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一、深圳前往中川镇的高铁上

胡云齐似乎像回到了二十年前。高三了,离高考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中川镇举办一场篮球比赛,他和高飞是镇队的主力球员,但是班主任饶老师不同意他们去比赛。性格温和的他默认同意了饶老师的禁令,那天的整个下午都呆在教室里,心乱如麻的翻着看了几遍都没看进去的数学习题册。自认为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的高飞却铁了心要去参加。他说,以后我们都是要离开中川镇的,这一场比赛不参加,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一场比赛不参加,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句二十年前的话在胡云齐的梦里听起来,仿佛就像昨日。但是二十年毕竟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二十年前的胡云齐大概也不会像这次一样,为了二十年前的老友,不顾公司上级的反对甚至解雇的威胁,在项目最重要的时间坚决了请了几天假。他就像少年时代的高飞那样,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出。

“可以让一下么?”似乎是有人敲了下胡云齐的肩膀,他不由得从梦中醒来。昨晚睡得太晚,今天一早又匆忙出门,导致他上车不到十分钟,就不由得在座位上头一歪就睡着了。

这也是胡云齐和顾一恒的初次相遇,不过是买了同一趟高铁,刚好位置相邻罢了。他不好意思的欠了欠身,让出一条通道出来,见顾一恒手上拿着一个行李箱,他又站起身来。

“我帮你放行李箱吧。”

顾一恒看着更年轻一些。不过胡云齐虽然今年已经年近35,但是由于早年前常年运动保持的好身材,加上发色仍然乌黑亮丽,因此显得他的样子并不老。更重要的是,他的发型仍然是18岁那年的小寸头,发际线不至于像他的另一位同学赖文光那样,只能靠稀松的几束刘海,维持了一点中年人的尊严。

他和赖文光倒是每年都能见上一两回。要么是他春节回中川镇,要么是偶尔赖文光到深圳来游玩,有几回赖文光想到深圳来工作,有一次还在胡云齐家里住了小半个月,后来还是回去了。而高飞倒是好几年没见了,微信的朋友圈也很少见他更新。

正好赖文光打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到站。高铁上信号不是很好,于是胡云齐放大了说话的声音。赖文光告诉他,古镇杯篮球比赛这几天要开赛,正好他可以回来看看。

“原来你是中川古镇的啊!”顾一恒有些惊喜,因为她的目的地也正好是中川古镇。

“你们那里小镇的中间,是不是有一条小河川流而过,因此就叫做中川?还有很多的民国建筑,那种古朴的骑楼?还有客家围屋?”

顾一恒看起来对中川古镇很有兴趣。胡云齐有一句没一句和她介绍了一些中川古镇的情况,他不是一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人,在高铁、飞机上也很少和邻座的人交谈,而且好像古镇他也不是那么熟悉了,工作那么多年,他也只是在春节或者别的假期的时候短暂的回去。

这次回去事发突然,他是在前几天上班的中途接到赖文光的电话,说高中同学也是篮球队的队友高飞因为流感不幸离世。于是他匆忙的和公司请假,为此还和本来就很讨厌的上司闹了不愉快。胡云齐在一家IT 公司上班,最近公司正在准备上线一个很重要的系统项目,节假日加班也成了常态。

高飞的去世太突然了。他们的上一次相见想起来还是在五六年前的时候,在春节的古镇,高飞携妻带子回来,刚好那年胡云齐也回古镇过年。那次高飞说他们公司以后要从厦门搬到大连去,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跟着一起过去,毕竟南方人到北方,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过来,而且还有老婆孩子。

后来就是在微信上偶然联系,还有就是赖文光那里时不时的会有些消息,因为高飞的父母还一直呆在古镇,赖文光也能从高飞父母那里知道一些高飞的近况。胡云齐也因此知道高飞后来还是一家人随着公司搬迁去了大连。只是没想到五年后竟然是这样的变故。

“你怎么会想到去中川玩?那只是一个小地方而已。”胡云齐对顾一恒一个人去中川古镇感到有些奇怪。

“那里有很多好看也很好玩的民居,我以前是学画画的,很想去看看。对啊,你不是那里人么?你更清楚啊。”

“我也不是那么的清楚。毕竟十五岁就离开古镇了,后来只是上学的寒暑假回去,工作以后就更少了。”

“那你父母呢?”

“他们都在深圳,和我一起住,不过他们总是说想回去。”

“古镇挺好的,我都向往很久了,终于有空可以去了。”

“现在不是节假日啊,你怎么会有空?”

“辞职了,觉得工作没意思就辞了。”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胡云齐说你加我微信吧,到古镇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找我。没过一会胡云齐又沉沉睡去,只是刚才的梦没有继续在做了。顾一恒刷着微信朋友圈,看到胡云齐之前发的一篇文章,标题是《故乡》,原来写的正是中川古镇。

我的故乡离此间不过五六百公里的路程。走出这个城市,一直往东北方向,过了梅县,出了广东之后的第一个小镇,便是我的故乡。

如果是乘坐火车,可以在夜间大约十点的时候出发,次日凌晨四点即可到达。如果是乘坐汽车,马不停蹄的开,遇上闲时不塞车的时节,不过3 个小时的路程。

路程未见得艰难遥远,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回不去的缘由。故乡无非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客家小镇,是幼时记忆里陈旧而狭窄的街道,每遇雨季泥泞不堪的路面,每逢清晨沾满露水的屋檐,还有街头巷尾不绝于耳的犬吠鸡鸣,弥漫在弄堂的米酒香味。

及至少年时节,故乡就成了离家远行后父母的牵挂与期盼,是岁月转换间爬上父母鬓角的白发,也是每个寒暑假期里攥在手中的车票。每逢回家的时候,总会近乡情更怯,仿佛初到异乡时的青涩。

到了工作之后,故乡仿佛是疏于联络的老友,是渐行渐远的美好记忆,是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时光。正如故乡石桥下的流水,再也没有了鱼翔浅底,河水潺潺的清澈,正如清明扫墓时坟前的那一抔黄土,伴随着祭祀的烟火,随风飘散在青山绿树之间。

如今所在的异乡,距离故乡遥遥千里。少年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觭梦幻想,也不知是否就是如今这城市里高楼大厦,花团锦簇的繁华景象。无论是此间的繁华都市,还是千里之外生于斯长于斯的小镇,都是安身立命的所在,都是此心安处的吾乡。


二、第一天的中午,中川古镇桥头的猛记客栈

胡云齐有时会想念古镇的发粄,那是他小时候习惯的早餐或者日常的点心,可是自胡云齐20几年前上大学离家远行后,只有偶尔假期回家的时候才能吃到了。

发粄一词大概只有客家人这么说,所谓粄,从字面来看,自然是大米制成的,客家地区不产面粉,于是用米磨碎后加水做成粉浆,再加些红糖和发酵粉,用杯或碗盛好,蒸熟后便是如开花馒头一般的米糕。下洋镇的发粄习惯用小杯子装好,似乎叫杯糕也是可以的。

一个小杯子装的发粄,小学时候的胡云齐一顿早餐能吃4个,那时的物价,4个发糕刚好是1块钱。以前1块钱能吃一碗手工面,古镇的手工面也是别有特色,手工打的面,臊子用的是用油炒过的牛肉沫,可以是干拌面,如果加一些牛肉汤,又是另一番美味。

古镇还有另一种大米制成的类似米粉的食品,当地人叫老鼠粄,不知为何叫这个名字,有人说是因为入口滑嫩如老鼠一般,似乎有些道理,似乎又难以联系在一起。老鼠粄也是胡云齐小时候最爱的小吃之一,比米粉更粗,味道似米粉又更爽口入味,这样的味道让胡云齐每次回到古镇时总是会想着要吃一两碗。

“猛叔,再给我来一碗牛肉拌面吧?”早上出门太匆忙,胡云齐只是在家里匆忙喝了一点粥。他妈妈还往他的包里塞了几个鸡蛋,但是他一个也没吃。到了古镇已经是中午的时间,他风卷残云一般的吃完一碗老鼠粄,肚子里还是不太踏实,想到牛肉拌面的味道,忍不住又要了一碗。

“猛叔你这手工面的味道几十年都不变,放的肉沫也是一点都不少。”赖文光也吃了一碗。

“现在外乡人在古镇也开了不少面店,但都是机器打的,都是放点卤牛肉,没有这当天的牛肉做的肉沫的香味。胡云齐,你要常回来吃才行,让你爸妈也多回来。”

猛记客栈在古镇的桥头,桥下是川流不息的金风河水,因为河水从古镇的中间经过,古镇也因此得名中川。猛记客栈开了快有三十年,一楼的门面是本地风味小吃的小餐厅,后面的院子是一栋自家建的五层小楼,用来做民宿。猛叔是胡云齐的本家堂叔,胡云齐的父亲是独子,因此和这位堂弟比较亲近。胡云齐从小就经常到猛叔家蹭饭吃,尤其是猛叔亲手做的手工面。

猛叔一直都是篮球的爱好者,虽然自己不打球,但是喜欢看篮球赛以及评点球星。以前胡云齐还打球的时候,猛叔还经常给他一些打球方面的建议。只是这些年胡云齐不再打球了,一来是多年IT工作积累的背伤,二来大城市里打球的伙伴越来越少,要找一块固定的场地也是困难的事情。

猛叔和胡云齐说起古镇杯篮球赛,说已经停办多年的球赛这几天就要开打了,可是球队的球员人选都还没有凑足。

胡云齐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古镇杯篮球,那真的是盛况空前。以前的古镇杯篮球赛每年一届,以金风河为界,分为河东队和河西队,二十年前胡云齐和高飞所在的河东队最后仅以一分之差落败,不过翘课去打球的高飞说他不遗憾了,打了一场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的比赛。遗憾的反而是胡云齐,而且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参加过古镇杯篮球赛。最近这十年古镇的年轻人近的到厦门打工创业,远一些的到广州深圳,留在本镇的越来越少,能打篮球的更是找不到几个。

“今年河西队兵强马壮,全是一帮中学生,现在金风中学校队的主力,河东这边就人丁凋落了,到现在还没凑够五个人。阿光,到时你也是队员啊,你虽然胖了,但是好歹控卫的意识还在。”

“猛叔,我打没问题啊,关键是你得忽悠胡云齐这个当年古镇第一小前锋复出啊。”

猛叔看着胡云齐,胡云齐没有做声。

“要是高飞还在就好了,你们三个人有内有外,现在也不到40岁,打败对岸那些毛头小伙不是问题。”

大家又不免聊起了高飞,胡云齐也因此知道了更多的关于高飞的事情。五年前高飞还是决定了随公司从厦门迁往大连,带着他的老婆和年仅两岁的儿子。到了大连后,工作和生活并不是那么的如意,公司所在的化工行业不算景气,台湾人开的工厂又对员工的待遇方面刻薄,高飞的收入不高,但又因为上有老下有小,一直不敢辞职重新再来。在郁郁不得志之下,工作劳累加生活压力,逐渐养成了酗酒的习惯。高飞的妻子对此也多有怨言,她不是中川古镇本地人,平时也不太愿意回来。这次是她带着高飞的骨灰回来,也是五年来第一次回中川古镇,高飞的父母更担心的是她这次带着高飞的儿子小繁回来,以后可能小繁就要跟着她回到北方再也不回来了。

胡云齐听了之后心里不免有些唏嘘和伤感。他再也见不到那个曾经做事情义无反顾一往直前的那个少年了,那个可以笑看风云、把烦恼轻易就抛诸一边的老朋友原来也不能免俗,在世俗生活的压力面前一样低了头。

“高飞当年要不走就好了,去了北方,各种不适应,工作上又不顺心。以前在厦门的时候隔三岔五的还能回来,没啥事我们俩还能喝两杯。我当时就劝他,实在不开心,就回古镇得了,家里小门店做点生意,挣不了大钱,却自由自在,怎么着都不会差啊。要是我当初力劝他回来就好了。”赖文光言语中难免有些自责。

但他也知道即使没有这一场意外,高飞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如果当时不跟着去北方,在厦门当地找不到工作怎么办?他们夫妇俩都在同一个公司,收入并不高,少了一个人的收入,每个月的开支都是问题。回古镇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高飞的妻子愿不愿意是一方面,高飞自己能不能说服自己回来都是个问题。在外闯荡多年,没有混出个样子也就罢了,灰溜溜的回来守着家里的一点家业,只怕在古镇见了谁都抬不起头来。

“猛叔啊,你刚才说的也不对,就算高飞还在,我们估计也打不过对岸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高飞这几年早就不打球了,而且他喝酒喝得厉害,身体弱得和40多岁的人差不多。不然这次也不会小小的流感就出这么大的事。”

“阿光啊,你酒也没少喝,这镇上的酒馆你哪家没少去?我们家客栈你也一年也喝了小几十斤酒了吧?”

“好吧,以后不喝了,改跑步,跑马拉松,现在流行这个,据说古镇明年要搞国际马拉松比赛。胡云齐,你听听,国际马拉松,古镇都国际化了。这几年古镇民居名声传出去了,平时还经常有老外来,猛叔客栈这生意也好多了。”

胡云齐还在想着高飞的事,他心里总觉得很难受,甚至有些愧疚。他觉得作为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自己关心高飞太少了,这五年来想得到的联系竟然屈指可数。每次都只是微信上偶尔问好或者问一些琐碎的事情,每次都是寥寥数语,有时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语从何起。而且不只是这五年,以前高飞在厦门的时候,胡云齐和他也往来极少,有时出差或回家路过厦门,想过要去找他,又想他已经成家,小孩又年幼,以为他肯定是没有空出来的。想到这些,胡云齐心想,下午一定要去高飞家看看他的父母。

胡云齐正在发呆的时候,赖文光过来拍了下他肩膀,说他要去上班,篮球赛的事情好好考虑下。胡云齐嘴里应付着,心里却还在想着高飞的事情,正在兀自感怀的时候,突然远远的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慢慢走近,看着颇有些面熟。走近时一看,原来是顾一恒在古镇一路上找中午吃饭的地方,找到猛记客栈来了。


三、第一天的下午,古镇河东街高飞的父母家里

胡云齐和高飞在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相识,两家人住在河东街上,相隔不过几十米,现在的河东街还是二三十年前的样子,走在这个陈旧的小街,还能经常想起他们从小一起抓迷藏的样子。

河东街的两旁全是一排的骑楼,骑楼临街的柱子是小朋友抓迷藏时最好的藏身之所,以前的河东街没什么汽车,几十个小孩在街上追逐嬉戏是经常见得到的事情。现在却是很少了,家长们都担心街上时不时飞奔而过的汽车、摩托车带来的危险,小朋友们也学得乖了,都在家里或者在骑楼的柱子后面,安静的玩着手机。

现在的河东街变得更加拥挤了,小时候觉得宽敞到可以恣意乱跑的街道,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逼仄。高飞的家门口挂着大大的白色布幔,家门口贴着讣告,几副锣鼓摆放在一旁,还有几个街坊邻居在帮忙张罗,一副丧事准备就绪的景象。

“我们现在就怕这次陈也芙回来,以后就再也不带小繁回来了。”

高飞的母亲有几分焦急,但又更多的是无奈。她说高飞一家三口搬到大连之后,他们夫妇俩去过几次,但每次都住不久,大连对他们来说太远了,对古镇的人来说,出了福建基本上就是北方了。

到这两年他们老俩口年岁渐长,去的又更少了。甚至这次高飞发生意外,他们俩都没有去大连,等高飞的妻子陈也芙在那边后事都办妥了以后,再带骨灰盒回来。

高飞的父亲没有说什么,他向来不是那种能争辩的人,他的样子看起来比前几年胡云齐见他时又更苍老了。似乎他还沉浸在丧子的痛苦之中,原本就爬满皱纹的额头更加舒展不开了。

高飞的两位姐姐也在一旁,她们的情绪明显激烈多了。她们嚷嚷说这次陈也芙回来了,小繁必须要留下,毕竟高飞是家中独子,又只有小繁一个孩子,要是给陈也芙带回北方,以后回来还不知道何年何月。

胡云齐看着高飞的父母,内心那种无名的伤痛似乎又要涌上心头。高飞家的客厅采光不好,即使是大晴天的下午时分,也没有多少光线透进来,这显得氛围更加的压抑沉闷。胡云齐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想到临时准备的两千块钱,塞到高飞母亲手里。除此以外他也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

“陈也芙本来说昨天可以到的,临时又说要明天才能到,还说到了也不住家里,要住到外面酒店去,你说这像什么话啊?”

胡云齐只好宽慰了一下高飞的母亲,又再闲聊了一些家长里短。高飞父母问胡云齐父母的近况如何,问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

“他们说今年要回来过年的,说深圳过年的时候没什么人,比平时还要冷清,还是怀念古镇过年的时候热热闹闹的。而且过年的时候也要回来扫墓的。”

走出高飞家门的时候,胡云齐想到还得再和单位请假,高飞想着还是要少年时的好朋友最后一程,这样的话原来的假期可能就不太够了。虽然想到请假的难度,但他还是没有半分犹豫的打通了公司领导的电话。


四、第二天的清晨,金风河边的篮球场,微风轻拂,远处的天空朝霞绚丽多彩

清晨的金风河,远远望去一层层的碧波荡漾,河边的青草随着微风轻轻摇摆。河边是灯光球场,今年经过了翻修,绿色的塑胶场地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的利落和漂亮。赖文光早早的就到了球场,只见他手上拿着篮球,一个脚步诡异的欧洲步,突破至篮底后一个漂亮的反手挑篮得分。旁边一个穿着坎肩的壮汉想要给他一个盖帽,不想却扑了一个空。

赖文光远远的看到胡云齐的身影,招手示意让他过来。昨晚赖文光临时给胡云齐发微信,然后明天一早到河边球场来,说会有惊喜。胡云齐走近了一看,才知赖文光所说的惊喜原来是另外一个故友,同样也是高中同学的胡有标。身材魁梧的汉子胡有标转过头咧开嘴冲着胡云齐呵呵的笑。

胡云齐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想来他们上一次的见面已经是三年以前了。那一次还是胡有标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到深圳,早早就约了胡云齐见面,但是却在喝得半醉快到半夜的时候,胡云齐才接到胡有标的电话。电话里,标老板似乎还很清醒,大声的说兄弟你在哪儿,我现在叫司机开车带我过去,你等着我,一定等着我啊。

三年前的胡有标看起来是事业有成、各种项目忙得不停的生意人,据说在厦门开了电子厂,还请了不少古镇的年轻人去打工帮忙。那几年胡有标的生意应该是不错的,古镇的温泉修缮、道路建设,还有老人院的改建,这些本地的市政工程都有标老板的捐款。他们家在河东街后面,原本由胡有标父亲手上盖起的三层小楼,后来被胡有标加建到了7层,外墙和内饰都装修的富丽堂皇。

7层的小楼在古镇的街上显得尤其突兀,本来这两年古镇渐渐的成为旅游景点,政府对古镇的规划也愈加严格,金风河两边河东、河西两条街道的民居都不得私自改造,胡有标家的小楼虽然不是传统民居,但也在限制之列,却可以加建到七层。能享受这样的额外福利,自然是因为标老板知名企业家的身份,每回胡有标回到古镇,古镇的镇长都要到七层小楼里喝两杯茶,和本镇著名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于总聊一聊当前的宏观经济形势,顺带推荐一两个古镇正在建设的项目。

只是这两三年他回古镇少了,胡云齐听赖文光说镇上有传言说他的生意不太好了。一个是原来在他公司打工的年轻人有一些被辞退,还有一个是那栋七层小楼据说已经抵押给了古镇的信用社。于是明显的变化在于,这两三年胡有标偶尔回古镇,去七层小楼喝茶的除了镇长以外,还有信用社的主任。赖文光说他也问过胡有标,胡有标说生意转型为贸易公司了,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了,和信用社贷款也是因为生意要扩张,需要更多的资金。

“来,投两个球?”胡有标把球丢给了胡云齐。

胡云齐笑了笑,站在三分线投了一个,结果偏得还不算离谱,打到篮筐的外缘又弹了出来。

“我已经很少打球了,你应该也不怎么打了吧?”胡云齐看着胡有标略微发福的身材。

“我现在没啥事就打了,状态越来越好,仿佛找到了中学时代的感觉。”

“又换车了?你的女司机这次没有来么?”胡云齐看了下旁边停着的特斯拉,心里犯嘀咕,这古镇上有充电的地方么?

“啥女司机?”赖文光问。

“上回标哥来深圳,半夜约我见面,他喝大了,一个美女给他开的车,他说是他的专属女司机。”

“标,啥时候带回来看看啊?”

“别闹,早散了,就是一场露水情缘。”

投了一会儿球后,三个少年时的伙伴渐渐的停止了嬉闹。他们难免又谈到高飞的话题,气氛也不由得变得感伤起来。以前他们四个都在金风中学校篮球队,高飞是绝对主力,负责掌控全场,既能组织也能得分,胡云齐是非典型小前锋,不擅长投篮,但是胜在弹跳好,金风中学跳高记录的保持者,即使投篮不好,但能抢篮板能突破,从来也是主力阵容中不可或缺的好手。

赖文光和胡有标则是稳坐替补席,但胜在对篮球的极度热爱。而且这种热爱一直保持至今,即使已是中年,还能一大早的起来打球。

“高飞要是一直在古镇就好了,生活中有什么烦恼,打一场球就没事了。你们看看我,吃饭上班打篮球,结果就胖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高飞有什么事不和我说,不过大家离得远,这几年我们联系的也太少了。我昨天去他家了,看他们家现在这样,心里堵得慌。现在高叔叔他们就担心小繁会被带走,以后很难再见到了。”

“阿光说的对,高飞要呆在古镇就好了,娶个我们古镇本地的媳妇,小繁也可以留下了。”

“你自己怎么不找个古镇的媳妇?外面花花草草还没有玩够啊?这次回来是不是也顺便相个亲,我到镇政府找个年轻漂亮小姑娘介绍给你。”赖文光揶揄着胡有标,一边准备收拾东西。他的上班时间快到了,他在镇政府工作,平日里上班都不敢怠慢。

“你们苏镇长现在对你怎么样啊,上一回喝酒我和他说了,你是我发小。”

赖文光嘴里应付着,心里却在想还能怎么样,明的不会怎么样,暗地里弄些小动作那可还是时常有的事情。而且他想胡有标和苏镇长的关系连酒肉朋友都称不上,何况这两年胡有标的捐款已经不如以往了,也许镇上的传言未尝不是真的。

“对了,篮球比赛都给你们俩报名了,后天下午,一场定胜负,胡云齐你也复出吧,就算为高飞打一场球。”

“我不一定能打,先别算我。昨天高叔叔说明天做一天法事,后天上午出殡。送高飞走了后我就得赶回去。”

“你回程的票订了么?要没订的话就打完球赛后再走。这场球不打,我们几个下次打这样的比赛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赖文光没等胡云齐回答,自顾自的就骑上摩托车就走了。

“你的背还行吧?我们俩再打会儿?”胡有标看着胡云齐。

“投投篮还行。”

“投篮有啥意思,我们单挑吧,一局五个球,谁输了到猛记客栈请一碗牛肉拌面。”


五、第二天的正午时分,猛记客栈门口的大榕树下

“这是本地最好的丹枞,饭后喝一杯润肠胃。胡云齐,来一杯。”

胡云齐的记忆里,从小猛叔都是在这榕树下每天泡好了茶迎来送往,以前他的父亲还在镇上居住的时候,每天都会来喝上几杯茶。喝茶只是其次,无非是找自家兄弟聊聊天,有时遇事了还可以找个人商量谋划。这也是胡云齐格外怀念古镇的地方,尤其是少年时期的古镇,从来都不会觉得孤独,平时无事走在大街上都很容易碰到熟人,要么是街坊邻居,要么是父母那一辈的长辈。无论有事没事,都要停下脚步来闲聊个几句,聊完之后还不忘说一句,“我不和你多说了,我这手头上事情一堆,先走了。”古镇的人们仿佛就在这样悠闲与繁忙之间度过四季,度过这几十年的漫长岁月。

但这是10几年前的古镇,现在的古镇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大多外出闯荡,混得好的在外事业有成,事务繁忙,自然回来的少,混得不好的更加是觉得没有脸面回来。而且在很多年轻人眼里看来,在外面的大城市里混的再不好,即使是普通的白领工作,一个月的收入怎么着都比呆在古镇强吧?古镇曾经是广东福建两地商贸交汇的集中地,但那已经是改革开放初期的事情了,那时风光的乡镇经济现在已经今不如昔了。

“现在古镇开始走旅游路线了,你看现在大街走的人是不是觉得好多都不认识?那些都是外地人,有的是搬过来做生意的,有的是过来旅游的,古镇现在已经是远近有名的旅游景点了。”

猛叔所言非虚,胡云齐从榕树下往河东街一眼望去,狭窄的街道上停了几辆旅游大巴车,街道两旁的不少店铺都开门营业,这与前几年他所看到的那个日渐萧条的古镇已经大为不同了。这次停歇长达十几年的古镇杯篮球赛重燃战火也是一个体现。

“我爸妈前几年搬到深圳也是因为古镇上熟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搬走了,到了晚上不到八点钟,河东街整条街都是黑的。白天也是一半以上的店铺都是关门的。”

“让你爸妈应该多回来看看,现在又慢慢热闹起来了,你看桥头的那几个卖牛肉丸的,生意多好,你们家隔壁那个胡小炮,现在卖牛肉丸赚了不少钱都跑到厦门买房去了。”

“胡小炮前几年不是在有标那个公司打工么?”

“他那个公司打工能挣什么钱?阿标现在一年挣的可能都没有胡小炮多。现在都在传他外面不知道欠了多少钱。”

“应该都只是传言吧?”胡云齐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在打鼓,早上一起打球的时候虽然没有异常,但以他对这位发小的了解,有标的行事风格比较冲动,做生意方面顺境也就罢了,逆境的时候有可能是会走向极端的。而且他遇到了困难了往往不会和亲近的人说。

“这次比赛胡小炮参加么?”胡云齐想起来比他们小几岁的于小炮当年在篮球方面也是一把好手,单挑能力尤其出众,一手三分和急停跳投更是拿手。

“这两天说是去厦门送牛肉丸去了,他的牛肉丸生意真的好,厦门的很多老乡经常和他几十斤几十斤的订。”

猛叔也说胡小炮现在小日子过的不错,留在家里赚的钱比很多去大城市打工的都要多。

“你们这些年轻人,个个都想着出去,呆在家里的,也三天两头的呆不住。但是出去就一定那么好么?”

“也不是那么好,没有古镇这么自由,没有古镇的手工拌面,没有古镇的温泉。”

“赖文光还整天想着出去,他在这里也呆腻了,在镇政府做点事,要看领导脸色,拿的钱又不多。”

“他和我说过,也问过我深圳有什么工作机会。前几年就在问我了,但他一直下不了决心。他性格就不是一个能下决心的人。”

“他主要的问题就是苏镇长,苏镇长哪天调走了,他就活过来了。”

胡云齐的心中还是希望赖文光一直呆在古镇的,就像猛叔的猛记客栈一样,让他回到古镇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像他这次回来,家里的房子也有大半年没人收拾了,昨晚住了一晚,今天就过来和猛叔说,想在猛记客栈住两天。

他们这一辈走得近的同学中,现在也就是赖文光呆在古镇了,有这么一个发小一直呆在这里,让胡云齐从内心里觉得他自己也一直没有离开古镇,回到古镇也有个老同学帮忙照应,多少可以免除一些生疏感。

猛叔说的对,古镇的街道上走动的人越来越多是他不认识的了,除了远来旅游的人以外,还有一些是从周边乡镇搬到古镇的居民。猛叔说有些是带着小孩在古镇小学或中学上学的,有些是在古镇上做一点小营生的。现在古镇逐渐恢复以前的热闹景象,旅游带动了人流量,周边的人口也在向此地集中,在这里做点小生意也是足够养家糊口的。

“古镇的温泉你晚上可以去洗洗看,现在干净多了,政府现在还专门请了人去清理。卫生条件比以前好多了。”

“昨天路过了,那里温泉一条街好热闹,河西街半条街都是开浴室温泉的,楼也建得很高,估计都是挣到钱了。”

“河西街以前有温泉,但是没什么用,只能用来种青菜。现在不一样了,外来旅游的人很多都是冲着温泉来的,我们本地的温泉绝对天然,地底下随便一挖都是温泉。现在生意都好得很,去年门票就已经要10块钱了,现在天气还没冷,等过一阵子,估计还得涨价。”

“河西温泉,河东牛肉丸,古镇双绝。”

“嘿嘿,你看我这客栈都建起来了。以前是猛记拌面,每天卖点早餐,然后闲一天。现在可就不一样了,你看我刚刚才忙完。”

“猛叔你现在这生意,一年没少挣钱吧?”

“生意还不错,三十间客房,碰到旺季,基本上每天都是满的。现在外地人来这里看民居的太多了,你那个朋友昨天也住过来了,说很喜欢在桥头看着整个古镇。”

“哪个朋友?”胡云齐一脸疑惑。

“那个来古镇画画的姑娘,顾什么?”

原来猛叔说的是顾一恒,昨天她到猛记客栈来吃了一面牛肉拌面,胡云齐和她聊了几句。

“后天的篮球赛我还赞助了几千块,等明年有钱了再赞助多一点,直接冠名,就叫猛记篮球对抗赛。”

“那猛叔你得亲自上场了。”

“我不上场,不过你得上场,后天的就得上场,我们河东街都快凑不齐人了。”

猛叔年轻的时候也不太打篮球,但他一直热衷于篮球,以前胡云齐在古镇上学打球的时候,每回打完镇上的比赛,猛叔都会和胡云齐唠叨几句。有时是分析他的哪个球没处理好,有时就像教练一样,对攻防战术进行点评和建议。胡云齐还记得中学时代好几回的总决赛都是在猛叔的店里看的,那时高飞也每回都在,每回猛叔点评的时候,高飞也像个大人一样和猛叔掰扯几句。

“要是高飞还在就好了,你们俩当年那个配合啊,行云流水,当年打的河西街的人落花流水,整个古镇就没人防得住你们俩的组合。以前没有,现在这帮毛头小伙也不行。”

“高飞这些年也没有打球了,不过如果他还在古镇的话,他就一定还会打。”胡云齐心中难免有些伤感,想起了当年他和高飞一起经历的那些精彩的球赛,甚至一些进球的画面他还清晰的记得,而他和高飞上一次打球至少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后天你还是打一打,现在河东街能打球的年轻人不多,加你、有标和阿光,差不多勉强组个队和河西街打一打。河西街这两年有几个金风中学校队的年轻人,能跑能跳能投,号称篮球打遍古镇无敌手。”


六、第二天,夜半时分的温泉街,白天的闷热褪去,夜色里添了几分清凉

河西街公共浴室里见到熟人的机会就多了,外来的游客多去酒店里泡温泉,但对本地人来说,只有围墙围着的露天温泉才是心头所好。光着脚放在水池子里,温泉就从脚底的石缝里汩汩的冒出来,一边躺着一边和同镇的人天南地北的闲聊,有时是大到国际形势,有时是小到古镇上的家长里短。公共浴室的水池子是谈天说地最好的场所,在氤氲的水汽之中,聊天的人状态极为放松,也看不清不远处其他人的样貌,有时聊到一半,距离一两米的地方突然有个熟人的声音幽幽的传来。有时前一天在澡池子里说的某个八卦,第二天就传遍河东街和河西街了。

赖文光下了班早早的开了摩托车接上胡云齐,带到家里吃了顿家宴,酒足饭饱后两个人散着步,一路走到了河西街的公共浴池。赖文光也叫了胡有标一起吃晚饭,但他说有别的事情就不过来了。

河西街的公共浴池确实比以前整洁干净了,门口还有本地的老大爷看门,本地人免费,外地人进去还得收二十块的门票钱。赖文光作为本地知名的镇上干部,大大咧咧的就进去了,胡云齐要进去的时候却被老大爷拦住了,胡云齐连忙说了几句地道的本地话。老大爷嘀咕着说怎么没见过你,又放他进去了。

赖文光说现在看门老头很有责任心,每个月镇里给他发2000块工资,积极性很高。除了公共浴池以外,古镇这两年也开始了有序的市政管理,古镇的街道、小巷都不再以前那样,垃圾丢的满地,每天早晚都会有专门的清洁队负责打扫。胡云齐这次回来也明显感觉到了古镇秩序的不同。

“现在这个时间点来好,每天晚上10点后都会重新清理一次池子,而且这个时候人也少。”

整个公共浴池大概七八十平方米,隔着水雾看似乎不到五六个人,古镇的人都很早休息,10点过后还在外面晃的,多半是外地的游客或者本镇的年轻小伙。胡云齐看了下同池的另外几个人,看着都很面生。

“刚才出门的时候你媳妇还叨叨了几句,没事吧?”

“没事,她就是喜欢说,而且这才十点出头。”

“你媳妇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唠叨你。”

“主要是嫌我不挣钱,不过也是没办法,政府里就是发这点工资。”赖文光高中毕业后去泉州读了一个大专,一半读书一半晃荡,拿了个文凭后家里帮他找好了关系安排在镇政府。媳妇是家里帮忙张罗的,在本地的医院上班,两个人以相亲形式见了一次面,彼此觉得还不错,很快就定了下来。小孩也生得早,生了个女儿,现在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赖文光的家境其实还可以,在镇政府上班,明面上的收入不高,但福利方面能省下不小的开销,而且赖文光的父母在古镇建了有三栋楼,另外两栋现在出租的收益也比较可观,赖文光又是毛家唯一的男孩,大多数的租金都用来补贴他了。

“这次有标回来,本来想问问他厦门有什么好机会的,结果他又不知道有什么事,吃饭不来,泡温泉也不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和我们苏镇长花天酒地去了。”

“你这是一直想出去闯荡啊,你媳妇会同意么?小孩还那么小,而且你爸妈还得让你在家给他们生孙子吧?”

“一直都没有出去过,心里总是觉得不能一辈子守在这里,我现在才40岁,正当壮年啊,现在不出去,以后更没有机会了。你也帮我看看深圳那里有没有什么好机会,实在没机会我哪天出去看看也行。”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机会,现在接触社会好少,每天就是在公司里写代码,看代码,熟练工种。要不我和你换换?”

中学时代他们几个人也经常在这个时间点泡在浴池里,不过那时更多的是憧憬未来。高飞说我要远走高飞,到有草原有雪山的地方去,胡有标说我能出省就满足了,于是大家打趣说你骑个摩托车踩多两脚油门就到广东省去了。赖文光说以后我一定要娶个外地姑娘,最好是那种江南女子,清秀水灵,温柔体贴。胡云齐说,不管你们以后去哪儿,我们还能有机会一起泡温泉,一起打球就好了。

“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泡温泉了,泡久了手都起褶子了。”虽然时间只是初秋,白天的气温仍然不低,但是由于古镇地处丘陵地带,早晚温差大,到了晚上气温也不过是十几度。这样的微凉天气泡温泉是很舒服的,泡了半个多小时后,胡云齐感觉到这些年一直有伤的背部明显轻松了一些,似乎疼痛感也不太明显了。  阿光都热得冒汗起身坐在水池旁边,胡云齐还是躺在热水中,享受着难得的放松。

“明天傍晚河东篮球队要赛前训练,到时你也一起来啊,鞋和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球服还是猛叔的冠名,球衣前面的logo是个猛字,哈哈。”

“我太久没打了,明天和你们投投篮再看吧。”

“你不打,我们就没人了,而且有你在,我们才有机会赢河西街。”

“河西街都是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我们打不过吧?我今年35,你赖文光,今年都第三个本命年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河西街的小伙子都已经放出风声了,要赢我们二十分以上。”


七、第三天,清晨时分的猛记客栈,初升的太阳穿过大榕树的叶子溜进客栈来

前一晚泡完温泉后,胡云齐的睡眠也踏实多了,睡得很沉,也没有做梦。他早早的起来,帮猛叔收拾店铺里的琐碎事务。于二叔正在和面,让胡云齐帮他把一早刚买回来的新鲜牛肉剁碎。这个活中学时代胡云齐就经常干,剁好后看着猛叔把肉放进油锅煎炒,又添加些许葱花、酱油,闻起来都觉得香味十足。

“标老板,来一碗牛肉拌面?”

猛叔和胡云齐同时抬起了头,原来是顾一恒。

“你是问这位小胡老板吧?”猛叔搓了搓手,一看墙上的时钟,这才早上六点。

“那就问这位小胡老板。”

“小胡老板的牛肉还没剁好。”胡云齐笑了笑。

“小胡老板,你先给小顾泡茶吧,我这面快活好了,等下给你们一人煮一碗。”

古镇本地人的习惯是早上起来即使没有吃饭,有客人来了,茶一定要先泡好。胡云齐奇怪顾一恒怎么起这么早,顾一恒说想去画一下清晨的古镇民居。猛叔远远的听到了,说我煮面要快一点,这天气看着都差不多要亮了。

“你专门辞职了过来画古镇的啊?”胡云齐想起在高铁上顾一恒和他说起辞职的事。

“我是专门来画画的,至于辞职嘛,以前就不想干了,刚好给自己放个小长假。”

“我很喜欢画画,一直想自己出个画册,早几年就看到古镇民居的报道了,终于找到机会来了。”

顾一恒从背包里拿出昨天的画稿给他看,胡云齐不太懂画画,但对画里古镇的样子觉得挺亲切,毕竟这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没想到画在纸上也是如此好看。

“你以前在哪儿上班?”

“基金公司,整天看股票,写分析报告,做 PPT,都是些重复无趣的事情。”

“我的工作才是无趣,每天写代码看代码,对着电脑看一整天。”

“你不是喜欢打球么?”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可是你怎么知道?”胡云齐有些诧异。

“猛老板说的。”

原来顾一恒住进来后,已经和猛叔混的有些熟悉了。顾一恒问了他许多关于古镇的事情,猛叔又是话多的人,除了说小镇的掌故以外,又多嘴说了一些胡云齐的事情。

“猛老板说古镇明天有篮球比赛,小标老板你要上场么?到时我去给你加油吧!”

“我还在考虑,我好几年没打了。”

“能去就去打呗。猛老板说你这次回来是因为有发小过世了,那个发小还是你以前的球友,看起来篮球在你们的友谊中有着很重要的地位。”

“猛叔你好像说的有点多啊。”胡云齐看着端着两碗面走过来的猛叔说。

“嘿嘿,你们吃面,胡云齐,给你这碗是大份的,吃饱一点,下午我看你们训练去。”


八、第三天,古镇河东街高飞家

赖文光和胡云齐在高飞家见到了高飞的妻子陈也芙和儿子小繁,他们前一晚才匆匆赶到古镇。小繁今年7岁,见到爷爷奶奶也没有特别的亲近,一来他一直随父母生活在北方,与爷爷奶奶见面不多,二来突然遭遇变故,年幼的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高飞的父母坐在客厅里,也是沉默无话,不知是之前和陈也芙已经谈了很多了,还是从见面到现在就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好说。

高飞家门口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进进出出的都是人,有准备弹奏乐器的乐队人员,有准备做法事的和尚,还有河东街上帮忙的街坊邻居。这种热闹一定程度上冲淡了一点悲伤的氛围,只是音箱里哀乐奏起的时候,又在提醒着人们这是一个年轻人的葬礼,一个年仅40岁、多年外出的本乡人,在遥远的北方客死他乡。

赖文光和胡云齐见到陈也芙,高飞父母简单介绍了一下,五年前他们曾经见过面,陈也芙很快就想起来了。陈也芙向他们俩简单的介绍了一些高飞过世的情况,原来是因为突发流感,很快感染肺部,又导致器官衰竭,没有抢救过来,前后不过几天就走了。陈也芙让小繁叫毛叔叔和于叔叔,小繁没有说话,胡云齐想着小孩心里是悲伤的,伸过手去摸了摸他的头。

小繁的样子和高飞颇有几分相似,胡云齐在努力的回想高飞七岁时的样子,他们相识的时候大概也是彼此六七岁时的光景,但记忆一向不太好的胡云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年幼时的高飞了。他脑海里的高飞,一直都是高中时那个篮球队里最具有个人英雄主义的少年,可以在球场上为了队友出头和对方打一架,可以一个人运球死活都不传球,一定要过掉对方五个人之后再飞身上篮。他的上篮就像勇敢的战士一样,先把人丢出去再寻找投篮的机会。

胡云齐想起高中有一次球赛,比他们高一届的一个同学防守他的时候故意绊了一脚,态度还很蛮横,高飞捏着拳头就冲了上去,两个人立马就扭打在了一起。因为这事,高飞还差点受了处分。再有一次就是胡云齐有个同班同学,只是因为胡云齐后一排的女生向他询问数学题,多说了几句话,这位同学因为对那位女生有些意思,看在眼里却记恨在心里,于是在外面放话要给胡云齐好看。这事被高飞知道了以后,把这个吃醋的同学叫到学校的大操场,抡起胳膊把他教训了一顿。

胡云齐心想,当年的高飞是多么勇猛的少年啊,可是五年前见到的他似乎却全然没有了年轻时的锐气,有的只是中年人的颓唐和退缩。再次见到陈也芙,他很想问问高飞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虽然高飞的去世是一场意外,但是在他看来,少年时那个意气风发的高飞好像前几年就已经无处可寻了。

“高飞以前经常和我们提到你们,你们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这几年也一直说很遗憾很少有回古镇的机会,和你们见面也很少。”

“高飞走有什么遗言么?”

“没有,一开始生病也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后来昏迷后想留言也来不及了。”

胡云齐一时无话,感觉喉咙里像堵住了很多东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高飞和他们自幼年相识,后来一起上小学,又上的同一所中学,一起进的篮球队,一起在球场拼搏,一起长大,又一起离开古镇,只是各自分飞,各自去了不同的远方。

赖文光劝慰了几句,又逗了小繁几句。小繁仍是不愿意开口,陈也芙说,这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小繁才小声的说了句叔叔好。  

阿光问陈也芙什么时候走,陈也芙说后天。赖文光又问她小繁也一起走么?陈也芙看了看高飞父母,说小繁也一起回去,还要上学呢。

“以后要常回来么?”胡云齐问,高飞父母听了也不由得看着陈也芙,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有机会还是会回来的。”陈也芙犹豫了一下,不是那么确定的回答了胡云齐的问题。

“小繁,你喜欢打篮球么?有空毛叔叔带你去打篮球好不好?以前你爸爸也好爱打篮球。”

小繁望了望他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后天就走了。”陈也芙淡淡的说。

赖文光和胡云齐没有在高飞家呆太久,高飞的法事会持续到夜里,他们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古镇的丧事有一整套的流程,镇上热心公益的街坊会帮忙安排好一切。胡云齐想着明天出殡,他们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去送一程,大概也算是一个交代了。除此以外,他们也不知道该为高飞父母做些什么。也许是以后胡云齐回到古镇,就会想到要到高飞家里去看看,陪着高飞父母说上几句话,但是他自己也不确定以后会不会经常回来。

赖文光嘀咕了一句胡有标怎么又没来,打了电话也没接。胡云齐心里想胡有标该不会碰到什么事了吧,他昨天回来到现在也就是昨天一大早在球场出现了一下。

“这两天没人看到他的特斯拉么?”


九、第三天,傍晚时分的金风河畔篮球场,天空中白云渐渐的聚集,天色已晚

赖文光听到有街坊说在金风温泉宾馆看到过胡有标的特斯拉,金风宾馆位于金风河边,有着本地最好的温泉洗浴设施,也称得上本地最好的酒店。胡有标不像别的在外面做生意的老板,他们每次回到古镇都喜欢住在那里,胡有标还是喜欢住在他的七层小楼,毕竟他家里还有老母亲、他姐姐和弟弟一大家子人。

傍晚的训练胡有标还是没有出现,这次打电话也没有接。赖文光又给胡有标家里打电话,他的姐姐接的电话,说这两天也没有见到他,也没说去哪儿了。赖文光心想,这厮会不会困在金风宾馆的温柔乡里了吧?

“有标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胡云齐问。

“嘿嘿,估计没啥事,我们不用管他。”

说是不用管他,篮球的训练却出现了问题,因为本来就人不多的河东队这下又少了一个人,阵容更加显得捉襟见肘了。赖文光不由得看着胡云齐。

“胡云齐,这下你不打也不行了,缺了有标,我们篮球队阵容缺兵少将啊。”

一起来训练的河东街的另外几个小伙子也说育哥你也来打比赛吧。他们早已听说过育哥当年打球的威名,虽然眼前这个略有点发福、留着颓废胡须的中年人看起来似乎雄风不再,但当年胡云齐和高飞的组合代表古镇队甚至曾经拿到过全县比赛的冠军。

赖文光把胡云齐的球鞋都带来了,但是因为明天要比赛,没有带球衣过来。赖文光看着胡云齐的牛仔裤,说你就这么将就着和我们打一打算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穿过牛仔裤打过球。

“这里有球服,是你以前留在家里的。”猛叔也来了,从摩托车后座丢下来一套球服,这套球服还印着清晰的10号,这是胡云齐至少七八年前的球服了,有一年胡云齐带回古镇后就留在家里了。

“好吧,那我就打一场。”胡云齐接过了球衣。

傍晚时分的河畔球场,白天秋日的炎热已经散去,此时正好是打篮球最好的时光。胡云齐想起在金风中学高中的时候,他们篮球队一群人经常的在这个时间聚在一起打球。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学校里的球场,有时他们也会结队走出校门,到河畔球场和镇上的成年人打比赛。

当年不到十八岁的他们已经打遍全镇无敌手了,那时的高飞是球队里最好的得分手,他和胡云齐的河东队组合连续几年和河西队进行对抗赛,每场都赢二十分以上,打得对方都抬不起头来。只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又轮到河西队人才辈出了,河东队则是人才凋零,来参加训练的几个年轻人明显身材瘦弱,基本功也不是很扎实。

胡云齐接了赖文光传的几个球,跑着上了几次篮,感觉有点抓不住球。还好他的身板和弹跳还没有完全失去,几个单打年轻人的球虽然命中率不高,但是看得出来,他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而且这种优势不止是进攻,在防守上胡云齐的功力显得实力犹存,几个单防年轻人的球都让对手难以有出手机会。

猛叔看在眼里,心中有些欣喜。他把几个队员都叫到了一起,大家一起商量战术。他给胡云齐介绍了一下河西队几位主力年轻队员的基本情况,赖文光也和他们打过球,不时的做一些补充。

“河西队主要就是两个年轻人打的好,我们把他们俩防住了就还有胜算。”猛叔说的其中一个年轻人是现在古镇最好的得分手,叫胡得龙,尤其擅长突破和中投,以一手漂亮的转身后仰跳投成名,尤其有良好!爆发力,往往一个后仰跳投就让防守者隔着一米的距离望球兴叹。

“胡云齐,你就主防胡得龙,防他的脚步,不让他那么轻松的后仰跳投。”胡云齐也没见过胡得龙打球的样子,只能心里想着对手会是什么样的打球风格,至于应该怎么防守,明天场上对阵时再随机应变好了。

“还有另外一个是苏旭豪,如果胡有标能来的话,他防守最好。如果来不了的话,就只能是阿光上了”。猛叔看着赖文光。

赖文光心里犯了嘀咕,毕竟苏旭豪是苏镇长的儿子,他防守的话可下不了狠手。

“你别怕他,也别怕他爹,就是一场球而已 他能把你怎么样。”猛叔看透了赖文光的心思,直接把话说明了,可是现场还有几个是苏旭豪同一年级甚至同班同学,于是气氛难免尴尬了起来。

“我先顶替着吧,胡有标也没说不来打,明天他来了后到时让他防守就是了。”赖文光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安排。他见过苏旭豪几次打球,小伙子运球娴熟,擅长制造机会频频送出妙传,但是他的投篮却是一般水准。赖文光心里想了一下,他应该还是多少能防一下苏旭豪的。

“年轻人的特点是快,也容易急躁,我们打他们的话最重要的是一个稳字,拖住节奏。”猛叔虽然只是个客栈小老板,但是理论指导也是一板一眼的。


十、第三天,华灯初上的猛记客栈

猛叔请队员们吃晚饭,他又叫上了几个河东街的年轻人。这几个小伙子不会打篮球,但是对明天的比赛也很期待,河东街和河西街的篮球争霸赛,某种程度上也是金风河两岸两条街道之间的实力比拼。近来来河西街声势逐渐壮大,温泉一条街越来越热闹,河西街的居民小日子过的越来越滋润,打篮球打得好的几个年轻人也都在河西街,和二十年前相比,颇有一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感觉。

赖文光先回了趟家再过来,到的时候胡云齐他们已经吃完了晚饭。赖文光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是关于胡有标的。原来胡有标昨天回来后就不敢回到他的七层小楼,但是他的行踪还是被人发现了。胡有标借了古镇专门放高利贷的胡哲成100万,一直拖着不还,昨天打完球后就被胡哲成派的两个小弟跟上了,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于是胡有标只好躲到金风宾馆,那两个小弟就一直守在酒店房间的门口。没想到胡有标从酒店房间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结果脚踝严重扭伤。

胡有标跳窗的事情发生在上午,这个事情现在可能已经在古镇上传开了。一起吃饭的几个河东街年轻人也说微信群里已经有古镇的街坊在说这个事了。他们还说胡有标在外面已经欠了不少钱,公司的生意早就已经入不敷出了,欠胡哲成的高利贷还是去年借的,一直没有归还,胡哲成还去胡有标厦门的公司找过他,但是胡有标一直避而不见。这次胡有标回来,终于被撞了个正着。

“100万说多也不算多,他这次回来不是还开着特斯拉么?”

“那是他租的车,他自己的几辆车早就卖掉了。据说是在银行和外面借了几千万,现在连利息也付不起了。”赖文光看了一下几个一起吃饭的小伙子,都是河东街本地的街坊,想了想,也不避讳了。

猛叔听了有些着急,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帮胡有标解决问题,于是走到内堂打了个电话。

一起吃饭的几个年轻人也说镇上早有传闻胡有标负债累累,这次跳窗事件更是坐实了传言。有以前在胡有标公司工作过的年轻人,回到古镇上也说标老板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了,最开始是公司有一笔货被扣押在海关,等到交了罚款手续办好后,不仅货没有及时卖出去,时间一过,对方还要求胡有标要支付一笔金额不小的违约金。于是公司的现金流开始吃紧,胡有标只好把自己购买的办公楼和老家的七层小楼抵押给银行了,暂时缓解了资金困难。

没想到市场环境却越来越恶劣,订单数量逐渐减少,客户的回款也越来越慢。但是新的订单又需要购买原材料开工,胡有标只好把几辆车变卖了,同时又把自己在厦门的几处房产拿到银行抵押,指望着后面的几个大订单能够尽快的把现金流盘活起来。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新的订单还没有带来更多的现金流,越来越高的银行负债每个月都需要支付金额不小的利息,胡有标只好到外面高利贷去借钱。

“他在外面借的高利贷多么?”

“还好,目前知道的就胡哲成这一笔,不过100万也不是小数额了。据说已经借了有一年了,之前一直都能付利息,这半年利息付不起了,都没有给。”赖文光的这些消息也都是在下午的时候才知道的,以前只是有所耳闻,问胡有标的时候他又否认。现在胡有标一出事,很多原来只是隐隐约约的传闻镇上的各路消息人士也不再遮掩了。

“现在外面的大环境是真的不好,古镇几个在深圳开厂的大老板据说这两年都陆陆续续把厂子关了。”河东街的几个年轻人议论着,他们说的也确实是事实,现在大城市里成本越来越高,而且传统低端制造业的光景也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猛叔打完了电话走了出来,他刚刚直接联系了胡哲成,好歹都是胡姓同族,而且胡哲成也看到胡有标竟然敢跳窗差点把腿摔骨折了,一时半会也不敢逼出人命出来,答应了如果胡有标先还十万,借款就可以先缓半年。

赖文光和胡云齐合计了一下,想着如果胡有标实在拿不出钱的话,他们俩先凑十万块钱,让胡有标过了这一关再说。

“胡云齐,我们一起去有标家看看吧,刚才有标回信息了,说是现在躺在家里出不了门了。”

他们准备走出的时候,正好顾一恒从外面回来了,顾一恒问胡云齐是不是准备打篮球比赛了。胡云齐说是的,因为他的一位队友摔伤了,现在必须得顶替他了。顾一恒问了下时间和地点,说到时会去给他们加油。


十一、第三天的夜里,河东街胡有标家七层小楼的后院,夜凉如水

“我这次算是在整个古镇都身败名裂、人尽皆知了,从二楼跳下来,差点把腿也摔断了。”胡有标看着自己包裹着厚厚纱布的脚踝,无奈的苦笑。他下午从医院里处理了腿伤就一直家里歇着。胡有标摔伤后动弹不得,还是胡哲成的两个小弟送他去的医院,两位年轻人觉得颇为尴尬,本来他们也没想着为难胡大老板,就是一直跟着他,想着他被跟着烦了,说不准就还钱了。胡哲成还跑到医院去,提了一袋水果,陪着笑让胡有标别想不开,毕竟要是出了人命他也脱不了干系。

赖文光和胡云齐把猛叔和胡哲成商量的情况和胡有标说了一下,胡有标想了想觉得也能接受,毕竟跳楼的事他也不敢再来了,这次只是二楼就弄了个骨折。而且胡哲成已经让了一步,他再怎么困难也应该也让一步,尤其是赖文光和胡云齐说帮他解决十万块钱的时候,他的心里更是过意不去。他和赖文光、胡云齐交底,说现在还有几万,而且过两个月有一笔订单的70万回款要到,到时应该能周转一部分资金,也能还上一部分胡哲成的钱。

赖文光和胡云齐现场转了5万给胡有标,又看着他把总共10万元钱转给了胡哲成。没过一会儿胡哲成给胡有标打来电话,两个人语气平和的聊了一些话,两人都算镇上有些头面的人物,自然不想让场面上过于难看。

“现在生意是真不好做,我这次也是没办法,以前连贷款都不会去借。”

“听说你这栋楼也拿去信用社抵押了?”

“是啊,贷了200万,过几个月又要到期还本金了,每年还一次本金,到时还得想想办法怎么续贷。”

“信用社的吴主任那里要不要先和他打个招呼?”赖文光问,他心里想着虽然胡有标和吴主任熟,但那种熟是基于胡有标生意顺风顺水的情况下,银行都是晴天送伞,雨天收伞,现在胡有标光景不如从前了,吴主任会是什么态度自然是不好说了。赖文光想着自己在镇上多年,和吴主任也算有些交情。

“先不管了,到时再说,到时吴主任肯定会问我的,到时我不上,他也会着急的。”

胡云齐帮胡有标盘点了下他现有的负债情况,主要是在厦门的某商业银行贷了3000万,用了他在厦门的写字楼和两套商品房做抵押,现在每个月要支付接近20万的利息,还有每年要归还一次本金,结清以后再续贷出来。

胡云齐鼓励胡有标要振作起来,说以他的资产应该是能覆盖现在的负债,前提是不能再去借钱了,还有就是银行那3000万贷款的续贷手续要赶紧谈妥。赖文光也在一旁附和,他原来还想着胡有标那边的生意做的不错的话,以后他要到厦门谋生计的话,胡有标还能带带他,现在看来,做生意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胡有标这样的人精也栽进去了。赖文光埋怨了一下胡有标,说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好兄弟说一声,之前当面问过他几次也不肯承认。胡云齐也有些意见,说以前打篮球的时候,碰到要打架的事情都是一起上的。

“这十万块我先欠着你们的,会尽快还你们。感谢什么的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不然就显得见外了。”

不一会儿胡有标的母亲也过来了,赖文光和胡云齐从小便认识,赶紧站起身来打了招呼,于母的情绪显然非常的不好,表情神态里都是担忧的心思。她说我们家阿标没读什么书,早知道就应该像你们俩这样,一个在外面大公司里上班,一个在老家政府里上班,都有个大平台,出不了什么乱子。

赖文光和胡云齐赶紧安慰着于母,说胡有标这次也只是碰到小困难,很快就会过去的。于母又唉声叹气的说了些话,一会儿又数落起胡有标起来,胡有标不敢说什么,仍然像18岁那时的少年一样,乖乖的听着母亲的训话。


十二、第四天,正午时分的猛记客栈,9月的天气如同酷暑

“我上午看见你了,看你在送殡的队伍里。”顾一恒心里想,此刻胡云齐的心里一定是很难受的,但她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也算了了一件事。和一个老朋友告别了。”胡云齐没有随着送殡的队伍回来到高飞家吃流水席,他不喜欢去凑乡人们的热闹。这样的丧事每年在古镇都会有,古镇的街坊邻居都会来帮忙,忙碌几天后终于结束了,于是结束的这顿宴席难免会少一些忧伤,而多了几分与丧事不太相符的热闹气氛。毕竟这样的事情,多少总是有“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的意味。

“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能理解好朋友离去的感觉,不过我想一定是很悲伤的。”

“我也不知道。有时又觉得好像不止是悲伤,突然听到消息的时候很愕然,然后回来的这几天都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心里很难受的时候,有时又淡了一些,好像高飞的离去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些年也很少见面,只是觉得一个很久没有见的朋友走了,而他又是多年以前非常要好的朋友罢了。这样的想法会不会有些冷漠了?”

“今天出殡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听到高飞的声音在喊我,那个声音似乎就在半空中,我还下意识抬头看了一下,又看了看旁边的人群,大家都没有反应。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我想悲伤不一定是要体现在怎么去痛哭之类的,有时可能会是一种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自己的情绪。朋友之间即使很久没有联络,但你在心里还能记挂着他,还能经常想起他,还能想着能为他做些什么,就已经不是冷漠了。”

“嗯,我这两天也在想能为高飞做些什么,虽然他走了,但是他还有妻儿,还有老父老母。”胡云齐想到之前和高飞妻儿、高飞父母的见面,他想高飞泉下有知,也一定不想看到小繁远离爷爷奶奶,从此和古镇再无瓜葛。但他一时半会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毕竟这是高飞家自己的家事,而且现状如此,好像也确实没有完美的方案,他在想是不是要和陈也芙谈一下。毕竟她是小繁的母亲,决定权在于她。

“我看了你那篇故乡的短文了,我也很喜欢这里。”顾一恒说起胡云齐之前写的那篇关于古镇的散文,她说没想到胡云齐这样的it 男除了写代码以外,还能写一些这样的感性文字。

在顾一恒的提示之下,胡云齐想起来是哪篇文章,他说那是他前几年写的,前几天想着要回古镇了,心中有所感触,于是又找出来发在了朋友圈。他说关于故乡,有时感觉很奇妙,像是在另一个平行宇宙发生的事情,和你现在生活的环境看起来可以几乎没有关联。记忆相隔的二十年就像是一堵非常明确的围墙,把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分明的隔绝开来。但是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故乡的一切,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有时像昨天的梦境一般,似真似幻,有时又清晰如昨日的画面,甚至能清楚的记得每一个细节。那种感觉,就像你站在回忆的宫殿门口,你清晰的看到宫殿里面有些什么,但有些又看不真切,只需你再往前一步,似乎里面的世界就一切明了了。

“你说的这些确实好奇妙,不过好像又很难理解。”顾一恒说她从小出生在深圳,从小到大不停的换居住的地方,从这个区到另外一个区,有时是因为父母换工作,有时是因为她要换一个上学的学校。但是不管怎么换,无非都是在这个城市里,父母来自湖北和湖南,但是他们很少带她回去,她也不会讲老家的话。顾一恒说她从小就没有所谓的乡愁,后来上大学去了武汉,那四年也只是偶尔想家,每年寒暑假到来的时候有时又不愿意回去,不愿意受到父母过多的束缚。

说话间赖文光走了进来。一边嘴里嚷嚷着肚子饿坏了,让猛叔赶紧给他来一碗牛肉拌面和一碗牛肉丸汤,还说都让胡云齐买单。没等胡云齐答应,就拿了筷子从胡云齐碗里夹了块牛肉到嘴里。

“你这是猪八戒抢食了。”胡云齐不禁笑了。

赖文光落座后,和胡云齐说起出殡结束后,他和陈也芙一路上聊了些话。陈也芙准备明天就带小繁回大连,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确切,她说也得看小繁自己的想法,而且现在小繁对新的环境已经很适应了,在那边也有新的朋友。赖文光说小繁怎么着都是高飞的儿子,也是高飞父母的亲孙子,陈也芙回答他说,可是小繁连客家话都不会说,在古镇也一个朋友都没有。

胡云齐听了有些生气,和赖文光商量着要再去和陈也芙谈一谈。顾一恒劝他们要心平气和,毕竟陈也芙是小繁的母亲,也是他的法定监护人,也得考虑她的感受才行。她说也不能一味的怪陈也芙,主要还是因为大连距离古镇实在是太远了,而且她自己以后的生活将是如何也是面临着选择。

顾一恒说的有道理的,毕竟这么远的距离是现实问题,高飞在世的时候自己都很少带小繁回来。再退一步说,胡云齐自己在深圳,距离古镇虽然不过是几个小时的高铁,但也很少回来。


十三、第四天下午,河东街高飞家悲伤的气氛犹在

高飞家门口的酒席渐渐的散了,一些街坊在帮忙撤掉桌椅,还有围着的布幔也都拆了下来,香烛还在点着,鞭炮的纸屑还在骑楼的过道里堆积着,四下里弥漫着烟火的气息。陈也芙和小繁回到了高家,高飞父母刚刚经历了高飞下葬的悲痛,此时正在和陈也芙商量以后她和小繁的去处问题。赖文光和胡云齐到时,他们都坐在客厅里,看起来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太激烈的争吵,小繁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又好像不太关心,自己坐在一旁,玩着他妈妈的手机,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不管你以后还是不是我们高家的媳妇,但小繁还是我爸妈的亲孙子,他可还是姓高的。”高飞的姐姐也来了,她的言语中难免有些激动。

原来高飞父母过来找陈也芙是想让她同意让小繁留下来再呆一些时日,过些日子他们再把小繁送回大连,而且他们也想和陈也芙商量以后怎么带小繁的事情,毕竟陈也芙父母亲都已经过世,她一个人收入也不算高,一个人带小繁到底能不能照顾的过来,他们也是不放心的。他们最真实的想法是想让陈也芙带着小繁留在古镇,陈也芙在镇上做点小生意或者找个地方上班也好,只要她呆在古镇,小繁就会跟着一起留在古镇了。

陈也芙做了一些辩解,但有时觉得辩解了之后高飞父母不太高兴,她又不再多说了。而且高飞父母再加高飞的姐姐都在场,现在又来了高飞的两个发小赖文光和胡云齐,她更加觉得过多的辩解也是无益了。

胡云齐大概明白双方争执的焦点问题之后,心知这只是高飞父母质朴的简单想法,实际上陈也芙是很难同意。大连距离古镇虽然有遥遥几千里,但是能提供的教育和条件都是成熟的,而且小繁从小在那里长大,突然因为家庭的变故更换地方对小朋友的成长是很不利的。而且,从陈也芙个人的角度来说,她现在还年轻,未来的人生还是有很多可能的,高飞的家人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干涉她自己的人生选择。

但他的嘴里却不能说这些话,毕竟作为高飞的好朋友,他在此时此刻应该要站在高飞父母的一边。高飞父母看见他和赖文光来了,也期待着他们俩能够讲一些他们自己不会讲的道理给陈也芙。胡云齐劝慰了高飞父母,和陈也芙聊了几句缓和了一些谈话的氛围,说他和赖文光作为高飞的发小,也希望陈也芙能适当的多考虑一些高飞父母的感受。不过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赖文光在一旁帮着说了一句,好像也没有什么效果,小繁在一旁玩着手机游戏,偶尔抬起头来看了下他们俩。胡云齐问他喜不喜欢古镇,小繁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埋下头又自顾自地玩手机去了。

于是谈话就逐渐陷入了好像没有办法继续往下进行的境地。赖文光和胡云齐只好和陈也芙说相互加个微信,要什么事的话可以联系得到她,也能找得到小繁。胡云齐又逗了下小繁,让他以后寒暑假有空来深圳于叔叔玩,小繁嗯了一声。陈也芙说以后有机会她肯定还是会带小繁回来的,但是什么时候回来,能多久回来她也说不准。回去以后她还得先考虑怎么一个人带小繁的问题,她说老家的一个表姐可能准备过来帮忙,不过也不知道多久,以后怎么样她现在也不确定。

高飞的父母年事已高,再出远门已经不太现实了,家中的姐姐也已外嫁多年,而且也只是农村主妇,还要带家中三个娃,实际上高家这边也已经没有富余的人力能够过去帮忙了。而且距离遥远,即使有人可以过去,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胡云齐心想,其实还是距离的问题,如果不是距离这么远的话,很多问题应该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在内心深处难免觉得高飞当年错在选择了去那么遥远的北方,更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遭遇不测,以至于让他的父母和他的妻儿陷入今天如此难以抉择的境地。但他又转念一想,这种事后的揣测却是无益的,对于五年前的高飞来说,当时的选择是生活压力之下的无奈之举,还是当作人生际遇的机会,只怕当时的高飞也是想不明白的。

“小繁,下午去看篮球赛好不好,毛叔叔和于叔叔都会上场,以前你爸爸也喜欢打篮球。”赖文光问了一句。

“我以前和我爸打过篮球,我也想去。”小繁放下了手机,看着他的妈妈说。

陈也芙同意了,让小繁看完球赛要早点回家,明天一大早他们要赶到厦门坐当天的航班回大连。赖文光赶紧答应了说嫂子你放心,打完球后他和胡云齐会赶紧把小繁送回来。

赖文光和胡云齐正准备再和高飞父母聊两句之后就带小繁出门,这时他们俩同时收到了手机短信。两个人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胡有标发来的,短信写的略微有点长:

“胡云齐、阿光兄弟,我已离开中川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很抱歉,我欺骗了你们,有订单回款的事是骗你们的,我欠的债务也不止3000万,欠的钱太多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我现在快到深圳了,下午的飞机,我要去哪儿就暂时不告诉你们了。我要找个地方重新开始,那5万块我等下退回给你们,多谢两位兄弟的帮忙,我有标永远记在心里。很遗憾,上午高飞下葬我没能去参加,代我向高叔叔道个歉。下午的篮球比赛我也不能去参加了,一定要替我和高飞打赢比赛。”

两个人看着短信面面相觑,这时猛叔的电话打到了赖文光手机,猛叔说他也收到胡有标的短信了,胡有标说他让猛叔失望了,为了避免猛叔难做,他又还了25万给胡哲成。而且他也和于事成那里说了,剩下的75万他以后一定会连本带息的还给他。于猛叔在电话里说,胡有标怎么这么糊涂,这一跑路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信他了,要想开始的话就更难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又响了,原来是胡有标真的把那5万块如数还给了他们。赖文光打了电话过去,但是于有标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赖文光气呼呼的骂着胡有标,他很生气胡有标一直都在欺骗他们,虽然最后把钱还给他们可能是不想用好朋友的钱,但是也算是拒绝了他们的帮助,这也是让赖文光很生气的地方。

高飞的父母听了也有些担心,胡有标从小就经常来他们家和高飞喝茶,叫高飞打球,这次胡有标回来还没来记得见高飞父母,就被胡哲成扣留在金风酒店了,现在又一个人驾车跑路了,这次以送高飞一程的名义回来,结果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参加高飞的丧礼。

篮球赛的时间快要到了,赖文光和胡云齐一时半会也来不及细想胡有标到底会去了哪里,他们和高飞父母匆匆告别后离开了高家。赖文光骑着摩托车前面坐着小繁,后面坐着胡云齐,他们准备向球场出发。那一瞬间,赖文光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岁,当年他们三个人也经常这么坐着一辆摩托车去球场打球,当年于有标也是经常一个人出发,要么忙着和女同学约会,要么喝酒睡过了头,但往往都会匆忙出现在球场,打球的爱好还有和几位少年伙伴的友谊让生性顽劣的他总是能够安分下来。

但这一次不会了,几个月以后赖文光和胡云齐才知道,那一天胡有标在深圳登上的航班是开往万里之外的西班牙。原来他早已将一些资产转移到了西班牙,他原来的生意和西班牙有一些往来,在那里也认识几个华人朋友。他的机票在一个礼拜前就已经买好了,只是因为高飞的意外身故让他临时决定了这次回古镇的行程。只是没想到行踪却被胡哲成发现了。为了如期出逃,他只好从酒店二楼的窗户跳下,没想到脚崴了,只好上演一出苦肉计,把赖文光和胡云齐也一起骗了。


十四、第四天下午4点,河畔球场,天气依然酷热

河畔球场围了好几圈人群,金风中学的学生们都出来了,古镇的很多居民也三三俩俩的携手而来。球场旁边挂了几条横幅,还有一些简单粗陋的气球,球场中间摆放着两排领导席。这次比赛组织的比较匆忙,赖文光说是因为古镇最近组织客家民居文化节,想用一场体育赛事来暖场,苏镇长一拍脑袋说古镇很久没有搞篮球比赛了,干脆来一场篮球对抗赛吧。

客家民居文化节过两天就要开始了,镇长发话了要搞篮球赛,于是赖文光他们几个干事的没几天就捣鼓了一场篮球对抗赛出来。从拉赞助到场地布置,还有和金风中学联系,组织了一支拉拉队和全校学生到现场观战,还搞起了网络直播。由于灯光来不及安装,只好把比赛时间定在下午4点。这下可把微胖的苏镇长热惨了,临时不知道在哪儿找了个草帽戴着,一会儿又觉得戴着太热,又摘了下来不停的扇风。

人群逐渐的聚集了,河西街的阵容堪称强大,十几个年轻小伙子基本上都是金风中学高中的学生,一个个人高马大,穿着清一色的红色球衣,在烈日照耀下显得更加鲜艳。只是河东街这边的阵容显得单薄多了,能出场的7名队员还有赖文光和胡云齐两位中年人。拉拉队方面更是气势远不如河西街,几乎整个金风中学的学生都在为河西队加油,金风中学助威团做好了各种招牌,青春靓丽的拉拉队甚至直接喊出了河西必胜的口号。

胡云齐感受着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氛围,他在想二十年前高三快毕业时的那场比赛应该也是这样的吧,只是那时他只能服从于班主任饶老师,乖乖的在教室里复习。那时的河东街才是古镇的王牌球队,逃课出来打比赛的高飞就是当年的头牌,享受着全场观众的欢呼,只是这样的场合他再也不会经历了。

猛叔看见赖文光和胡云齐来了,让他们赶紧到一旁更换球衣,并且告诉他们一个利好消息,古镇的牛肉丸王子胡小炮紧赶慢赶,终于从厦门回来了,家也先不回了,他自己开车已经进入古镇地界,马上就到球场。

赖文光把小繁交付给猛叔,猛叔听说是高飞的儿子后,心中也是百感交集。高飞是他最喜欢的古镇的篮球队员,潇洒的球风,冷静沉着的大局观,关键时刻的果断,在二十年前称得上是古镇最好的篮球选手。眼前的高小繁,眉宇之间活脱脱就是少年时的高飞,如果加以勤奋练习,几年后说不定也是打球的好手。

顾一恒也到了,她说没想到古镇这么热闹,胡云齐说小时候的古镇都是这样的,有很多这样的活动,那时外出的人也很少。胡云齐这次回来也明显感觉到了古镇的变化,大街小巷经常能碰到外地来的游客,这两天好几次碰到向他问路的。古镇的建筑和二十年前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以前他还能清晰的说出每一家每一户住的是谁,只是现在外地迁入古镇的渐渐多了,但也是这些外来的人让古镇恢复了二十年前的生机。

胡小炮终于匆匆忙忙的赶到了,见到胡云齐有些吃惊,又有些欣喜。多年以前他们还有时会在古镇的篮球场打球,虽然打得不多,但胡云齐和高飞高中三年联手赢了河西街三年,这些故事在当时年幼的他也是记忆深刻的。他也有几年没见到胡云齐了,猛叔在电话里也没有和他提起,没想到这次能在球场相聚。

在苏镇长提着草帽简单的致辞之后,河东河西篮球对抗赛很快就开始了。河西街的年轻人果然生猛,一开场前面两个进攻都是靠苏旭豪抢断反击,然后快攻上篮得分,再加胡得龙的一记中投,比分一下就变成了6比0。猛叔很快叫了个暂停,河东街的几名队员围在一起商量对策。

赖文光和胡云齐很快调整了过来,胡云齐利用自己的身体优势不断的抢到篮板,赖文光控制节奏,利用挡拆给胡小炮创造投篮机会,很快的比分开始慢慢的追了上来。胡云齐也渐渐找到了防守的感觉,他比胡得龙更高更壮,只要不轻易失位,胡得龙想要投篮得手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只是赖文光那里防守苏旭豪还是有些吃力,上半场快结束的时候,苏旭豪连续几次单打得手,其中一个球还是一个漂亮的假动作造犯规二加一,引起场面观众的一阵欢呼。坐在主席台上的苏镇长看了这几个球,兴奋的差点要把草帽丢了出去。

上半场的比分结果在猛叔的预料之中,甚至要比预料中的要更好。虽然比分的分差在10分左右,但是从比赛的过程来看,河西队想要轻易得分也是不容易的事情,而且出现了几次失误,队员之间相互埋怨的急躁情绪已经出现了。

几个人商量了之后,决定下半场让胡云齐和赖文光换防,由胡云齐主防苏旭豪,压制住他已经起势的手感。在进攻上,由胡云齐持球进攻,胡小炮在侧翼埋伏,实际上是胡云齐佯攻,吸引防守后给胡小炮创造三分投篮机会。胡云齐知道胡小炮有一手精准的三分,只是不知道这几年他忙于做牛肉丸,手感有没有下降。

河东街的调整在下半场很快取得了效果,苏旭豪虽然再进了一个球,但是之后的几次单打都被胡云齐防得没有投篮空间,要么是仓促出手要么是匆忙传球。赖文光换防胡得龙之后依然有些吃力,只不过幸亏胡得龙今天手感不佳,两次拉开空位的中投都没有投进。河西街的教练很快叫了个暂停,但是调整的效果不太明显,苏旭豪明显有些急躁,中投进攻连续打铁之后又改成突破上篮,这才勉强打成两个。

顶住了河西街一波进攻之后,河东街这边也终于找到了进攻机会,胡云齐的进攻并没有吸引另一名防守队员,也许河西街的年轻人认为并不需要两个人防他,虽然没有创造出空位投篮机会,但是胡小炮不管不顾,一记迎着防守队员的三分,直接空心入网。随后胡云齐直接持球冲往篮下,造成防守他的苏旭豪犯规,两罚中一。再下一个球时,胡云齐如法炮制,另一名防守队员终于冲了过来,胡云齐踉跄着脚步把球传了出去,胡小炮接球后稍作调整,再次命中三分。河西街的阵脚一下被打乱了,一时难免顾此失彼,又急于拉开比分,不想连续两次失误,赖文光捡到球后直传前场,胡小炮早已等候多时,连快攻也不要了,连续在外线命中两个三分,比分一下就打平了。胡小炮双手比着三分的手势,斜着嘴角,洋洋得意的笑着。

河西街这边苏旭豪大声的痛骂着防守胡小炮的队友,竟然连续给了他三个空位投三分的机会,防守的队员一脸沮丧,不知如何是好。河西街再次暂停,教练也有些急了,他原以为比赛会是一边倒,没想到胡小炮的一波流连得十几分一下把比赛局势扭转过来了。

此时离比赛结束还有不到10分钟的时间,天气变得更加闷热了,原本一片艳阳的天气突然飘过来一些乌云,眼见着好像就要来一场大雨。两名裁判赶紧跑到主席台询问苏镇长的意见,苏镇长摆了摆草帽,让他们抓紧时间开始,他的心里也挺着急。

比赛很快继续开始,可是河西街的几位年轻人越打越着急,接连两个进攻都没有成功,防守方面,又盲目的对胡小炮进行夹击。胡云齐找不到传球给胡小炮的机会,但是防守他的苏旭豪也距离他有一米多远,想着要防他的传球。胡云齐不做犹豫,直接在三分线外出手,他原本就不是擅长三分球的人,没想到这个球直接命中,河东街反超比分。围观的人群一下沸腾了起来。

河东街替补席这边也是一片欢腾,猛叔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小繁也兴奋的直拍手。

河西街迅速发球,苏旭豪接球后快速运到前场,胡得龙过来挡拆,胡云齐和赖文光换防及时,没有失位,没想到苏旭豪一个加速把胡云齐甩在身后,大步流星的冲向篮筐准备上篮。眼见苏旭豪准备上空篮得手,赖文光一个侧扑,把篮球从苏旭豪的手中硬生生的拨了下来。

苏旭豪大声喊着犯规,哨声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吹了。河东街的队员也急了,按理是一次漂亮的抢断,结果却被裁判吹成了犯规。

两个裁判商量了一下,吹了赖文光投篮犯规,苏旭豪罚球两次。赖文光倒不介意,他反而为自己破坏了对方志在必得的一次进攻而得意,他张开双手鼓动场边的观众起哄,眼睛还不忘瞟了主席台一眼。

河东街的观众也顾不得苏镇长的面子了,纷纷起哄起来。苏旭豪明显有些紧张,两罚只有一中,河西街还是落后两分。这时乌云越来越密,眼见着大雨马上就要到来。河西街的队员越来越着急,想着赶紧得分把比分扳平,结果刚防住了河东街一次进攻,正准备打快攻时,一场大雨从天而降,观众和球员都纷纷跑到旁边骑楼的过道里避雨。苏镇长拿着草帽,他跑得慢一些,其他人也顾不上他,等到跑到骑楼的时候,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双方的队员也淋湿了衣服,观众们逐渐跑离球场的时候,裁判还想着是不是还能继续打,而且比赛又正处于胶着阶段,双方队员也不敢放松,结果大雨倾盆而下,把双方队员都淋了个透心凉。

雨越下越大,实在没有办法再打了,裁判赶紧吹哨让比赛中止,这时比分定格在54比52,河东街仍然领先两分。

等到雨停的时候,天色渐晚,篮球场上还有很多的积水,看这个样子,比赛是无法再进行了,双方的教练协商了一下,裁判又去了苏镇长意见,苏镇长想着得赶紧回家换个衣服,于是决定还是按两队的意见,比赛中止,择日再战。苏镇长虽然有些狼狈,但他也很兴奋,这场球赛的精彩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到了下半场的时候观众越来越多,观看网络直播的人数竟然超过了1万人,很多在外地的古镇人都在通过网络直播观看这场比赛。这让他觉得这次的文化节一定会大获成功。

胡云齐还沉浸在投进反超比分的进球的兴奋之中,他很少投三分球,在那一瞬间他似乎获得了高飞最擅长的三分投篮技能包,然后毫不犹豫的把球投了出去。


十五、第五日早晨九点,从古镇回深圳的高铁上

胡云齐把座椅的后背往后调了,昨天的比赛有些体力透支,泡了一下温泉有些改善,但是一觉醒来还是觉得肌肉酸痛。他的假期快要结束了,回去又是不知何时才是结束的各种项目。这一趟送别故人的回乡之旅让他心里轻松了很多,就像昨天暂时领先的那场没有打完的篮球赛。昨天傍晚时分的那一场大雨,甚至就像此时窗外远方的天空中漂浮的那几朵淡淡的云彩。

昨晚球赛后又和赖文光聊到半夜,胡云齐很快有了困意,于是就势躺着睡了快有两个小时。一路无梦,等醒来时,距离终点站深圳已经很近了。因为并非节假日,回程的高铁上没有什么人,一路上他旁边的位置都是空着的。胡云齐醒来后看见手机有未接来电,是赖文光的。胡云齐打回去,他说没什么事,一大早被苏镇长叫去开会,没来得及去送他,还有就是早上开会决定了篮球赛的补赛会在一周文化节闭幕的那一天进行。胡云齐说他应该回不来了,而且最后的输赢也无所谓了。赖文光说没关系,昨天的比赛非常成功,镇里已经决定了,以后每年都会举行一届,还会邀请更多的队伍。

手机里还有几条未读的微信消息,胡云齐打开一看,先是陈也芙发给他的,先是谢谢胡云齐和赖文光对高飞的关心,说小繁昨天回去之后问她高飞以前是不是也这样打篮球,以后他也要打篮球,要和于叔叔毛叔叔学打篮球。陈也芙说,她昨晚已经和高飞父母说过了,以后每年的寒暑假都会把小繁送回古镇。

还有一条信息是顾一恒的,她说早上才知你今天回深,来不及送你,送一幅画给你吧。微信传来照片,原来是一幅简笔画,画的是古镇的全景,金风河川流而过,石拱桥横跨南北,桥下流水潺潺,似有小鱼在游,两边的河岸上是两排精致的骑楼,过道里几名孩童在追逐嬉戏;街道上各式的店铺招牌迎风飘扬,猛记客栈俨然在列,门口的大榕树枝繁叶茂,榕树下几个人影喝茶叙事。画笔简约,没有涂抹色彩,却让画中的古镇显得古朴宁静,胡云齐看得入神时,不免钩沉记忆,竟觉得这更像是二十年前古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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