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栖人

    苏夜在一团漆黑中醒来,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睡意在黑暗中一点点褪去,窗外的蝉鸣伴随着凉风一点点侵入混沌的大脑,苏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此刻的苏白正面对着一摞外卖单发呆,每天的中午,苏白的选择困难症都要发作一次,盒饭、面条、饺子、米粉还是干脆点个汉堡或者PIZZA?就像对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目标没有想法一样,苏白在现实生活中每一样的决定都是在接受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无用信息后,拍脑袋撞大运般地做出了选择。每每看到苏白梦游般恍惚的神情,金如纯就止不住有一种一巴掌拍醒她的冲动。


   属鸡的苏司晨在苏家排行老三,也许是苏亚雷有了两个女儿之后盼子心切,在苏司晨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便给她起好了名字,为此苏司晨受尽了苏夜的奚落。小学一年级刚入学,苏司晨写不清楚自己的名字,苏夜在旁边笑眯眯地说:“其实你不如改名叫苏三,又好写又好记,还是历史名人”;在苏司晨睡过头,狼狈不堪刷牙洗脸的时候,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门的苏夜会撂一句:“你真是投错了胎呀,原指望你是只公鸡天天司晨的,这样喜欢睡懒觉还不如改名叫苏母鸡算了……”。凡此种种,苏司晨感觉生来就是这个家里不受欢迎的那个人。




    金氏家族的血统有些复杂,往上追溯到清末明初便没有了线索。金如纯的父亲是育婴堂长大的孤儿,包裹弃婴的襁褓里有一张字条写着孩子的姓氏,据说还有一个值钱的物件。金氏家族虽然有些来历不明,家族的后代却是才俊辈出。据某金氏后人考证,汉人中“金”姓的来源有两个出处:一是满清灭亡,皇姓“爱新觉罗”(满文意思为金子)为避免被追杀,改姓“金”;二是有一支犹太人,在中原一带安居繁衍,慢慢被汉人同化。按金如纯自己的想法,倒是情愿做皇亲不愿做混血,但是金氏家族基因中白皙的皮肤、高鼻梁大眼睛加上时不时冒出几个头发天然卷曲的孩子,让金如纯不得不接受不是皇族后裔的事实。


    金如纯的父亲跟着美国传教士长大,说得一口地道流利的英语,在战乱四起的年代,老爷子凭着自己出众的样貌和超人的智慧,开始跟美国人做物资生意。金如纯的童年是在带院子的洋房里度过的,这也许可以解释金如纯身上改造不掉的贵族气从何而来,一旦遇到合适的土壤便会发芽生长。


    不知道是名字决定性格还是性格决定命运,痴心于俄罗斯文学研究的苏亚雷在得知妻子生了双胞胎女儿后,直接用自己正在研究的小说给两姐妹起了名。后来这对孪生姐妹性格上的巨大差异冥冥中仿佛印证了苏亚雷惊人的直觉。



    在旧金山清凉的午夜里,辗转反侧的苏夜一次次回放着自己的人生。

    如果人生能够选择,苏夜一定会在娘胎里跟苏白换一个位置。因为晚出生三分钟,自己命中注定成了“苏夜”,而“夜”是她记事起就很恐惧的事情。最初家里只有苏白苏夜姐妹俩的时候,苏白总是早早把自己的床铺铺好,只等着做完功课洗漱完毕就立即跳进被窝呼呼大睡。而苏夜却对黑夜有一种深深的恐惧,那种恐惧在黄昏降临的时候就慢慢升起、弥漫,让苏夜无所适从。后来,她们姐妹俩的房间里又多了一个夜夜睡不醒的苏司晨,让苏夜越发恼火难过,不明白为什么天下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惧怕黑夜。

    二十多年后,当苏夜因为心脏不适最终被诊断为轻度产后抑郁,苏夜才理解了自己童年时的种种不良感觉,那一刻,苏夜泪流满面,好想抱一抱那个小小的害怕黑夜的自己。

     尽管苏夜在苏家姐妹中智商是最高的,却改变不了她一直被同学孤立欺凌的事实。苏夜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只有五岁半,入学的时候学期已经过了一半,茫茫然坐在教室里,任何一件事情比如书包解不开都会急得她大哭。没几天苏夜就成了调皮男生骚扰的对象,他们在课间围着她大叫“牛眼睛、娇气包”,之后女生也开始孤立她。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苏夜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却轻轻松松拿了全班第一。也许是这个起头实在是不好,学生时代的苏夜在同学的眼中,一直是冷漠孤傲的代名词。

    小学三年级,老师想让苏夜直接跳级到五年级,金如纯看着已经比同学矮了半头的苏夜坚决地拒绝了。很多年后,苏夜想,如果当时金如纯同意跳级,也许她会成为中科大少年班的学生,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少年班的那帮天才也没有什么惊人的作为,也许金如纯的决定是正确的。


    苏白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台上那个戴黑边眼镜烫着贵妇犬发型的女人正在滔滔不绝讲述如何正确处理丈夫出轨的问题,这是女工委组织的婚姻家庭及女性健康讲座。苏白旁边的年轻女孩在听到台上说“其实老公出轨就跟婚姻患了一场感冒一样,只要老公肯回来,还是要不计前嫌地接受他宽容他……”时,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苏白心里暗暗发笑,这个年龄的女孩,也许对爱情对婚姻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一种偏执的纯净期望。

    与苏夜的敏感焦虑相反,苏白从出生就有着满满的安全感,她性格温吞,做事拖拉,从来不为下一分钟才发生的事情担心着急。上学的时候,每到开学,基本都是同学到家里等着挥笔如雨的苏白赶假期作业。而同胞姐妹苏夜,总是在放假的一周内把所有的假期作业都赶完。两人仿佛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商量好了,所有关于担心、紧张的神经元都分配给了苏夜。

    一九八零年,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春风给苏亚雷刮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苏家从筒子楼搬到新房的第一时间,苏亚雷就把一直珍藏的一幅字挂在了客厅,那是郑板桥的“难得糊涂”。金如纯从心里反感这幅字,一是放大了的郑板桥的字,头重脚轻歪歪扭扭,一付得了小儿麻痹的样子;再者,自己的大女儿苏白根本就是“一世糊涂,难得清醒”,这幅字挂在客厅很具有讽刺意味。

     其实苏白万事糊涂,对婚姻爱情却一直保持着冷静而清醒的头脑。大学期间,周围的女孩子都忙着招蜂引蝶奋不顾身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爱情事业中去,苏白却独来独往。周末同宿舍的都出去约会了,苏白会买来鸡蛋、香菇、青菜,再加一盒午餐肉罐头,吃一顿“大满足”方便面,然后靠在床头,听着音乐捧一本喜欢的书,这种时光对苏白来说,就是满满的幸福感。从内心深处,苏白对爱情不是没有好奇没有冲动,但是苏白觉得没有想清楚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前,她不愿意去浪费时间。苏白做事没有目的性,独独在恋爱这件事上充满了目的性。也许是因为她的冷静,直至结婚生子,苏白都没有感觉到那种电光石火、让人智商迅速归零的伟大爱情。

    台上的妇联同志已经开始讲述女性生理健康的问题,苏白忽然想起女职工体检的一个梗。作为公司行政部部长的苏白,每年要安排全员的体检。按常规,未婚女职工是不安排妇科科目的,可是体检单发出去,医院的医生给苏白打电话,说未婚女职工都要求安排妇科检查,问苏白同不同意。苏白愣了三秒钟,只好说同意。

    放下电话,苏白不由得感慨万千,他们这一代人,谈恋爱都好像不是正派的事情,恋爱期间上床那简直是不要脸而要命的事情。大学时,同宿舍的上海小姐在系里组织的一次突击检查中,被抓到在男朋友宿舍的床上,被学校通报批评,差一点被开除。据上海小姐说,她当时只是和男朋友躺在床上聊天什么都没有做,就被空降神兵抓了个正着。又据路边社消息说,校保卫科的卫道士进宿舍时看到床上的蚊帐放了下来以为学生在睡觉,准备撤的时候忽然看到床边一双男鞋、一双女鞋,于是断喝一身“床上的同学,把衣服穿好了,出来!”

    那时候的苏白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在苏家,这种交流是被严厉禁止的。苏白至今都记得,因为对女性生理的一无所知,她初潮时看到淋漓的血迹,如五雷轰顶,以为自己要死了,惊慌失措地跑去找金如纯,金如纯只淡淡说了一句“你来月经了”,然后满脸嫌弃地递给她一条卫生带……。家里没有人告诉她女人是怎么回事男人是怎么回事,更没有人告诉她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



    周末的例牌大堵车,十字路口的车流纵横交错,织成一张网,大网中的每一辆车企图在缝隙中挣扎突围,却越挣越紧越挣越密。汽车尾灯闪出一片红色的海洋,印在苏司晨手中的捷克水晶杯上,杯中的液体染上了一抹血色。

   距离朝九晚五的搏命生涯,已经很遥远,苏司晨不明白这些车平时都蛰伏在哪里,在周末的某一个时间点,仿佛被统一的口令召唤苏醒,也许那个口令就是“回家”,而家又是什么?

   在苏家,苏司晨是孤独的。苏白苏夜在娘胎里就相依为命的亲密让苏司晨成为名符其实的“小三”,在苏司晨心目中,“三”这个奇数的文学释义就是“多余”。那时候,所有家庭的生活跟着装的色彩一样,蓝、白、灰,字典里没有“小三儿”、没有“情人”、没有“出轨”、没有“婚外情”。但是苏司晨却对大院里的一起“捉奸”事件印象深刻。那是一个伸手不见六指的夜晚,苏家的大门被敲开,身为系主任的苏亚雷被查明真相的群众们邀请去系办公室,筒子楼的过道里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中年妇女交头接耳,苏司晨依稀听到“刚脱了裤子就被x老师一脚把办公室的门踹开了……”,平时道貌岸然的老师们在昏暗的走道里口沫横飞,眼中放射着孙悟空般的雪亮精光,而苏司晨心里弥漫着恐惧。

   那个被捉奸的卢阿姨是苏司晨一直喜欢的,白净的脸庞,微微卷曲的发梢,带着一点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温婉动听,苏司晨喜欢卢阿姨温柔地向她招手,然后给她手里塞一把奶糖或者花生米。在金如纯和苏亚雷的对话里,苏司晨大概知道了卢阿姨为了评讲师跟院里的陶领导“搞破鞋”,陶领导事后完全开脱了自己的责任,只说是卢阿姨勾引他。陶领导长着一张马猴脸,细长的脖颈顶着个同样细长的脑袋,在革委会交待罪行时眼镜滑到了鼻尖。

   一天傍晚,苏司晨揣着晚餐时藏的几块鸡肉,趁爸妈出去散步的时间,去实验楼后面的小树林喂那只刚做了母亲的大花猫。走进小树林,苏司晨被一个灰暗的身影吓了一跳,借着远处路灯的光线,苏司晨分辨出那个身影是卢阿姨。她下意识想跑,却被鼻子里闻到的一种气息拖住了脚步。卢阿姨背靠着一棵树,定定地看着走进树林的苏司晨。苏司晨感觉到了卢阿姨眼里的哀伤和绝望,她手足无措地慢慢走近卢阿姨:“卢阿姨,我想吃你家的长生果。”卢阿姨笑了,轻柔地抚了一下她的头发,说:“明天给你,好吗?”这是苏司晨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卢阿姨,第二天的夜晚,苏司晨没有机会和勇气再去小树林。卢阿姨也仿佛在校园里消失了。

   在苏司晨的心里,卢阿姨无疑是美好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与“破鞋”这个词划上等号。在那个年代,人的七情六欲被掩盖在灰蓝色的“制服”下,在偶尔被揭露的桃色事件中,吃瓜群众的热情远远超出任何事情,可怜的卢阿姨成为了被压抑的暗流涌动的宣泄口。


    那部加速下坠的电梯变成了一列疾驰的列车,列车冲出隧道车速忽然变缓,车厢门边伸出一块木板接到不远处的草坪,苏夜纵身一跳,滚落到草坪上。远远地,看着那俩列车缓缓驶离轨道,哐当哐当地,翻了……。


   辗转反侧的无眠夜,苏夜常常在熬不住的情况下吃一片安眠药,吃了药的睡眠是勉强的,像活生生硬挤出的微笑。在偶尔能自然入睡的夜晚,梦境和睡眠同样的宝贵。在那样的清晨,苏夜总是闭着眼睛迟迟不愿醒来。此刻,她仿佛闻到了淡淡的青草香,暖暖的阳光笼罩着她,一种死里逃生的疲惫和放松弥漫在空气里。

   在周围人的眼里,苏夜冷漠清高,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忧伤。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苏夜是很多男生心中的女神。然而博览群书、琴棋书画、有着自己独特思想的的苏夜是瞧不上同龄男孩子的那种幼稚的,她的第一个暗恋对象是比她大近二十岁的语文老师。语文老师是青岛知青,生得风流倜傥,戈壁滩知青生涯的磨难让老师的眼神充满了沧桑,这一切全然满足了苏夜对爱情的幻想。在一个落叶缤纷的午后,苏夜约老师在树林里见面,战战兢兢地表达了对老师的倾慕之情。老师沉默良久,无比复杂地看着苏夜,说:“你就像一条清澈的小溪,而我说一条流淌了很久的泥沙俱下的大河,我们是不可能流到一起的。等到你真正成熟长大,你会哂笑这段感情,那样对你对我都太残忍”

   时隔很久,苏夜想起老师披花拂柳向她走来的身影依然会怦然心动。

   尽管老师没有和苏夜开始一段“窗外”的感情,在课堂上,老师对苏夜的偏爱却是昭然若揭的。上大学后,有一次苏夜在梦里将老师的身影和父亲重叠在一起,醒来后,苏夜恍然大悟,自己是在老师身上寻求缺失的父爱,充满阳刚的顶天立地的父爱。

  人到中年的苏夜,想起中学时的情景,内心充满了对老师的感激。作为一个男人,老师不可能对苏夜的追求不动心,同时作为一个男人,老师克制了自己保护了苏夜。

   很多年后的同学聚会,听到同学提起老师对苏夜对评价,“一个情比天大的女子……。”苏夜不由得哑然失笑,老师太了解她,如果那时老师能够当面点醒她,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伤害,但是,天知道呢。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固执地响了起来,苏白知道,在这个年代还坚持打座机的,不是诈骗电话就是金如纯打来的。在金如纯心里,三个聪明漂亮的女儿,学业拔尖,事业也不错,但是在恋爱婚姻的问题上,却让她有口难言。

   按现今的说法,金如纯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但她的人生道路却并没有铺满鲜花。作为金家最小的女儿,金如纯两岁时亲生母亲便染上了肺痨,为了避免传染,她几乎见不到母亲,只能在某些日子的午后,太阳正好,母亲坐在花园里,远远地看着玩耍的金如纯。金如纯对母亲的记忆只有这么可怜的一点点,本该在母亲怀抱里撒娇的年纪,金如纯只能远远地望着母亲,也只有在被母亲目光笼罩时,她才感觉到温暖和安全。一年后,这样的目光也离去了,金如纯成了没妈的孩子。

   过早失去母爱的金如纯在自己的三个女儿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却不懂得如何让她们拥有幸福的人生。面对三个女儿只剩下一个女婿的现实,金如纯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按苏司晨的说法,苏家的祖坟一定是歪的。而糊涂一世的苏白,一直被金如纯瞧不上眼的苏白,是她唯一能够倾诉不满的对象。

   在电话里,苏白例行公事般地安慰着焦虑的金如纯。两年前,苏夜的第二次离婚让金如纯患了老年抑郁症。老年抑郁症的可怕之处,在于跟一些老年病纠缠在一起,很难确诊。金如纯第一次发病,面如死灰半靠在床头,抱着吸氧器却无法呼吸。苏白当机立断叫了救护车送金如纯去急救中心,输液、吸氧、全身彻底的检查,结果没有发现任何生理上的问题。如此这般折腾了几回,考过心理咨询二级证书的苏夜点醒了苏白。

   对于婚姻、对于爱情,苏白远没有苏夜那么执着那么认真。秦大伟追求苏白时,还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小职员,客观条件方方面面都比苏白矮了一截。在曾经的追求者中,秦大伟不算出色,但是苏白从秦大伟身上看到了苏亚雷的影子。“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了吧,一定是自己喜欢他,才不忍心拒绝他。”苏白对自己说。“嫁给你,你能给我什么样的生活?”“如果我们去讨饭,只讨到一碗稀饭,我也会全部让给你吃。”这样淳朴简单的“海誓山盟”深深打动了苏白,为了独吞这一碗讨来的稀饭,苏白决定嫁给秦大伟。

  新婚不久,苏白得了急性肾盂肾炎,秦大伟骑车载着苏白去医院。碰到上坡的路,秦大伟坚持不让苏白下车走路,看着秦大伟推着自行车费力上坡的背影,苏白感到自己找到了一生一世的依靠。

  那一次,苏白在医院急诊室输液到半夜,晚餐时秦大伟出去带回了一块奶油蛋糕和一个白馒头,苏白的眼眶潮湿了。几十年来,这个情景一直深深刻在苏白心里,也无数次被苏白搬出来教育苏司晨:“富贵时的铂金包抵不过贫寒时的奶油蛋糕……”。


   三个女儿中,金如纯最偏爱苏夜。苏夜超群的智商在襁褓里就显现出来了,十个月开始说话、三岁多自己识字、一首歌听过三遍就能咿咿呀呀唱出来……,凡此种种,金如纯对苏夜的人生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学生时代,苏夜读书从来不费劲,文理科发展均衡,各种竞赛都能拿到名次。小升初考了全省第二,高考更是轻轻松松考取了名校。一路读下去,顺理成章留校做了老师。

   余光是在教工食堂遭遇苏夜的。那一天正逢大考结束,很多学生涌到教工食堂打一份小炒表示庆祝,人潮涌动中,余光高举着的饭盆被撞翻,里面的土豆小排从苏夜的肩膀一路洒到袖口。那是一件丁香色的羊绒大衣,是苏夜出差北京在燕莎花了几个月薪水买下的。余光眼睁睁看着那件价值不菲的大衣变成了猪油酱油的晕染色块,懊恼得满头大汗,坚持要陪苏夜去校门口的干洗店。苏夜心知这件大衣怕是要毁了,拗不过余光的愧疚和心存的一丝侥幸。干洗店的老阿伯对着面前的一滩污渍不置可否,“颜色太浅了,干洗估计是要留印子的,水洗的话,羊绒太娇气,怕受不了……。”余光留了自己的电话、教研室、宿舍地址,让苏夜回去换件衣服,自己在干洗店等。苏夜接过余光写得纸条,转身离开干洗店。

   等到干洗店打烊,苏夜也没有出现,余光心里怅然若失,这个冷傲的女孩有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气场,但在余光撞到她的时候,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无助和不知所措,让余光心生怜惜。每一次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余光都希望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每一次去那个教工食堂余光都遍寻每一个角落,希望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然而,校园之大,余光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女孩。

   苏夜走出干洗店,一路感觉路人的目光都在盯着她的酱油大衣,不由得心生厌恶,她脱下大衣,找到路边的垃圾捅,把大衣扔了进去。一月的寒风没有了遮挡,瞬间穿透了厚厚的羊毛衫,苏夜打了个寒战。就这样走回宿舍,苏夜感觉已经被冻得鼻青脸肿。果然,当晚苏夜开始高烧,鉴于苏夜曾经因病毒性感冒引发了病毒性心肌炎,医生很慎重地给苏夜开了住院单。在校医院住了两周,学期也结束了,苏亚雷把苏夜接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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