学费又是辅导班儿的。”

“要不，咱把那个乐高停了吧。”王鹏建议说：“我看他去了也不好好学习，净跟孩子们玩儿了。”

“那就是个兴趣课，本来就是去玩儿的。”甄晓娴怼他说。

“可是，代价太大了，没这个必要。停了这个课，一个有钱请家教，一个也能腾出时间来学习。”

“上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上了道。这一停下来相当于之前学的也白学了，花的钱也打了水漂了。不行，帅帅不能停这个课。”晓娴坚持说。

“那咱们总不能这样，得想想别的办法。”王鹏无奈道：“这么长时间了成绩总不见起色，咱就得再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什么办法……”

就在甄晓娴两口子为帅帅的成绩一筹莫展之时，帅帅的班主任突然再次约谈甄晓娴。甄晓娴知道，现在的学校，老师收入跟学生成绩直接挂钩，帅帅学习不好不光是拖了班级后腿，并且会影响老师收入。甄晓娴一看是班主任电话心里就发毛，她知道准不是什么好事。

甄晓娴怀着忐忐忑忑的心情去学校找到班主任王娇老师，一路上猜测着王娇老师会跟她谈话的内容，她生怕老师提出什么让她接受不了的建议，比如转学之类的。

关于转学她也不是没想到过，实在不行还得厚着脸皮子找姐夫刘中禹，让他给想办法转学。关键是，转学就能学习好了吗？会不会反而影响了帅帅，如果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学习不好才转的学，那甄晓娴宁可不转学。

并且，甄晓娴认为，王娇老师是个善解人意的班主任，她能感受到王娇对帅帅的宽容，也能感受到王娇老师对她的宽容。她担心，再换一个班主任，第一不了解帅帅，第二若是个势利眼儿的，那人还不直接把帅帅在心里拉黑了呀。甄晓娴思来想去不想转学。也做好了如果老师提出这种建议时的应对措施。

但是王娇老师聊完了帅帅成绩之后却话题一转提了个建议：“帅帅妈妈。我看你是不是带孩子去儿童医院看看心理医生，一年级的知识，并不复杂他却总学不会，考不好也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观察着，全班就他一个这样的。我建议你们带他去看看，这样的话咱们都能对症下药。”王娇老师说完，怕甄晓娴有心理负担，又婉转说道：“我这也是为了帅帅好。”

万没想到老师会给出这样的建议，甄晓娴嗫嚅道：“我知道—-我知道。明天，我跟单位告个假，带他看看去……”

甄晓娴这阵儿心里闷闷的，总觉得吸气儿时没劲没劲的。跟帅帅老师聊完了顺便去接帅帅时，甚至觉得连走路都有气无力。然而帅帅一见晓娴却开心地不得了，一脸明媚冲着晓娴扑过来，嘴里还脆生生叫着“妈妈，妈妈”。接着又好奇地问：“妈妈，你怎么来接我了。”

“你爸爸有事儿忙去了，让我来接你。”晓娴的工作朝九晚五，接送帅帅的事儿一般都是王鹏。王鹏脾气不好帅帅一直怕他。见甄晓娴来接，他一蹦三尺高开心的样子溢于言表，甄晓娴却高兴不起来。她看着天真无邪的帅帅纳闷地想：这看不出来呀！脑子有毛病能这样活蹦乱跳的？

那天跟帅帅回了家，甄晓娴也没心思辅导他，让他自己去屋里写作业。这可好嘛，没人在旁边儿盯着，帅帅就没完没了地磨蹭，不会了也不问。十一点钟，实在该睡了，甄晓娴才想起去房间看帅帅。低头一看，作业也就写了一小半儿，倒错了一多半儿。甄晓娴一咬牙狠了心说：“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今天已经不早了，睡觉吧，没完成就没完成，仔细明天老师批评你。”

帅帅却嘤嘤哭了：“我要写作业我要写作业。”

甄晓娴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不是也知道害臊吗？你怎么就不好好学习呢？你上床睡觉吧，别影响了明天白天学习。”

帅帅只好抹着眼泪上了床。甄晓娴没情没绪坐在小客厅一直盼着王鹏回来，想跟他商量一下帅帅班主任跟她说的事儿。心里反复想着班主任跟她说的，担任了这么多年班主任，第一次遇到帅帅这样的孩子，我也不是推卸责任，还是建议你们带着帅帅去看看医生。

甄晓娴不相信帅帅脑子有问题，可是当老师直接提了出来时，就由不得开始多疑。为什么怎么教都教不会，为什么考不好也不害臊，为什么考试才考几分……但是她左等右等的，王鹏却没有按正常点儿回来。她又不敢给他打电话，生怕他开车分心再出事故。安排帅帅睡下之后，甄晓娴一个在小客厅呆呆坐着。

王鹏终于回来了，还没等甄晓娴说话，王鹏一屁股坐沙发上疲倦的样子：“快快，煮碗面儿，我还没吃晚饭。”

甄晓娴起身开冰箱找面条忍不住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王鹏“嗨”了一声说：“真他妈点儿背，前边一个车子急刹车，我也跟着急刹车没撞着前边的车屁股，却被后边来的车撞了车屁股。事故不大但我全责，交的全险，花不了多少钱，但是修车又得好几天，这好几天的份子钱是一分不能少……”

甄晓娴叹口气说道：“真不知道成天过的啥日子。天天忙的屁股冒烟儿没个空闲不说，乱七八糟的事儿倒是一桩接着一桩。”她一边给王鹏煮面条，一边絮絮叨叨说了关于给帅帅看医生的事儿。

“要我说，咱们不看。我看帅帅啥毛病没有。”王鹏皱着眉毛说道。

“可是，老师说了，咱们总得给人个回话儿呀。”甄晓娴把煮好的面条给王鹏端过来。

“不去看。看了没事儿还好，要是有事儿更腻歪。”王鹏迫不及待噗噜了两口说。

“没事儿当然好，有事儿装没事儿才可怕。”甄晓娴坐在一边看着王鹏狼吞虎咽，犹疑着说：“要不，咱们去看看吧，也就耽误一半天的时间。到底是看看放心。”

第二天两口子带着帅帅去了儿童医院，晓娴看着帅帅，王鹏跑来跑去排队挂号各种检查测试……最终结果，智商正常偏低值。智力正常本来应该高兴的事儿，但是“偏低值”三个字儿就像一根针刺戳在甄晓娴的心尖上。

她突然感觉眼前一片灰暗，仿佛已经看到了帅帅暗淡的未来，庸庸碌碌的人生。不行，不能，我不能让帅帅再像王鹏一样没出息。甄晓娴痛苦地想到。

就在帅帅去医院不久，她路过商场门口时，看到有便宜处理的新百伦运动鞋，价钱和样式都很满意，甄晓娴赶紧买了两双。穿着去单位时，一个跟她不对眼儿的同事张姐有事没事儿搭讪：“吆，买了新鞋啦。挺漂亮呀。”

甄晓娴热心肠，笑着说：“人民商场买的，现在正打折，六七百的鞋子才两百来块钱。你要是看着漂亮赶紧去买两双穿吧。”

“恐怕是仿的吧。”张姐尖牙利嘴说道。

“是啊，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旁边另一个同事不冷不热来了句。

甄晓娴站在哪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儿。拙嘴笨腮不知道怎么反驳。

“你看看，”张姐又说：“这个标跟正牌的都不一样，晓娴你在哪儿买的？”

“商场门口。”晓娴诺诺。

“商场门口！总有些人站在商场门口买冒牌货，恐怕你买了假货啦。”

甄晓娴恨不得脱下鞋子扔到这些人的脸上。可是也只是想想罢了。

后来，十分贪睡的甄晓娴就添了个毛病：失眠症。那么爱睡的一个人经常半夜半夜睡不着觉，躺在床上大睁着眼胡思乱想。她想不明白，她勤劳善良这么好心肠的一个人怎么就过成了这样。孩子孩子学习不好，老公老公不知上进。而周围的人呢，不是因为她的善良而尊重她反而乘机欺负她，善良和好心肠反而成了她的软肋。

甄晓娴家的日子甄晓雅十分清楚。所以，她一直关心甄晓娴，平时聊天总是提醒甄晓娴不要安于现状。要想着发展自己。最好琢磨琢磨啥挣钱的门道儿。

甄晓雅有时候感慨，人在成长过程的环境真的十分重要。她们姊妹几个从小看着父母讨论什么挣钱怎么才能挣钱中长大，脑子里多少都有点儿“钻钱眼儿”。比如甄晓雅吧，虽然后来没做生意，骨子里还是生意人家的孩子。看见什么都动动脑子想想能不能挣钱。

那天她突然想起，早以前甄晓娴说过，王鹏有个表哥做医药生意，甄晓静又在医院，看能不能通过甄晓静的关系，从王鹏表哥那儿弄些药卖卖挣点儿外快。甄晓娴说了之后就没下文了，甄晓雅却记住了，觉得这个买卖能做。

她知道甄晓娴天性磨蹭，再加工作忙，还得管理帅帅，怕她忘了就屡次三番催促甄晓娴。此时的甄晓娴，同事同事关系不太好，又遇帅帅学习上的问题，哪有这些心思，总是心不在焉嗯嗯啊啊的。

甄晓雅心里生气，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偶尔跟甄晓静背地里埋冤两句：“晓娴太懒，不动脑子怎么挣钱，连我跟她说了她也不过脑子。”

甄晓静就安慰甄晓雅：“大姐呀，各家有各家的情况。我看着晓娴现在顾不来这些。等等再说吧。晓娴这几年的情景跟我那几年差不多。你就别说她了，说也不管用，等再过几年她长大了，看开了就想明白了。你记得我那几年了吗？你说我我听吗？”

甄晓雅叹口气说道：“我心里难受，心疼晓娴……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受过什么罪……”

甄晓静就说：“是呀，做人不易。啥事儿都得经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