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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罗玲右手斜上向下一按，铃声戛然而止，闹铃响从开始到哑声不到二秒。右手收回来的同时，罗玲看了一眼枕边人程志祥，他的眉头皱了皱，放舒展，继续呼吸均匀地酣睡。罗玲盯着程志祥的脸看了几秒，熟悉又有些陌生，一晃十几年了，这张脸此刻如此的不真实。唉——，她没有感觉到，叹气声已经溢出喉咙。她又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回想今天需要做的事，真多，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多，不，比平时更多，因为明天周六，一家人要出去郊游。想到郊游，罗玲不由得兴奋起来，好久没出去放松过了，人忽然就有了力量，她兴冲冲爬起来。
罗玲用冷水洗了脸，涑了口。去厨房的途径，她在餐桌上拿了冷馒头，冰箱里取了青菜，厨房入门出捡了四颗鸡蛋，一阵乒乒乓乓之后，锅里的蒸汽开始噗噗噗往外扑。罗玲瞄一眼餐桌上方的时钟，比平时晚了三分钟，有点懊悔刚才赖床，她把手上的水在围裙上蹭了蹭，马上叫丈夫孩子起床，上班的，学习的，都不能迟到。
十五分钟后，餐桌上围了三个人——程志祥、女儿程娇和儿子程成，他们一边吃一边嚷嚷：妈，快点！快点！快点帮我剥鸡蛋，我今天第一节是老班的英语课，迟到是要罚站的。女儿的话音刚落，儿子也叫了起来，妈，我的汤里怎么有香菜，我不喝了。儿子说着把碗推得远远的，站了起来，准备撤离餐桌。别别别，我给你挑出来。罗玲放下已经叠了一半的被子，汲着鞋疾步过来。剥完鸡蛋皮，把筷子拿起来挑香菜。程志祥已经喝完了汤，他一边向门边走，一边往嘴里塞馒头，含糊不清地说，老婆，我的袜子呢？还有裤子？今天大刘搬家，我得尽早去帮忙……
二十分钟后，家里终于安静下来了，罗玲也终于坐到椅子上，餐桌上的早餐热气已经飘完了，吃完的空碗一个个冷眼看她。罗玲司空见惯地把碗先推到一边，给自己腾出点地方，倒了一杯热水，吃一口馒头吸一小口热水，吃一口菜，吸一小口热水，食物在肚子里终于融合成温的了。这是罗玲发明的吃早餐方法，还别说，这个方法让她一碰凉的食物就给颜色的胃不轻易发脾气了，同时还能提高进餐速度，今天这顿早餐就只用了六分钟，比平时又少用了一分钟。吃完早餐，罗玲用十分钟收拾完厨房，用手巴拉巴拉了头发，出了门。
罗玲今天的第一站是菜市场。儿子郊游不喜欢吃鸡肉味的火腿，要吃加着奶酪和牛肉火腿的三明治。如果吃不到，就会大哭大闹，扑到罗玲身上拳打脚踢。有一次罗玲被他踢到了下面，真疼，她一个星期都不太敢上厕所。所以今天她要去买一块牛肉火腿回来做三明治。儿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体谅妈妈？……明天要郊游。想到郊游，罗玲又开始兴奋，脚步迈得越发有力了。
清晨的菜市场热闹得很，卖菜的大声表扬自己的菜，买菜的抬高声音贬低菜，油菜摊主说油菜绿，海鲜店主说海鲜鲜……罗玲径直去姜大伯的摊位，姜大伯正从车上往下搬菜筐。罗玲疾走几步上前，帮着把筐子抬下来。姜大伯是罗玲的邻居，六十多岁，老伴去世三年了，一个人守着摊位，有时候回家时碰到，罗玲总邀请他来家吃饭，罗玲去买菜时，姜大伯总给他最新鲜的，价格绝对全市场最低。
哎呦——，罗玲手掌刺疼，她不由地叫出来声，低头一看，菜筐一角包的布破了，里面的竹条漏了出来，割伤了手掌。小罗，你赶快去看看医生。没事，就剩几筐了，搬完再去也不迟。出菜市场时，罗玲的手心全是血，医生给她缠了一层很厚的纱布，并且叮嘱不能碰水，否则发炎了，手就会肿。罗玲点着头答应着，心里盘算女儿的裙子要去哪儿买？
为了明天的郊游，她给女儿买了条碎花裙子，可是女儿非要穿牛仔裙，并且当着罗玲面把碎花裙撕裂了，扔到罗玲脸上……罗玲今天必须去给她买一条漂亮的牛仔裙。去生龙国际吧，那个商场虽然离家远，但是规模大，货品全。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过来，罗玲都没挤上去，小肚子隐隐有些疼痛，她祈祷，例假先别来，明天郊游回来再来，郊游时的事很多，一件一件都需要她来完成。三十分钟后，罗玲终于挤上公交车，人出了一身汗有些虚脱。
生龙国际一共九层，分东西两个区，东区价格亲民些，罗玲先去东区，一家人的生活费所剩无几了，郊游回来离月底还有六天，离程志祥发工资的日子也还有六天。从一楼看到九楼，都没找到女儿说的那种腰上紧紧的，下摆有荷叶边的牛仔裙。罗玲从四楼连廊来到西区。整个感觉就不一样了，每一家店铺的衣服件数都不多，最起码不像东区，哪家都堆得很满，逛的人好像也比东区美，步履放松，神态优雅，一人一道风景。罗玲蓦然觉得今天为了省时间没洗脸是个大错误，不化妆最起码涂点口红，气色一定比现在好，她一边透过玻璃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懊悔，心里还有些发酸，都是女人呀。
罗玲和程志祥是一个村的，很小的时候就跟了着程志祥，那时她才十六岁。当时家里只剩下她和滥赌的父亲，父亲死后她就跟程志祥走了，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程志祥说会好好照顾她，她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十七岁就给他生孩子，是个女孩儿，程志祥说他还想要个男孩儿，所以她又生了一个。程志祥对罗玲挺好的，村里很多女人都说他们的男人打老婆，程志祥从来没有打过她，当然程志祥脾气不太好，心情不好时会骂她，尽管这样，罗玲还是很感激程志祥。后来孩子越来越大，罗玲的生活完全围着他们三个人转，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机器。他们三个人分割她的灵魂，留下她的身体为他们洗衣做饭，打扫房间。
罗玲欣赏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俊男靓女，一边羡慕着，一边给女儿找衣服，一个小时后，终于在八楼的一家青少年服饰店找到，竟然要六百五十元。罗玲从头到脚的穿着有六百五十元吗？她忘了，因为她已经好久没给自己买过新衣服了，这一身还是几年前表妹结婚买来充门面的。罗玲看看价格，再想想女儿明天生气的样子，一咬牙，买！否则明天的郊游都不会舒服。郊游呀，多放松的美事，千万不要有瑕疵。
回到家已经下午两点，虽然肚子里很饿，但她实在没有力气做了，就着早上的剩菜用开水泡了一碗冷大米。吃饭时，心里盘算着明天郊游的东西：帐篷、饮料已经买下了，食材准备全了，吃了饭就做，水果也有了，但是食盒和餐布没有，需要去超市买……
下午，罗玲买餐盒和餐布刚回来，正开门，家里的其他三位一起回来了，程志祥进了门换了鞋就向餐厅走去。罗玲马上说，今天我准备明天郊游的东西，有点忙，还没做饭，这就做……妈，我饿呢？中午学校的饭不好吃，我就吃了一半。儿子说。女儿也开口了，刚才路过三楼，李阿姨家已经开饭了，李阿姨不是你好朋友吗？咋就差别这么大。女儿的话音刚落，程志祥就接上了，你说你，一天在家也不知道忙啥？就几餐饭还不按时，明天你出去上班试试，就会知道在家多幸福，速度麻利点，我们爷三都饿了。说完，躺到沙发上玩手机去了。
罗玲进了厨房，放水，打火，淘米，洗菜……乒乒乓乓，乒乒乓乓……一天没喝水，喉咙像着了火，听着客厅传来的嘻嘻哈哈抖音视频声音，心烦极了。她想，赶快做，加快做，他们吃完就会去睡觉，世界就能安静会。一个小时后，三菜一汤上了桌，父子三人一边大口大口吃着，说着自己今天的趣事，说得更多的是明天的郊游。儿子手舞足蹈地说，明天我一定要来个草地滑行。险些碰翻汤碗。女儿说，明天的花环一定要多做几个，送给小梦一个，送林佳一个……儿子和程志祥都有，没有罗玲的。程志祥笑着看儿女说完，兴冲冲地保证，我明天一定让你们开心到尖叫。儿子女儿齐声说，老爸真好，老爸最好。父女三说得家里的空气都跳跃了起来。罗玲坐在椅子上喘气，这才发现手被水泡得胀胀的，发疼，一口饭也不想吃。
罗玲躺到床上时，手脚都有些不听指挥了，关手机那一刻是午夜十一点五十六分，离明天还有四分钟，她在离明天还有二分钟时沉入了梦乡，沉入梦乡的罗玲眉头皱着。
叮铃铃……
罗玲右手斜上向下一按，铃声戛然而止，闹铃响从开始到哑声不到二秒。睡了一夜，手脚依旧好像不是自己的，她挣扎着起床，今天是周六，一家人就要去郊游了，她必须早起把早饭做好做丰盛。然后，给车子把油加满，不然从加油站走的话，还要多绕两公里的路，程志祥讨厌她铺张浪费，经常骂她不知节俭。偏偏昨天半夜她的例假来了，身上很沉，小腹很疼，头晕得坐都坐不起来。她也很累，累得什么事都不想做，但是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做……她的丈夫和孩子一醒，她就得围着他们转，所以……她努力地想办法爬起来，可惜身体不给力……她躺着想……
十几分钟后，罗玲艰难地爬起来，头太沉了，还疼，脚也太沉了，腿还酸，她昏昏沉沉下了床，慢慢蹲下身子，速度不能快，一快她就想吐。从床头柜拿出一个药瓶，进了厨房，把昨天打的新鲜牛奶倒进奶锅。程志祥说送上门的鲜奶都不鲜，亲自去奶站打的才新鲜，罗玲一天又没事就去奶站打，奶站离家需要坐九站公交，中间还要倒一次车。
几分钟后，牛奶开始泛白沫，罗玲从药瓶里倒出几粒药放进牛奶里。罗玲想，让他们多睡一会，我就能多睡一会，如果他们能睡一天睡到傍晚多好。想到这，她又往牛奶里放了几粒药。如果待会儿程志祥和孩子们醒来发现已经到了傍晚，他们没有去郊游，肯定会生气。一想到他们愤怒地指责自己，冲着自己的耳朵嚎叫的画面，罗玲就很害怕。所以她决定把整瓶药倒进了牛奶。药是安眠药，罗玲有时候太累，累得睡不着，第二天人很没精神，无奈之下，找医院药房的表姨弄了一瓶，表姨一再强调量不能多，多了会死人的。
罗玲把牛奶端给了女儿，女儿一饮而尽躺下去又睡觉了。儿子喝完说，妈，一会走的时候别忘了带我的平衡车。程志祥喝完牛奶邀功地说，还不是我要求你坚持晚上早上都让我们三喝牛奶，他俩的个子才会窜得那么快，我才能有力气上班挣钱，看，现在你是咱们家最矮的吧？说完等罗玲像平时一样表扬他的决定英明。但，今天的罗玲木着脸啥也没说。程志祥有些悻悻然，努力咳嗽了一声，加重语气说，车里的油加满了吗？这可是大事，别忘了，你说你刚起床就让人不舒服，唉，你是跟了我，跟别人试试？我再躺半小时。程志祥一个人制造了一室的聒噪搅得罗玲的头快炸了，她想大吼一声别说了，她又拼命忍着，在心里告诉自己，快了，快了，马上就解放了，再忍一会……
晨风轻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然后，渐行渐远。晨光下，远山的影子若隐若现，东方的鱼肚白越来越大，行道树在微弱的路灯光线投射出似有似无的影子，寂静中，罗玲思绪游走了，她又沉入深深的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