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王鹏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说市里马上大拆迁，好多城中村，老小区都在拆迁范围内，他家住的这个小区就包括在里边了。

拆迁好啊，像他爸那头儿一样，开发商给房子给地，到时候一回迁，钱都用不着怎么花大房子就有了。若是还嫌小，稍稍添上几十万又能换套更大的。得了这个消息，他高兴的什么似的。晓娴天天嘟哝嫌住的地方太窄憋，这下子好，真要换了房子，他耳根子终于也能清静清静。

兴冲冲地，王鹏回了家就跟甄晓娴说这件事。晓娴听后高兴地直嚷嚷：“好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紧接着又噘嘴：“咱们刚费老鼻子力气装修好的房子，这要一拆迁装修费马上打了水漂。”转而又想：“到时候肯定是要换个更大的，坚决不能住回迁房。房地产商为了挣钱，净给回迁户有问题的房子，要么户型不好要么采光不好要么楼间距太小，她几个住回迁房的同学，没几家满意。可是，不住回迁房想换更大户型就需要钱，去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接着，甄晓娴开始唉声叹气：“还正赶上帅帅明年上小学。又想给他上个好小学，好小学还都不在片区内。去片外，除了找人花钱，每年学费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唉，哪儿哪儿都需要钱……”

王鹏还打听到，前几年甄晓静城中村买的那套房子也在拆迁范围内。王鹏又赶紧给甄晓静打电话：“二姐啊，你听到消息了没，市里搞拆迁，小山子村儿你们家那块儿也在拆迁范围内。”

甄晓静一听也来了精神：“王鹏啊，我天天在村里钻着，哪知道市里的事儿啊！你给咱仔细说说，让姐听听。”

“二姐你等着，我给你发个微信，里面信息全着呢，是我一哥们给我转发的。里边列了清单，咱们市里要拆迁的地儿都在上边，有我家现在住着的，也有你家那块儿的……”

甄晓静心里一阵高兴：“这下好了，我天天盼着你姐夫给我挣钱换大房子，这越盼越没盼头，挣不来钱房价涨的一塌糊涂……这次咱也沾沾光当回回迁户，住住那不花钱的大房子。”

不几天王鹏又打听到消息：“嗨，就那么一说。不是立马的事儿，根本不知道啥时候具体拆迁。这政府的事儿没个准，刚换新市长，拆迁的事又变卦了”。那天，甄晓静恰巧来市里办事儿顺便到甄晓娴家，三个人坐着唠嗑，不期然又听了这么一耳朵。

晓娴和晓静听了这个消息同时默默。尤其是晓静，这么多年波波折折过来已经变得越来越实际。一开始听王鹏说拆迁的事儿时，她心里未免会泛起一点幻想，以为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以为真能解决燃眉之急。

安琪安麟眼看着一天大似一天，她不得不为以后考虑。安麟可是男孩子，做父母的，无论如何也得给儿子买房子娶媳妇。就是安琪，虽说是个女孩，那也是她的心头肉，她以前经常想，但凡有可能，就要给安琪安麟每人买套房子。可是，这房地产市场从去年夏天到现在，跟疯了一样，她哪里还敢奢望女儿的事儿，先安排了儿子是正事儿。

所以，前几年城中村买的那套两居室从来也不是她的目的，不光是两个孩子没法分。就是他们一家人都住不开。她们已经四口人，安麟结婚再生个孩子，马上四口变六口，那么两间屋子可怎么住的开。所以，那套房子啊，她根本没打算住，就想着到时候给安麟娶媳妇用！

孩子们长起来多快呀。安麟马上上高中，不几年再谈个女朋友，紧接着就是娶媳妇生孩子。到时候市里那套给他们小两口将就着也能住。市里房子解决儿子娶妻生子，可是过年过节寒假暑假，小两口得回老家来吧，到时候安琪必定也带着女婿孩子回娘家。那可是老老少少四代人，就他们家现在这几间小屋子……所以呀，还得早做准备。

她们家在村边本来有套临街房，前几年年纪轻没算计，总觉得住不着还得天天儿惦记打理，太麻烦就给买了。钱呢，正赶上洪波当时手头紧，说用一下。结果这一用就再也没回来，房子变成钱，就从她手里过了一下，眨眼就没了。后来甄晓静后悔的要死，不卖那套房子洪波照样做生意，不卖那套房子等安琪安麟成了家结了婚，回家来还有个落脚地儿，这可好竹篮打水……

后悔过后还得想眼下的事儿。

他们家小四合院，东屋做厨房西屋堆杂物，东西屋子都小小的，再怎么收拾也住不进人去。北屋只有三间，中间客厅，左右两间，一间住老两口，一间住他们四口人。一开始他们四口人挤一张大床，后来安琪安麟大了，就在他们屋子中间打了介墙成了两小间，里间安琪安麟，外间他们两口子。现在这么住都已经勉勉强强的，再多上一口人真不知道怎么安排。眼看着安琪安麟成家立业，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甄晓静独自思谋，再买宅基地盖房子，且别说花钱受累，确实也不值得，毕竟孩子们未来是要往市里发展的，回家也是站站脚的事儿。这几年她打量甄妈妈，娘家姊妹虽说多，但除了她甄晓静嫁的自村，别的姐妹都在市里。其他姊妹回家有限住着有限，也就过年过节寒假暑假，回来也只住个三两晚紧接着拍屁股走人。

过不几年他们家就是这种情况。但是，住三两晚也得有个地方，没地方还真不行。左思右想，她终于想出了个万全之策：就着他们现在这个小院儿，在北屋上头建二层，啥事儿都解决了。花的钱有限又省事。孩子们回来了给他们住一下，人走后门一锁，打理起来也方便。

想好后甄晓静迫不及待跟洪波和公公婆婆商量，她以为大家会跟她想到一处，却不料她张嘴刚说想盖二层，还没顾得往下说理由，抖头就被泼了两盆凉水。三个人只有一个意思：能住开，别费劲儿！

公公婆婆都是受过苦的人，有现在这份家业觉得挺知足，再说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已经没劲儿张罗事。洪波呢，生意好的时候少坏的时候多。他手里永远是个钱紧，那阵儿正赶上坏行情，也确实是有心无力。安洪波听甄晓静说盖房子时，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想：盖房子盖房子，这明摆着又是钱。

许是习惯了，许是性格使然，甄晓静被泼了凉水并不罢休，不再给洪波和公公婆婆解释。一赌气自己张罗着找人找物开始盖房子。静下来时心里却像灌了苦瓜汁儿：这都为了啥，房子盖好了也不是我要住，还不是为了你老安家。

甄晓静早就盘算起安洪波叔叔，叔叔懂建筑，跟她也能聊得来。甄晓静直接去找安家叔叔，前因后果连带诉苦，跟叔叔一通好说。安叔叔坚决支持甄晓静，跟晓静说洪波爷俩糊涂，接着就给她分析：

“你家院子太小，站不了几个人，再说你也不是要急着住。我看啊……”安叔叔“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这样吧，你如果放心我，就交给我。我找上一两个人慢慢儿给你盖起来。”

甄晓静听了松口气儿：“找叔叔你就是放心你，我跟你一个意思。你年纪大又有经验，你给我张罗着盖二层。你还落个守家在地，省得老天拔地跟着工头去远处干活儿，到时候你也轻松我也放心。我这天天的，还得忙着上班儿，再说，我哪儿懂什么盖房子盖地的，这可真是娘胎里爬出来头一遭……”

安洪波心里十分不快却拗不过甄晓静，晓静却是认定了不管不顾。她心想，到时候你就知道早早盖房子的重要性了。她也知道安洪波不吭声多数情况是因为钱。她自己呢，后来也学乖了，不像前几年挣点钱都给了洪波，急用时手里一分没有。她自己渐渐也攒了几万块钱，她敢提出来盖房子也是因为手里的这点积蓄。给孩子们买宅基地盖房子不敢想，她算过了，盖个小二层这些钱还是差不离的。

把盖房子的事儿交给安家叔叔，甄晓静一家都该干啥干啥。安洪波做他的装修，甄晓静上她的班儿。安琪牙齿矫正一月去一趟市里也耽搁不了，弄完了牙齿还能就近去晓娴家唠会儿嗑。那天去晓娴家，晓娴像往常一样沏好了茶，姐俩端着茶杯说起前一阵王鹏的“好消息”笑一阵感慨一阵儿。

“不过，二姐。这次这个消息可是真的。你记得我跟王鹏结婚时买的那套房子吗？那个房子的手续终于全了。五证不全的房子成了真正的市政房。”甄晓娴高兴地跟甄晓静说。

“那可值了钱了！要不说你要知足嘛！”甄晓静说。

“我结婚那会儿，房地产商忽悠我们，说正办着手续，证儿马上就下来，他不这样说就买不了市政价。这可好，我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孩子都要上小学了证才算齐全了。话说间已经六七年时间，你可不知道为了这个证，我们小区老头老太太还堵过好几次市政府大门。这下儿好了总算成了，你知道这里外里的差多少钱吗！”甄晓娴说。

“能差多少！难不成能差了一百万！”甄晓静随口说道。

“姐，你可真厉害，就是整整一百万。证件不全那会儿只能买四十多万，现在证件全了，立马能买一百四十多万。”

“还真是啊！你买的那会儿我记得也就二十来万呀！”甄晓静吃惊地瞪大眼睛。接着又黯然叹气：“前几年我还想着卖了城中村那套小二室换套大的，你这么一说我彻彻底底死心了。”

“咱妈给一鼎在我们小区买的那套房子也值老了钱了，眨眼净赚一百万。春天那阵儿我哥买房子，咱妈还撺掇一鼎，让他卖了这套再添点儿钱换大的。这多亏没买，买了还不后悔死呀。”甄晓娴兴奋道：“我这就给咱妈和一鼎打电话，给他们报报喜……”说着，就拿起手机来：“喂，妈，是我，晓娴……”

听着甄晓娴在那里打电话，甄晓静却想到了自己家：“唉，在市里买个大房子越来越没戏，我也就是在老家盖个小二层的能力。”

“二姐，你也别泄气你那个小二室，虽然是城中村的涨价慢，这也得长个十几二十几万吧！”甄晓娴看甄晓静灰突突的样子赶紧安慰她。

“这个呀？”听了这话，甄晓静脸色才好转起来：“是，我们买的时候二十几万，现在也值个四五十万！”

“多亏咱们都早几年买的。”甄晓娴有些后怕地说。

“是啊，工资还是那点儿工资，房价可是坐了火箭往上涨。买的那会儿说买不起买不起，搁现在才真是买不起。”甄晓静说。

从晓娴家出来，甄晓静更坚定了信念，心想，我咬着牙也要把这个小二层盖起开。

眼看着，脚手架就搭了起来。

水泥运来了，红砖运来了，瓷砖贴上了，栏杆装上了，甄晓静看着慢慢露出模样的二层楼终于松了口气，中间的酸甜苦辣也都可以一语带过了。

然而，钱呢，她那几万块钱早就花完了，洪波又筹集了两万来块。等二层楼的毛坯屋子刚刚封顶时，钱又用完了。可是还要装修还有家具……安洪波对盖这个房子本来就劲儿不大，一会儿一会需要钱，一会儿一会两口子讴小气儿。这不，甄晓静又跟他要钱，不爱说话的人终于忍不住了：“让你别盖你非要盖，盖这个房子有X用！”

甄晓静厉害惯了的人冷不丁被洪波噎这么一句突然没了话。反过劲儿眼泪像开闸的水夺眶而出：“安洪波，我当姑娘那会儿没遭过的罪跟了你都尝遍了。盖房子是为我呀！要是我，随便有个窝就够。我辛辛苦苦操心受累还不都为了你老安家，为了老安家子孙，我这为好倒为出不是来了。自打盖房子起，你们老的老的耷拉着脸小的小的给我话，你以为我傻呀！没钱，不想盖，好啊，咱不盖了。”甄晓静撂了话，一转身哭着跑了。

安洪波一直在市里楼盘上揽小活儿干。那阵儿，安洪波也正一肚子烦心事儿，国家政策突然说五证不全的房子立马停工，赶上他分包的这个楼盘偏就是个证件不全。干的好好的说停就停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让动工。

其实，房地产商盖房子，有几个是证件儿跑全了才开盖？他干工程这么些年，除了给公家干的那几处买卖，其他私人开发商都是一边盖一边跑手续，能耐大的房子盖好手续基本差不多了，本事小的房子盖好了，手续也弄不全，那房子也是该卖了卖，等卖个差不多手里有了钱啥事儿不好办？不过是晚了点儿手续照样能凑齐。这政府一管制，市里的市郊的在建楼盘呼啦啦停了一大片。

尤其三环以外，楼盘密集的城郊附近，有的正挖地基，有的刚出地面，有的正盖半截儿，有的刚封了顶儿……一下子都停了下来，铲车横在工地上，吊车停在半空中，挖地基挖出来的土象连绵的山脉能蜿蜒出几里地去，哪怕用纱网盖上依然是尘土飞扬。开发商心急火燎的，这停一天工就晚一天开盘，晚一天开盘就晚一天收回成本，没事儿还好有事了可就是倾家荡产。但是也白没办法，政策的事儿谁也左右不了，这个时候就不是钱能说了算的了。

安洪波工地突然停工，只好给几个工人放小假。他也成了闲人一个在家晃来晃去。刚接这个工程时的高兴劲儿彻底没了。在他接的这些工程里这个算是大活儿，他当时粗粗算了下，干到年底，除了能把以前借的债还完，还能净挣二十多万，一下子就能翻了身，终于不用天天惦记还债了。可这一停工，全成了空花泡影。

他呢，还得时刻惦记这几个工人。给工人放几天假可以，放的时间长了可就麻烦了。谁家都是指着干活儿挣钱养家糊口的，时间一长人心就开始惶惶了。过不几天就得打听哪儿有挣钱的活儿，人家要干起别的活儿，他再叫人再撺掇一个工程队儿可就成了难上难……

正在按洪波心神不定时，他手下搞管理的小万找他来，说：“哥，我找了点儿小活儿，想用用咱们工程队。”“行啊，”安洪波一听这个高兴了：“赶紧给大家打电话开工，你就带着这几个人干吧！”小万又说想用用工地上的器械，洪波也一口应承下来。安洪波有自己的打算：小万这个人跟了他这么多年，人挺实在靠得住。他自己揽了私活儿就揽吧，关键不能给几个工人放长假，不能把工程队儿给散了……

结果，他这么大撒把，小万就可着劲儿造那些建筑器械，昨天去库房一看，折胳膊烂腿的家伙给他坏了一地，他心里后悔的要死，当时好心借给小万是因为这么多年弟兄，还不好意思跟他计较，说什么建筑器械租赁费，更没想到机器坏了怎么办……这可好，可着劲儿给他祸祸……这又是一笔损失……

因了这些事儿，安洪波好一阵儿了心情不好，自己又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心里有话倒不出来，晓静问他怎么啦天天闷闷不乐的，他也给她解释不了。甄晓静呢不问青红皂白还整天价叨叨叨叨叨叨，洪波早就听的心烦意乱。房子封顶时甄晓静又跟他说，钱花完了，这儿需要多少，那儿还需要多少……甄晓静站在他面前一笔笔细细算账，根本不管他手头有没有，是个啥心情，说起来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