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工受精来的,在寒冬腊月里,被一群不知名的人类从我娘的肚子拽了出来,当时好不容易睁开眼,慢慢有了知觉,除了冷还有饿,我全身在瑟瑟发抖。那个躺在我身边的,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是我娘。她很累,没来得及看我一眼。我就被抬着送进一座温室。
他们是用绳子绑着我的后腿生拉硬拽,所以我出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并不能直立行走,因为很疼。在隔夜后,我又被抬着送回我娘的身边,她眼神温暖,在闻过我之后,欣喜若狂。叫着舔去我身上的羊水色。我的皮毛在母亲的舔过和阳光的温暖下蓬松起来,因为母乳充足,我慢慢健壮起来并开始直立行走。我喜欢奔跑,在这个不大院子里除了我娘,我是最大的,那条黄狗也不咬我,好吃懒做的猪在闲暇的时候和我玩耍,玩水,玩泥,玩绳子。院子的大门紧闭,外面到底有什么,我问过妈妈,妈妈说外面有青草,有水潭,有隔壁的毛驴和爱干净的大马,还有会掏洞黄鼠,有花,有大树,有很多。我笑着说,我要快快长大,我要到这外面的世界看看。妈妈沉默了,她总是不懂哄我。
在这院子里,俩条腿直立行走的是老大,当然不会是鸡兄,是怒目圆睁的人。他们跟蚂蚁差不多,每天早出晚归。他们动不动就打我母亲,我不懂,是为什么。当然我也经常挨打,但是母亲总跟我说习惯就好。这不今天,母亲因为去护我,把猪兄撞了个底朝天,猪兄哭着,叫喊着,惹来了人,上去不由分说的就一鞭子,我母亲疼的流出了眼泪,带着我回到自己家。这个姑且称之为家的地方,在夏天里臭到爆炸,惹人烦的苍蝇猖狂到在我身上拉屎撒尿,卧榻之处坚硬的石头割着生疼,母亲还是跟我说习惯就好。母亲每天都出群,被人早上被人赶着出去,晚上又被人赶着回来,称之为享受。母亲说群里一共有17个伙伴,来自不同的院子,有脾气爆的,有温顺的,还有爱挑拨离间的,也有故意惹人类生气的。
是的,作为一个初生的牛犊,除了什么都不怕以外,我讶异于院子外边的一切,我喜欢听母亲给我讲的关于出群的一切故事。母亲讲过,其实出群可以吃鲜嫩的青草,但是避免不了挨打,因为有俩个人不离不弃的跟我们,地里有庄稼,总有伙伴爱在人类鞭子下尝的一口美味的庄稼。我就纳闷了,种的庄稼为什么不让我们吃呢?母亲说习惯就好,并不解释。我想可能母亲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吧。接着母亲给我讲过去的故事,就是在古代呢,我们并不隶属于人类,我们有自己的地盘,以天为被,卧地为床,天大地广,四海之内皆是草,有草的地方皆是家。我们有组织,有纪律,有地位,有排行。内不起争斗,外不起分别,像风一样自由。现在我们被另一个物种统治了,我们的地盘沦为了殖牛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恃强凌弱,一个物种之间是贬义词,俩个物种之间就是自然规律。俗话说的好,牛在屋檐下,我们不得不低头。所以说呢,习惯就好,我们是食草的,草也在无奈。万物皆有灵性,我们不是人,不懂他们。他们也不是牛,他们也不懂我们。其实我不懂,在我眼里生存仍然是选择,而不是规则,也许正如母亲所述,我还小。也许正如我所想,是妈妈被这个世界同化了,习以为常。
我依旧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在这个院子里我所看到的仅有的天空仍然不够大,我天性里所喜爱的青草也只是道听途说,这院子限制了我健壮的四肢不能随意奔跑。自由是所有生命的天性,就当我要撞破牢笼冲出去,突然的一鞭子,抽打我的脊背上,响声吓得隔壁鸡狗猪兔纷纷回窝,我惊慌,我生气,但是我真想向那个打我的,奇形怪状的,自以为是的人撞去,因为我没有犯错,我只是想出去看看,你们为什么百般阻拦。我不懂为什么,你为何这般打我,又是凭什么挨这打。母亲跑着过来,挡在我的前面,这满怀憎恨的人又恶狠狠抽了我几下,方才离开。母亲第一次和我生气,说我不该出去,更不该冲撞门。我只是想出去看看,有错吗?为甚么?我再也忍不了了,全群17个伙伴一定可以在我唯一一个公牛的带领下重获自由,一念起,而不忘,既有回响。
是的,我是不满6个月的公牛犊,我要改变。我不要习惯管束,这17个伙伴都是母牛,太过温顺老实。她们缺乏暴力因子,反抗基因。这一切由我来改变。我要带着她们回家,离开牢笼般的生活。我兴奋的睡不着,看着星星闪烁,弯着的月亮照亮银河,树静犬吠。母亲闭着眼,说了句,不要想那些不该想的。好像她知道我在想什么似得,高深而又沉默。我激动得一夜未睡,熬到了天亮。
阳光撇去睡意,懒散的升了起来。母亲出群了,我开始在院子里闲逛,愚蠢的人类一定以为我在犯疯。经过我的深思熟虑,得一妙计:吾静待人去,余一童留门,且有意击庭之门,斯童必怒而打余,方可奋力以头伤童,然破门而出,岂不妙哉!犹如神助,在下秒,俩个人类相继走出庭院,在无数秒后,我大摇大摆的走到庭院的门处,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门,疼并快乐着,门上的铃铛摇摇作响,此刻震耳欲聋。果不其然,那孩童从家里快步走出,黑着脸,顺手拿起一根棒子,没有犹豫,理所应当的直冲过来。我等了好久,他跑过来的每一步都迎着我的心跳。他在距离我几米之处,把棒子重掷向我,棒子打在我的后退上,疼的要命。也许按往常的结果,我会抱头鼠窜,逃回那个又丑又脏的“家”,我会用惊恐害怕的的眼神望向他,来彰显他的地位,来告诉他我错了,来满足他统治牛眼神。但是,这次他不会想到,在棒子飞过来打住我腿的时候溅飞定格在空中的时候,我已经掉头了,后腿在疼痛下绷紧了力,顺势一跃,腾空而起,直撞向那孩童。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一儿童害怕,惊恐,他张大嘴,喊不出来,欲哭无泪,脸上血色隐去白的像纸,瘫软在地上,动都动不了。那一刻我心软了,天性里的温顺善良告诉我不可以,那是生命,像我一样的生命。我把蓄力放空,看了看他,转身用力撞门,门垮了下来,我破门而出。
我走出了这个村子,太阳很大,外边的草原上有马有驴,有大树,有花,有水,真的漂亮。天空很蓝,很安静,我四肢一抬就是几里地,又一抬是十几里地,我看到的绿油油的庄稼,还有在庄稼地里忙绿的人类。这一切美好预示着未来的欣欣向荣,还是要奔跑,无拘无束,这是自由的感觉。一切都是未知,而一切又握在自己的手中,没有安排。跑过大山,仰头欢吼,白云在为我鼓掌,蓝天在为我敞开胸怀。我看到了17个伙伴,他们机械般在蒙头吃草,我在呼唤他们,除了母亲的惊恐的眼神,那其余的伙伴仍然在沉默,他们只是抬头看了看我,像看空气般忽略,继续他们的吃草,更像是工作。我大喊着要带他们离开,他们依旧空气般忽略我,但是眼神变了,是无奈,是略带嘲笑的不屑。看管着他们的人类看到了我,使劲追我,未果。他们在窃窃私语,眼睛不断瞟我。我知道他们要抓我,我得赶紧走。母亲不解看着我,满是心疼,只告诉我,跑。是的,我得跑。可是,你呢?她无奈的笑,说了句说我并不在意的话。其实有个比我大不了几个月母小牛明明想走,渴望的眼神望眼欲穿,但还是被他母亲呵斥的眼神留下。我才发现有时候你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转身一瞬间,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改变。但至少我的命运在这一刻有了新的转机,去哪我并不知道,但这健壮四肢就是用来奔跑,跑的越远的地方,就是越接近家的地方。在一条小河处,绿荫长蔽,这个地方母亲一定没来过,蜻蜓在嬉戏,蝴蝶在翩翩起舞,草长到我的腿高。正饮水之间,我听到稀疏的吵杂声,不熟悉。我警惕的仰头四周张望,看到向我包围而来的人。有我的主人,有不认识帮夫,走在最后边被我一眼看到的是那个主人家孩童,仍旧手提长棒,黑着脸,满含愤怒。他们猥琐至极,慢步轻踩,手里拿着鞭子,棒子,铁网。他们害怕我,我很满意,我怒吼一声,狂冲而出,草丛里的鸟四飞而起。我直冲向那个手提鞭子的帮夫,将我坚硬的头怼向他的胸口。他迎着的我的头就是一鞭子,俩败俱伤,他倒下的瞬间我的右眼也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我忘记了疼,只知道右边视线开始模糊,看不见右边的我有些慌了,但是我看到左边那个主人家的孩子在我惊慌的瞬间扔过来的那根棒子,我来不及闪,只听得一声响,轰一声,我知道我要倒下了,那瞬间万念俱灰,母亲那句并不在意的话闪现在脑海:其实你也跑不了,这是命。这时才明白,有时候你连自己都改变不了。
我醒来的时候,在母亲的身旁,被紧紧的拴着。夜幕遮蔽一切蓝色和绿色,她温情的舔着我的伤口。还是那个牢笼般的院子,像一切都从来没有改变过一样。猪在酣睡,狗在轻吠,月亮依旧上着夜班。而我知道,对于我的惩罚还得继续,在太阳升起后清晨。离太阳出现还有几分,今天的人类起的特别早,院子敞开,门口放着一辆高架卡车。在我被哄抬上车,阳光恰好出现,红色的纸被主人紧紧攥在手里,除了我和满含泪水母亲,一切都太美好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叫声在车后越来越低,而我则离她越来越远。太理所应当,所以这个世界并没有悲伤地样子。一切都是注定的,与我无关,早些晚些罢了!
我被带着去了满是腥味的院子,院子里那把巨大的生锈锤子格外显眼,夜幕又来了并不打算散去,我被黑色的布袋蒙住双眼,轰!我叫了一声:“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