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家里其余人都要出工干活的。
高山丛林之间,溪河峡谷之间,广袤的土地是父母们生活的舞台:汗水是他们的行头,犁铧是他们的道具,粗言秽语是他们的台词。
我高兴了,就踏上他们的舞台瞅瞅,不高兴了,就躺在地上,让比我小很多的孩子从我身上得到快乐,他们哈哈一笑,我的不高兴就变成了高兴,他们的高兴就变得更加高兴,而整个舞台就有了焕然一新的气象,世界再大,也大不过这小小舞台上这小小的高兴事儿。
这不,孩子们正给我呈上一坨贡品,我见他们那么小,小得让人心疼,而他们的笑又那么甜,甜的比野蜂蜜还甜,便接过一个小孩递过来的桑树枝筷子,又接过来一个小孩子用烂瓦片盛着的牛粪。
牛粪断然是不能真吃的!我喉咙里带着不太友好的诅咒笑看孩子们,就像看见两片晃晃悠悠的落叶。
“滚远点儿。”一声大吼吹跑了落叶,我手里的贡品也掉在了地上,当我回头准备大闹一番时,却发现来人正是姐姐。
姐姐仔细审视我的嘴和手,见我并没有真吃,便一把抱住我,我的下巴顶着她软绵绵胀鼓鼓的胸口,那软绵绵胀鼓鼓的东西忽然一下子就被压扁了,吓得我双腿颤抖。
我以为姐姐马上就要没命了,便挣扎着紧紧盯住姐姐和那个小山包,姐姐依然搂着我,神情自若。
我转而大胆起来,既然是小山包,大概种些蔬菜也说不定。
姐姐察觉我想偷她小山包里的东西,就着急忙慌红着脸把我推开:“小虎,牛粪,就是牛的拉的屎,不能吃。”
“我假装吃呢。”
“你?你……!”
“姐姐,小山包里有什么?”
“有你个大头鬼。”
当天晚些时候,我在饭桌上告了姐姐一状,我说姐姐太自私,不肯让我吃她小山包里的大头鬼。
饭桌上顿时传来一股冷飕飕的阴风,特别是大哥眼窝子里那两股阴风,刮走了姐姐,又刮得我脑袋乱转,父母尚不知所以,大哥却在我脸蛋上扇了不轻也不重的两巴掌,啪、啪。我不明白:明明是姐姐不肯让我吃她的大头鬼,为什么捱打的反而是我?
大哥把我当贼一样,我不在乎,可是姐姐对我不冷不热,真要了我的命,他们一直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就稀里糊涂的过了几个月,渐渐对姐姐的小山包失去了好奇,管他什么大头鬼不大头鬼的。
忽然有一天,父母和许多人吵吵嚷嚷,母亲被人推到在地,以至于不得不请医生治疗,大哥哪能咽得下这口气,磨刀霍霍非要报仇雪恨,激动得我就像那些年打了鸡血的人,然而,父亲百般阻挠,受伤期的母亲更是罕见地发了一通火,仿佛大哥和我是她的仇人,而那些真正让她受伤的人倒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包产到户!据说这是恩泽万民的大好事!可大好事下了乡水土不服就严重走样,黑压压的人群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受伤而愧疚得卑躬屈膝,反而更加迅猛地加快了土地分配的步伐,说这是国策。
大哥竭力要自家住宅附近肥沃的土地,而村里说要肥田、瘦地、远山、近水都要平等考虑。大哥完全不管不顾,看着大哥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我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遂猛地一声怒吼,然后效仿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捶胸顿足,骂苍天骂黄土,骂性口骂乡亲,谁敢阻拦我,我就朝谁身上撒尿、吐痰,我跟着小白狗,已经学会了尿量的分配法则,我知道,在谁面前多挤一点尿在谁面前少挤一点尿,我知道,谁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个傻子怎么样!最后,大哥和父母终于得偿所愿,获得了几块让他们高兴的土地。若干年以后,还有人提起这事,我说那时大伙儿宅心仁厚,不忍为难我们一家子罢了!
大人们有时候忙,有时候闲,叫队长的那个家伙不再催工,整个山村忽然安详下来,有一种可怕的寂静,而每家每户,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和大把可以挥霍的时间,土地就像一个女孩子,到了一定年龄,便该嫁人了,二十四个节气就是她的嫁妆,摆放在每家每户的老黄历上,从此要生儿育女的。
女人要生育,需要男人,土地要生育,却不论男女。谁愿跟土地过日子谁就跟土地过日子,谁不愿跟土地过日子谁就不跟土地过日子,聚散完全自由,也许,这样的自由让大伙儿失去了一点小小的方寸,略有些忐忑,总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直到许久以后才渐渐适应,才相互打趣说当时是多么愚昧。
习惯忙忙碌碌的乡亲们,闲下来便觉得分筋错骨,大哥和父亲也是这样,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他们一行人坐着船,说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挖水库,因为国家有个很伟大的计划需要众人拾柴,那时,母亲不愿父亲去,说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父亲却不以为然,因为一把老骨头,不折腾折腾还挺痒痒的。
这一走,最少得一个月,母亲和姐姐就照料田间地头的庄稼,大哥他们走后差不多一个月,母亲着急忙慌地回了娘家,据说母亲的母亲——我的外婆病危。
母亲临行前嘱咐我要听姐姐的话,姐姐让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听她的话,我也拍者胸脯表态我一定听姐姐的话。
晚上,我和姐姐吃完饭,她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姐姐指定了一个地方让我坐,我说怕,姐姐没办法就只好陪我,因为母亲要她照顾我,她得说话算话。
快睡觉的时候,我忙不迭地给姐姐端水让她洗脚,她不,我只好让她给我洗,我怎么也不肯离开姐姐房间。
姐姐给我洗完脚,我赶紧端着洗脚水去倒,她没想到我那么能干,用一个拥抱奖励我,那潜伏在内心都快发霉的某种想法虎虎生风地窜出来,迫使我疯狂地在她胸口一阵乱拱。
姐姐“啊”叫了一声,浑身颤抖着,开始挣扎起来,她越是挣扎,我的力气就越发威猛,她根本不能再动了。
“小虎,干啥?滚。”姐姐颤巍巍地说。
我浑身热得难受,她那软绵绵的话就像烈火一样焚烧着我的躯干,我感到自己体内千帆竞发,呓语般对姐姐说:“热,热,我热。”
“滚……”姐姐一边说,一边拖着我吹灭了煤油灯,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灯灭了,我眼前忽然霞光万丈,霞光中姐姐忽隐忽现地对我招手,我想大叫,姐姐的手却柔软地捂住我的嘴,我舞动滚烫的双手,肆虐地在姐姐自留地里耕耘,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么松软的自留地里,居然只有两颗果子!我的手在坡地上刨弄了一会儿,姐姐热腾腾的气息扑打在我脸上,我狠狠地想摘下那两颗小果子,摘了几次,没有成功。
悠忽见,霞光消失了,大哥的两只眼睛在房间来回游荡,他的眼睛就像锋利的缝衣针,不大一会儿,就在我和姐姐之间筑起一道阴森森的缝衣针高墙。
“傻、傻、子,我,是你、姐,姐姐,听、听话,回屋,睡、睡,觉、去!”姐姐什么时候重新点燃油灯,我居然毫无察觉,我怀疑屋子里还有另一个姐姐,便丢下看得见的姐姐,四下寻找看不见的姐姐。
看得见的姐姐手里握着一根棍子,敲击着地面:“快走,回自己屋子去。”
姐姐的怒火与棍子的威力双重打击着我,我木讷地不敢动,先前的那个姐姐嘭一下子钻进眼前这个姐姐体内,我一下子就不胆怯了,指了指那张大床,可怜巴巴:“姐姐,我……”
姐姐放回棍子,从一口箱子中拿出一床花花绿绿的被子,将床隔成两个空间,就像承包田里的田埂。姐姐端着油灯往外走,我跟着她来到我的房间,她抱着我的被子,又回到自己房间。
“我睡这儿,头朝这儿,你睡那儿,头朝那儿,不许乱动,要不棍子伺候!”姐姐关好门,帮我盖好被子,再次提醒我不许乱动,并将油灯的棉纱芯子调得很小,和衣躺着。
我希望我头顶的天空越来越小,小得只有姐姐的床那么大,我希望我脚下的土地越来越小,小得只有姐姐的小山坡那么大,我的理想没来得及实现,便被紧张的心情催眠了。
睡着睡着,我感到耳孔里狂风怒号,我微微睁开眼,却发现与我分头而睡的姐姐已经来到我这头,正侧身做贼心虚地端详我,姐姐起初一愣,马上温柔有加地对我说:“一点都不让人省心,被子掉地下好几次了。”
连续几个晚上,姐姐和我都按照这个方式睡觉,姐姐一身的香都渗进我的皮肤了,那些香,比我体内热滚滚的血液更令我着魔,我严重地体会到,两个人躺在一起就是整个宇宙了,我开始假装睡着,密切关注姐姐的动静,一颗小心脏噗噗乱跳,一会儿,另一头的姐姐有了响动,她十分小心地侧身起来,又谨小慎微地躺在我身边。
“姐姐,我被子没掉。”
我只是喃喃地说了句,姐姐就连人带被子滚下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