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爱的资格感缺失

人活着是一种感觉。度日如年,一日三秋,都是一种感觉。各种感觉和感觉之间会相互追逐、压抑、伴发和促生,让我们有了各种行为和选择。人活着最重要的两种感觉是,第一种,我是可爱的吗?这也是爱的资格感。当我们是婴儿时,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是被欢迎的,才能发展出这种感觉。第二种,我是有用的吗?即我能解决问题。上升到哲学层面,我不仅要解决问题还要改变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有所影响。如果不能满足我是可爱的这个感觉,就很难发展出我是有用的这个感觉,或者使了很大劲去发展我是有用的感觉后,这个人会取得很大的成就,但却不会有成就感。因为他的成就,别人都很欣赏他,都觉得他很重要,他自己却总感觉自己不重要,非常痛苦。一个人获得了成就感,才会觉得活着有劲、有意思、有意义。

根据唐纳德·温尼科特的客体关系理论,人类的心理发展是建立在客体关系的基础之上的,即个体与外部世界、与他人之间的关系。所谓客体,就是人类心理所需要的外部世界中的对象,包括父母、其他家庭成员、朋友、文化和社会规范等等。而客体关系理论认为,人类的精神分裂和神经症都源于个体与客体关系的紊乱。在客体关系理论看来,母亲与婴儿之间的互动关系对于婴儿的心理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主要表现在婴儿的安全感、情感体验和人格形成。一个人的成长是从母亲或其他重要客体的眼中看到自己是可爱的,是被欢迎的,然后,随着成长,适当的挑战和被认可,慢慢发展“我是有用的”感觉,最终,走入社会,将“我是可爱的”和“我是有用的”两个部分整合在一起,发展出成就感,获得生命的意义。

《香水》的主人公格雷诺耶出生在法国巴黎最臭的市场的一个宰鱼台下。在他之前,有几个哥哥姐姐,都是这样生下来就死掉,被他们的妈妈和宰杀后丢弃的鱼内脏扔在了一起。然而,格雷诺耶没有像他的哥哥姐姐们一样死掉,反而导致他的妈妈因为丢弃他的行为被谴责意图杀死自己的孩子而被处死。在教会的帮助下,格雷诺耶被安排给一个乳母养育。过了一段时间,乳母将格雷诺耶送回,无论报酬多高,她都坚决不养育他,原因是格雷诺耶身上完全没有任何味道,这令乳母感到恐惧,她养育过很多婴儿,每一个婴儿都有他们各自的味道。

没有味道散发出的恐惧让育婴所里的其他孩子都不敢靠近和接触格雷诺耶,无数次想杀死他,但格雷诺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一次又一次活了下来。随着长大,格雷诺耶发现他在气味方面的天赋和喜爱。无论什么细微的气味,他闻过后都能记得和分辨清楚。书中对格雷诺耶在气味方面的描述非常细致生动,仿佛用语言绘制了一副关于气味的瑰丽画作,超越了语言所能做到的描述,可是,作者又用语言让我感受到了这个部分,令我不知是该叹服作者的语言表达,还是该叹服气味的丰富,生动和气象万千。

为了创造味道,格雷诺耶进入了香水王国。为此,他接受了难以想象的、恶劣的被对待的方式,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目标,其它任何东西都无法撼动他。最终,他帮助老板在香水行业获得了极高的地位和巨大的财富。与此同时,他在不断创造各种味道,在技术无法支持他的创意时,绝望得快要死去。当老板告知他,在其它城市有某一种技术能帮到他时,他立刻活了过来,离开了巴黎。

随着离巴黎越来越远,格雷诺耶才发现自己以前处在一个人味多么浓厚的地方。靠着比眼睛还好用的鼻子,他开始专找远离人迹的偏僻之地,直到到了一个从没有人去过的山峰上。这时候,格雷诺耶感觉能自由呼吸了。在这个山上,格雷诺耶住了7年,靠不断整理记忆中的各种味道,然后,在脑子里将这些味道随心所欲地组合,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安全感,为此,幸福地无声地哭了起来。“他只为自己的、唯一的愉快而隐居,只是为了独自生活。他沉浸在自己不再受任何事物干扰的生活中,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美。”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可以嗅出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气味,且不会忘记,但他却无法嗅到自己的气味,因为他没有气味。格雷诺耶是靠气味来认识别人,认识这个世界。他立刻感到了害怕,这是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害怕。

在这个恐惧的驱使下,格雷诺耶离开了独自生活了7年,且以为会一辈子生活下去的山峰,来到城市,寻找自己。最终,格雷诺耶利用他对气味的天赋,杀害了25名少女,提取了她们的体香,制成了一种可以控制别人的香水,即使罪行暴露,在要被处死前,通过一滴香水,就迷惑了众人,让所有人都喜爱上了他。书中这样描写:“格雷诺耶,出生在世界上最臭的地方,是从垃圾、粪便和腐物中捡起来的,本人没有气味,他是在没有爱的情况下长大的,在没有温暖的人的灵魂情况下,只有依靠倔强和厌恶的力量才得以生存,身材矮小,背呈弓状,瘸腿,而且丑陋,无人与他交往,从里到外是个可憎的怪物——此时,他终于达到了目的,使自己受到世人喜爱。什么是受人喜爱!受人爱戴!受人敬重!被人神化!他完成了普罗米修斯的业绩。别人一生下来立即得到神火,唯有他一个人没份,他是通过自己无限的机智才获得神火的。不仅如此!他已经使神火进入自己的心坎里。他比普罗米修斯更伟大。他给自己创造了一种香味,它比任何站在他面前的人散发的气味更加出色、更能吸引人。他无须为此而感谢任何人——父亲、母亲和仁慈的神——唯独归功于自己。事实上,他是他自己的神,他是比那住在教堂里散发出神香臭味的神更加美丽的神。”

然而,在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的那一刻,格雷诺耶的感受是恶心和厌恶,他一秒钟也享受不了他一辈子都在追求的东西。当周围的人都成了他的“俘虏”时,他胸中升起了对人们的厌恶,完全败坏了他的胜利的情趣,以至他不仅没有感欢乐,也觉察不到一丝一毫的满足。他梦寐以求的事物,即让别人爱自己的欲望,在他取得成功的这一瞬间,他觉得难以忍受,因为他本人并不爱他们,而是憎恨它们。他突然明白了,他在爱之中永远也不能满足,只有在被憎恨中才能找到满足。但此刻,格雷诺耶使用他制造出的世上最高级的香水来做假面具,让别人不仅不憎恨他,还神化了他。在格雷诺耶可以用自己创造的香水迷惑全世界时,他却痛苦到了极致,他用一滴香水让所有人都爱上了他。最终,格雷诺耶回到了巴黎,他出生的地方,将整瓶香水倒在自己身上,让这份爱达到了疯狂,以至于一群看到他的人都想摸他,都想拥有他的某一点东西,在这份疯狂之下,这群人像鬣狗一样将他撕碎了。格雷诺耶就这样死在了他出生的最臭、最脏的地方。

看完这本书后,五味杂陈,不禁去思考人性中的极恶部分是如何形成的?格雷诺耶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的爱和温暖,也没有获得过保护,所以,在他眼中,所有人都只是满足他的欲望的工具,任他杀戮。他被冰冷和恶喂养长大,最后,他也只能给别人带来冰冷和恶。即使,在欲望实现后,他也无法得到满足。因原初的爱和温暖缺失而滋生的欲望,无论从外面获得什么都徒劳无益,只有真正的爱才能温暖一颗冰冻的、绝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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