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以来,每逢清明总是会遇到雨天。雨不是很大,但也会从清晨飘飘洒洒地持续到半午,阴云笼罩在天空里,像是不会被吹动一般,无论什么时候去看云都在里,甚至连浓淡、轮廓都没什么变化。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以至于我对今年清明的晴空万里突然有些不适应。不过这种不适应倒令人稍感愉悦,毕竟好天气总是能给人带来好心情。我望着车窗外辽阔的耕地这样想着,不觉中车子放缓了速度,不断向后倒退的风景也逐渐趋于静止。 车到站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要随父亲坐上五个小时的火车,再转站坐一个小时的客车,来到这片重山间的小山沟,这座名为“新风村”的村庄。这里是我爸的故乡,但自从他当兵走后,就再也没在这村子里长住过,不过只要有机会,他总会带着我在清明这天赶回来,为我爷爷上一次坟。 我叔叔现在还住在这村子里,这么多年来奶奶也一直由他照顾着。客车到站后,我和我爸先是下车来到叔叔家,稍作些准备,然后一起步行上山。 爷爷的坟墓埋在叔叔自家的果园旁,背后是一片阴凉,面前除了蓝天白云,便是一片开阔的青山 给爷爷上过坟后,我爸和叔叔坐在爷爷墓前,拿出白酒小喝了起来。他们在爷爷墓前也倒满了一小杯酒,二人聊着家常,不时也对爷爷说几句,似乎这三杯酒已将父子三人跨越时空联系了起来。 而此时我望着爷爷常常望着的青山白云,脑海中不断冒出各种想法。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怎么正经写过东西了,不是不想写,是真的榨不出什么故事出来,如果让我的大脑现在呈现在眼前,那模样一定是干瘪得可怜。 现在我站在这里,脚下是青山,头顶是晴空,这种感觉令人倍感轻松,像是抖掉了一身的枷锁,身体和灵魂都是自由到可以随时飞翔的。我觉得心底有声音在震动,枯竭已久的泉眼似乎已开始渐渐湿润,它像是有话要对我说 “爸,我在这附近四处转。” 我对父亲打了声招呼,我觉得我已经有些灵感的影子了,现在四处转转多看几眼风景,或许就能抓住它。 “去吧。”父亲回头看了我一眼 “别走远,你对这不熟。” 我应了一声,便转身朝下山坡走去。 往山下走有几条路,都是上山务农的人走得多了而形成的小径,但我偏偏不走这顺畅的路,专门从丛生的野草中趟过。我喜欢这种感觉,有点在丛林里探险的意味,但这不过是皮毛的皮毛,因为人类活动频繁,脚下的野草最高也才刚刚过及我的小腿。在现在这片山沟里,怕是找不到我所说的能探险的丛林了。 但是听我爸说,他小时候这里真的有深山老林,很多地方都是人迹罕至,野草旺盛得能没到人的腰间。那时的森林里野兽出没频繁,不像现在,偶尔出现一只野猪拱了田地,都算是了不得的大事。 野猪?话说回来,我在野外见过最大的野兽可能就是松鼠了。 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漫无目的地自由飘扬着,我也不知方向地走着,脑海中还在设想父亲口中的森林。 直到我看到他。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俯身在一座坟前摆放着东西,他背影显得有些瘦弱,看不出一个庄稼人应有的壮实。他头发花白了大半,但从动作上来看又不像是位老人。 我故作漫不经心地要从他身旁走过,其实只是想看一眼他的正脸,以验证我对他年龄的猜测。 当我刚走到他身后时,他突然站起身来,腰板有些弯曲,目光仍留在那座墓上。我无意间瞥了一眼他摆放好的供品,突然感到心中一惊,打了个寒颤。他摆在盘子里的,赫然是两块生肉。 给亲人上坟摆供品,竟然放两块生肉在那里?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沉默地伫立在我面前,在这荒山野岭中我独自见到这样一幕,不禁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那个男人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存在,缓缓回过头望向我,这让我看清了他的脸:黝黑的皮肤有些褶皱,颧骨因削瘦而显得格外明显,黑白参半的胡渣遍及耳边,他的眼睛很大,但双眸却混黄不清。 他目光散漫地望着我,像一座石雕一样平静,这反而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一时紧张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为什么要放生肉啊?”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最忌讳这个话题怎么还偏要提起这个,我为什么非要说话呢?转身离开不就行了嘛! 他回过头,动作缓慢地坐了下来,然后同样散漫地拿出酒瓶与杯子,他一边给自己倒着酒,一边回答我说“放生肉,自然是喜欢吃生肉喽。”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我,只是自顾自的倒着酒,然后端到嘴边抿了一口。他这一出隐士般的作风让人觉得神秘不已,我心中的恐惧逐渐转换成了兴趣。 我试探般地缓缓蹲了下来,望着他的侧脸,估算着他的年龄“大爷,您得有六十多岁吧?” 大爷一听扯开嘴角笑了起来“我再过几年才六十。”说完他喝了口酒,突显的喉结向下咽时发出很大的咕咚声“头发白得厉害,看着显老吧?” “没有没有,我不太会看人岁数,”我连忙尴尬地摇头笑了笑。 他打量了一下我的着装“你是来这里旅游的?” “我是来给我爷爷上坟的,这是我爸老家。” “哦,我说呢,这破沟沟里也没啥可玩的。” “听我爸说,这山里以前还有原始森林?还有野兽?”我突然想起我爸口中的描述。 大爷从挎包里拿出几打纸钱,在坟前摆放整齐后用火柴点燃了起来“这山里以前狼是不少。”他就回了这么一句,然后在身上摸索着什么,找了好一会掏出一包烟袋。 “只有狼啊?” “还有野猫,野猪,野狍子,多了去了。”谈话间大爷已熟练地卷好了一支烟,他叼着烟凑近火堆,然后深吸了一口“这两年都几乎看不着了。” 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两块生肉上,我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半天,确实是两块还带着血水的生肉。 “大爷,您这是给谁上坟呢?” 大爷突然一愣,像是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身旁鼓起的土堆,然后低下头淡淡笑了笑“算是我一个哥吧,几乎是不认识的哥。” “不认识?”我皱了皱眉头“那为什么还来为他上坟呢?” “我要是再不来,就没人来了。”大爷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嘴按在地上捻灭了“所以我还是来看看吧。” “那...为什么要摆着生肉呢?” “不是说了么,摆生肉那是因为他爱吃生肉呗。” 老大爷的几句话听得我云里雾里一般,我理了理思路,还是没弄明白“什么人会爱吃生肉啊?” “我也想不明白,这生肉有什么好吃的。”大爷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我想不明白的事还多着呢。” “您是怎么认识他的啊?” “是我一个姐跟我讲的,他的事。” 大爷突然把目光移向我“小伙子,你着急回去吗?” 我不太懂大爷的用意,犹犹豫豫地回答道“应该...不怎么着急吧。” “那我给你讲讲我姐的事,你想听吗?” “好啊!”一听是讲故事,我顿时来了精神。 “让我捋一捋啊,这事该从哪讲起。”老人闭上眼皱紧了眉头,他挠了挠花白的后脑,然后睁开眼睛似乎有所决定似的点了点头。他从烟袋里掏出些烟丝,不紧不慢地卷好了一支烟,火堆里的火已经灭了,于是他拿出火柴点燃了烟。 “就从我姐,刚来到我们村说起吧。”老大爷深吸了一口,从口中说出的话伴着烟雾“那是四十年前了,一九...对,一九七五年,差不多也是清明这会,我姐第一次来我们村。 她那年刚刚十八,模样长得那叫一个俊,她刚来我们村那会,村里的小伙子一个个都收不住下巴了。那时候我还小,成天听村里的小伙子在那聊我姐,我也是那会知道了这个城里来的漂亮姑娘叫什么名字。她叫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