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
这个世界优秀的穷人很多，然而这个世界却不是穷人的世界。
2015年高考完，在炎日焦阳中我从窝了一天的网吧出来，突如而来的阳光有点刺眼，我用手晃了晃，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第一志愿填的是武汉。”
长舒一口气，终于要离开这个小镇了，翻过这座大山，外面的世界会不会不一样？
八月参半，我收拾行李箱，在网上订了票。一个人，1513.6公里，二十个小时，倒两趟车。
我在一边叠衣服，我妈在一旁说，“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去了好好读书，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不要攀比。车票也挺贵的，为了给你交学费，多给你点生活费，我和你爸就不送你了。”
我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二十岁的时候，穷得一塌糊涂，开学前，我妈给买了双新鞋，终于把那双能隐隐约约看到脚趾的鞋压箱底了。我往行李箱里放了好多衣服，家里亲戚朋友多，从小穿百家衣长大，我妈让我少拿几件，去了大城市也买几件衣服，别总是穿那几件。她怕，怕我因为穷在同学面前自卑。
走得时候，我也怕，我怕翻过了这座山，还得翻回来。我更怕，长大了还是得手心向上。
开学第一天，终于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室友们奔现。张小白提出要去聚餐。我掏出钱包，把钱包翻了个底朝天，数来数去就700块钱。走得时候，我妈把皱巴巴地钱递给我，还千叮万嘱地让我藏好。没错，是藏，她前一天晚上在秋裤里给我缝了一个类似肚兜的鬼玩意，正好装下了七百大洋，还用别针给我别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手心里的七百块钱，它也看了我一眼，一个月的生活费。我问张小白，聚餐得多少钱，张小白说要不了多少的，走吧，今天可是我们第一次聚餐。
我被她们拉走了以后，我们三三两两一起去了附近的商业街。我和另外一个叫春梅的姑娘走在一起。刚刚认识这姑娘时，她话很少，性格腼腆。她说她也来自农村，河南一个说了地名你也不知道的旮旯角。她穿了一条洗的泛白的超宽腿的老式牛仔裤，上身是一件有点发黄的白衬衫，中规中矩地齐刘海，马尾辫。可能总觉得我们在某种程度，或者说阶级上有共通性，这种莫名的亲近感让我们在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了以后能做朋友。
那天，我们进了一家面馆，我心里窃喜，还好还好，我吃过面啊，一碗面多便宜啊！上了菜单，我傻了眼，张小白嚷嚷着说这家的招牌面特别好吃，说得就好像面不是拿面粉做的一样。我看了眼招牌面，50块钱一碗。我愣着不敢出声，我要说贵，会不会被他们看不起，我要不说，这一碗面吃得也太堵了吧！心底一凉，想起我妈，完了，这几个星期的饭钱没了，偷偷捂脸，妈，太对不起你了。苍天良心，我也不想吃这碗面啊，但总不能堂而皇之地甩桌子走人吧！
含着辛酸泪吃完了，汤都没剩下，碗底明净照人。张小白抬起头笑呵呵地说“傻妞，你就差把碗吃了。”我心里想，这个碗要是值五十块钱我就吃。
第二天就军训了，吃完饭张小白提出要逛街，买瓶防晒霜。去了附近一家屈臣氏。那天我是第一次知道，屈臣氏是卖护肤品的。抹了二十年的几块钱的郁美净的我站在那里傻了，一套护肤品就要几百大洋。导购员一边给我推荐各种护肤品，一边分析我皮肤多么差，我心里想，这是神仙水吗？一小瓶就几百？张小白在旁边吧啦吧啦说这个补水效果有多好，经不住劝的我买了一套试试。回去用时，确实感觉皮肤水嫩了很多，禁不住叹了口气。春梅问我，用得皮肤好了还叹什么气。我说，我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感知到，有钱真好。
六岁那年，我妈带我去姥姥家，姥姥家在一个比我们小镇大一点城市。人生中第一次坐火车，觉得坐火车真好。后来我舅妈带我在市中心逛，我第一次见那么高的楼，我拉着舅妈的手把小脑袋仰着，脖子酸疼还是仰着到处看，舅妈问我你干嘛仰着头啊，我说我数数这个楼有几层。我舅妈笑了笑说你好好读书，以后还能见比这更高的楼。我说哇塞，还有更高的啊！
二十岁那年，我第一次坐火车买的是硬卧票。我觉得硬卧真好，可以躺着睡，不用在硬座上腰酸背痛地打瞌睡。后来有一次回家因为没抢到学生票，买了飞机票。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张小白后来问我，第一次坐飞机什么感觉？我笑嘻嘻地说，有钱真好。一张飞机票飞回去一千多，我买的是打折机票，延误了很久，半夜才坐上车。为了省钱，人就得在省下的地方受点委屈。
二十岁那年，我第一次来武汉，走过高楼大厦，常常看到地铁口天桥下那些生活窘迫的底层小人物依靠别人的施舍的同情心才得以求存。想起六岁那年，舅妈说，你努力以后还能见到更高的楼，后来我真的见到了一个六岁孩子眼里不存在的更高的楼，而且大厦的高度，你仰着头也仿佛看不到尽头。同时我也见证了世间的人情薄如纸，原来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不存在中，不存在完全理想主义的乌托邦世界。
春梅算我们当中最努力的人了，但是也是我们当中最不合群的。张小白私底下和我说，原生家庭很大程度上就把我们分门别类了，你一出生就决定了要和什么样的人接触，进入什么样的阶层。春梅，挺好一孩子，可是不是一类人啊！我说你不会也这样和她说过我吧？张小白打哈哈说没有没有，我没有瞧不起你们，只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功利嘛。
是啊，交朋友还是可以，做朋友我们不是一类人啊！我们拼了命争取来的东西，你们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
每个周末春梅都出去兼职，我泡在图书馆，在每个摸黑的清晨，在室友熟睡的酣眠中，我们俩蹑手蹑脚爬下床，开始忙碌的一天。我们没有周末，没有休息日。我和春梅说我想考研，考到北京。春梅说，我想赚大钱，我不想把这个世界让给因为我穷而看不起我的人。
那段时间，我们俩忙的天昏地暗，她在准备创业，我在备考。两人焦头烂额，她因为压力太大，天天熬夜，营养跟不上，常常因为低血糖昏过去。我从不曾想过，初识时眼前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单薄的身体，一哭时肩膀都跟着剧烈地颤抖的女孩子居然有这么强大的内心和毅力。就为了那句铿锵有力的话:我不想把这个世界让给因为穷而看不起我的人。
国庆节放假，室友们都去旅游了。我和春梅找了个商场做兼职。商场旁边有个游乐场。每天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玩，我和春梅说，真羡慕这些小孩，我这么大时，连个洋娃娃都没买过。春梅说，家庭条件决定了你的生长环境，但是并不能决定你的一生生活啊，我们努力不就是为了有更多的选择吗？你还记得我们开学吃得那碗面吗，其实我是咽着泪水吃的，所谓选择权大概就是同样吃一碗面，你可以选择在一家苍蝇满屋飞，桌子油光发亮，很多人憋在一个屋子里，大汗淋漓地吃一碗六块钱的阳春面，还是在一家空调屋里，安安静静地听着音乐，享受一碗50块钱的牛肉面服务。
春梅说，你知道吗？我爸是开出租车的，颈椎不好，刚上大学时候，攒了一点钱给我爸买了个按摩器，我爸把它转卖了给我买了个包。我爸说，我听说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口红包包什么的，你那个双肩包背了五六年了，爸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就让隔壁的阿姨家的闺女给你挑了一个，你在那边好好读书，该花钱就花，不要老省，自己过好就行了，不用想着家里。
她说得时候，双目噙泪。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妈不让我给她买面膜，我妈说自己懒得用，我说你是穷不是懒。当时我妈哽咽的声音深深扎着我的心。
春梅说，张小白身上穿那条裤子，你知道多少钱吗？我说不知道啊。春梅说，那条裤子快上千了。他们其实一直都挺看不起我们的，觉得我们是农村来的low逼，什么都不懂。人家在谈品牌时，我们还停留在标签上几位数上。表面上和我们嘻嘻哈哈的，其实我们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我说春梅，你会成功的。春梅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和春梅刚上大学时，在这个城市到处浪，说励志把所有没见过的都要见一见，好不容易看到山的另一边了。当时我们像两个大傻子，看到什么都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对什么都新奇的很，我们俩买护肤品都舍不得，每次都觉得好贵好贵，心疼上大半个月。作为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喜欢大大小小的包，喜欢各种各样的口红，看到喜欢的东西也想要啊，看到别人有自己没有也觉得很难过啊！
我们想要，所以我们活得很用力也很尽兴。以前因为见识太少，所以看什么都惊为天人，如今，什么都能接受，也什么都能理解，原来这就是游戏规则罢了，你想要更好的你就要付出相应的几格血量。徒手搏熊，还想没个伤痕的满载而归，做梦吧！
身边总是有无数人在提醒我们，你不行，你做不到，你只配坐在路边鼓掌。你看那个谁比你年轻，那个谁还在上学就月薪过万了，那个谁当年成绩还没你好，如今车子票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前不久有个学妹给我看了一篇报道，是我们校报上的，说非文学专业的某女生写作成网红。学妹特别激动地说，哇塞，学姐你知道吗？这个女生居然是我们学校的哎，好牛逼耶！好厉害耶！好羡慕耶！我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每个人追求不一样，做好自己就好了。”说完心里那句最怕你一生碌碌无为还安慰自己平凡可贵开始啪啪打脸。有时候真的该问问自己，你是真的喜欢平凡，还是觉得自己成功不了。
朋友圈有个朋友转发了一篇文章，标题是《从月薪5000公众号小编，逆袭成年薪50万副总裁，他只用了18个月》，朋友说了一句:“为什么每次看见这种标题，我内心就像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一样。”我评论说，这什么鬼东西，马云难道还能把成功秘籍传授给别人？
朋友说，这个世界，成功的人说什么都对。我们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功利化世界的基本规则，你的发言权来自你站的高度。
人明明就是满满地欲望的集合体，我们一边说着不想要，一边内心又挣扎不堪。其实大大方方承认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又不是偷又不是抢，我们凭自己努力获得自己想要的，怎么就吃相难看了？对啊，我就是爱慕虚荣啊，就是喜欢有钱的生活啊，就是不想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啊！就是不想穷一辈子啊！
《东京女子图签》全剧开场，第一句话，是老师询问女主角志向的场景，她的回答：“我想成为一个备受羡慕的人。”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一看开头就会喜欢上的一部剧。
我记得我曾经问我闺蜜，我不喜欢这个功利的世界，又想体面的生活。很迷茫，该怎么办？
闺蜜说，“兄弟，现实一点好吧，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不可能与世无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你要把它激发出来挥霍的淋漓尽致。”
我说，我要是变得世俗了，你会赞成我吗？闺蜜说，为什么不赞成？你要是说你不爱钱，我会和你绝交的。知道你淡泊名利，可你又不是圣人。出去旅个游你就知道星辰大海，是要门票的，诗和远方，也很贵的。
我想了想，我这么爱折腾的人，来世上走一遭难道是为了全身而退吗？
平凡的生活，就像是内裤上泛起的毛球，我是要穿这种内裤的女人吗？
就像春梅说得，二十多岁的女生，世界都没观过，哪来的世界观，怎么可能接受“平平淡淡才是真”这个理论啊。
或许一篇三观很正的阅读理解，中心思想一定是讽刺阶级的可恶和有钱人丑恶的嘴脸。我们鄙视着鸡汤里的成功学，背后议论着那个背LV的女生，吐槽着有钱人奢侈的生活。可是如果生活里没有这些真真实实世俗的存在，拿什么养活狗日的理想？如果不是想着这些，到底怎么才能咽下当下的苦。如果不是为了这些，怎么会背井离乡，在大城市生活，挤在无法呼吸的地铁里。如果不是为了这些，怎么有力气去工作，去健身，去美容院，去学十八般武艺，去变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最好的自己。
看吧，我们一边在讨厌别人踩着高跟鞋招摇过市地模样，一边又在想凭什么站在舞台上的是她。
是的，我们不能。我不喜欢这个功利的世界，它的虚伪，它的谄媚，它的露骨，它的残忍。可是，这就是规则，成年人世界的规则通透明了，无需站在上帝视角评判是非，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想要统一江山就别说平凡真好。有挑战，永远猜不到下一集的剧情的生活是平凡不了的。
春梅说她的梦想就是赚大钱，住大房子，活得不想捉襟见肘，被人指指点点，让父母不再为了二毛钱在菜市场费口水。她说，她也不喜欢这个功利的世界，没人喜欢，说喜欢也是妥协罢了，但是我们野心勃勃，满满欲望，却穷得一塌糊涂，穷，绝对不能成为人生的常态，我们这么爱钱，就要做在生活中为虎作伥的人。
我突然觉得在这个功利的世界突然觉得年轻的时候穷点挺好，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穷，你就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气去长大。
我能做那个路边鼓掌的人，你跑的好，我当然会为你加油鼓掌。但我不想，我很酷，站在路边没人看得到我，我想站在赛道中心，枪声一响，我就往前冲。我跑得很用力很用力，不停地跑，哪怕讨厌身上黏糊糊地臭汗，讨厌浮夸的颁奖词，可是我就是不想把“你最棒”的称赞让给你啊！
我知道山脚的风景也挺迷人，但我一定是那个爬到山顶看风景的人。因为山顶的视野更开阔，我不爬上来瞧瞧，我会后悔的。有一天如若真的想待在山脚与世无争了，被你发现了，你还以为我爬不上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