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个文件夹,收藏着暂时离去的亲人。在这个清明飘雨的季节里,我时常这样感觉和想起他们。记忆中的爷爷,奶奶,外婆、外公、姨妈。。。。。。这些至亲的人们,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陆陆续续离开,我们也在人世间经历各种滋味逐渐成长,偶尔抬头仰望天空,便想起了在天堂里的亲人们。
爷爷,是最早离开的那个人。他去世那天,天出奇阴冷。天空暗层层下着小雪,一片低咽悲泣。家里的小广场站满了道别的人。那是六年级开学第一天,因为追悼会,就没去上学。其实,那个时候对死亡,很陌生。小孩子只觉得无聊,坐在二楼的走廊里,看着满屋子人,进进出出,忙来跑去。瞥见灵堂里满眼白布黑纱和花圈,才有种说不出的沉重和压抑。那天真的很冷。
爷爷,慈眉善目,啤酒瓶底后的眼镜片下是豆大的小眼睛。一点也不夸张,眼睛真的只有豆大。他是高度近视,所以,在我记忆里,他看报时,把眼镜一脱,把脸凑上报纸,几乎就要碰到鼻尖,然后一字一字的读出声。他读报很慢,一看就是一个半天。后来,他有了个放大镜,就稍好些,读起来没那么吃力了。再后来,他每天都等我放学回家后,叫我给他读报,他就在门口的藤椅里一躺,闭上眼睛,听报纸,样子很是享受。
他有一个小收音机也是不离身,有事没事就开着,津津有味听着里面唱评书。他最喜欢玩扑克。不过是非常简单的游戏,比大小,金钩钓鱼等等,我的扑克启蒙老师就是爷爷,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扑克游戏玩了很多年,每次他都玩得很开心,乐呵呵数牌,然后将牌一张一张摆放好,你一张我一张的发着,我呢心急,总是捻着手里的牌催他快点,可是,他也不生气,还是眯着眼把牌摆到你面前,哎!越长大越觉得这游戏没劲,我总纳闷他为何总是自得其乐,输了笑呵呵,赢也笑呵呵。总是开心着笑呵呵。现在想来,打牌,是他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一个人,一副牌,消磨一天的时光。据说爷爷年轻时候是共产党的模范干部,廉洁奉公,先人后己,一切老共产党员的优良品质在他身上都能找到影子。后来经历文革,吃了不少苦头,也落下了一身的病。最后,他是因心肌梗死而离世。那个时候的家,清贫如洗。
读高中那年,外婆得了病。医院反反复复进出了几次,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要回老屋去了。早上去看她,人已经缩得很瘦小,还是齐耳短发,梳理的非常整洁,只有发黄的眼珠和蜡黄的脸色让人看了心疼又害怕。一个月之后,她就病逝了,黄疸肝炎。我曾经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她的子女们到最后放弃治疗,把她送回家去,现在想来,有些事是无法阻挡和干预,老人在最后的日子里,或许想回到她最熟悉的地方,最温暖的床,在那里,才能给她最安心离去的理由。
外婆是童养媳,瘦小羸弱,从小就嫁到外公家,外公高大魁梧,对她呵护有加,两人相濡以沫、共同扶持,走过了艰辛的岁月。
特别是到了晚年,这两个老人,每天起早摸黑,还在小镇上经营了一个面店,维持生计。每次我去,他们总是热情地下一碗面,在面里窝一个荷包蛋,然后乐呵呵地看着我呼呼地吃。
他们的店面只有十几平米而已,前店后住,住的地方仅放下两张单人床,确切地说是将两张床的四周栏上了隔板,围成一个房间,床之间只容得下一个转身的距离。床单被褥虽是颜色灰淡,但总是非常平整的铺叠着,常留着一股刚洗晒过的肥皂味道。每次来,这便成了我的乐园,喜欢在他们的床上窝着看书,或者不厌其烦地从这张床一个跨步蹦上另一张床,在床单上踩出的褶皱,正如这两位老人眼角微微上扬的皱纹,一层一层,细细叠叠。
他们是小本经营,异地开门做生意,很难。听说还遇上过很多艰辛,收保护费的地痞、白吃白喝的无赖曾经纠缠过他们,请来干活的年轻人,手脚不干净,将他们的财物席卷一空,就消失人海。两位老人每天迎来送往着形形色色各种人物,对他们来说,讨生活的日子,一定很艰难。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有好好的家园,却要远离,在陌生的地方相依为命?后来听说,是因为孩子并不孝顺,总觉得老人麻烦,琐事不休,所以两位要强的老人最终选择了离开,离开自己亲手打造的家园,在异地开起了面馆。
看到过他们用来记录的账本,字体细小而隽秀,清晰而整洁,一看便知那是她的字。人如其字,她齐耳的短发,总是挽在耳后,总是喜欢穿着卡其色或灰色衣服,里面永远是整洁的小方领衬衫。结束一天营业后,她总会带上老花眼镜,将一天的开支收入记下,灯影下娇小身形,宛若一枝夜开的丁香。
外婆去世那天,我在一个僻静的边房里瞥见了他孤独的背影。一个人,点着一支烟,默默地坐着,脸上的表情木然。是平静?是悲伤?都看不出。长大后,便明白,最深沉的哀痛不一定需要最激烈的表情,最深挚的感情一定不是沉浮在脸上呐喊于口中,而是沉淀在心里,那无喜无悲的平静背后,才是他深如海般的丧妻之痛。每每想起这一幕,眼眶湿润。
很多年后,外公也离开了。在他离开前的几个月,姨妈却先他而去。这是最令人意外的意外。姨妈作为家里的长姐,一生坎坷,自小离家,远嫁贵州,好不容易在晚年的时候回到上海,原想安顿好子女,悉心照顾孙儿,便可享受天伦,不料积劳成疾的病痛,让她无福享受这世界的安乐,她匆匆离去,告别了这个世界上她最牵挂的人们。
我时常想着,天堂里应该有个收藏夹,暂时收藏了所有这些先我们而去的亲人。他们在那里,也应该时常感念我们这些尘世中的人们。
清明时节雨纷纷,或许,纪念和瞻仰亲人们最好的方式,不必刻意去寻找一个外在的纪念地,而是当我们回忆往事,当逝者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眼前,在我们心灵的纪念地里,思念与生命同样绵长。
愿天堂里的人们,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