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三爹爹去世了。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近乎完整的一场葬礼。
对三爹爹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长大了仅仅有几次不长的见面,确实不记得什么了。
刚下了车,便被要求穿上孝袍,我是孙子辈,所以是红色的,父亲一代的是白色的,比我更小的一代则是绿色的。所谓孝袍是指一块长条形,一人宽的布,中间对折,在正中的位置掏一个洞出来,头从洞套入就可以了。当然还有孝帽,也是红白绿三色的。鞋子不论辈分都是白色。还有一点可奇,孝袍穿着是肥大的,男性需要用一根麻绳系住,似腰带一般,女性却是不可以的。
从血缘关系来说,我与三爹爹是很亲密的,所以我也需跪守灵堂。灵堂分为两个部分,中间用帘子隔开。帘子上挂着几幅字,均是白纸黑字,是村中会书法且年老的人以三爹爹在世的子女的名义写的,内容大概是一些祭奠的话,以某某女儿跪拜结尾(三爹爹无儿子),最上面一幅字是以三爹爹的孙子(三爹爹给大女儿招了上门女婿,但不幸女婿早逝,留下一个儿子,称为三爹爹的孙子。家中无子,所有事宜以长孙为最。)的名义写的,内容是:先祖考讳淮海(三爹爹名淮海)之灵堂。灵堂的后半里放着一张床,三爹爹安放在上面(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直系亲属女眷除大姑姑在外处理事宜,都在里面跪守。灵堂前半部分有一张小桌子,桌子后有一张靠背椅子。椅子上靠放着三爹爹的遗像,遗像后系着一朵布制黑花球。小桌子上有两盏蜡烛,怕被风吹灭,所以蜡烛是有罩子的。一只小香炉,里面需一直燃着香。一只小的玉净瓶,里面插着葱和一双紫红色的筷子。再往前是四盘贡品,贡品先是苹果,香蕉,橘子,饼干。后来替换成煮好的一整只鸡,一整条鱼,一块四方的肉皮,切成四份的粉皮。贡品的摆放是有讲究的,正前方放着鸡和鱼,后方放着肉和粉皮。桌子前放着“老盆”(一种瓦盆,需在里面不停的烧火纸。)我们孝子大约五六人分跪在桌子前方两侧。作为孝子,我们会拿着孝棒,孝棒是由柳树树枝,摘去柳条,然后将大约一指宽的白纸一条一条的黏在枝干上做成的。灵堂门左右有一对纸糊的童男女,据说这对童男女是需要有名字的,而且名字必须通俗简单,以照顾三爹爹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灵堂斜对面搭起一个棚子,里面坐着葬礼的主事人,收祭奠钱的人,记账写账的等四五人和一些喜欢凑热闹的本村人,也大约四五人。
我是早上到的,早上来祭奠的宾客并无多少,大多都是比较亲近的一门的亲人,因此没有太多繁琐和复杂。中午的宴席也只是简单开了几桌。
宴席是按照老的规矩,请来几个厨子,在空地搭起炉灶,就地做饭。我印象中小时候每逢红白事儿家家户户需出人帮忙洗菜做饭洗碗刷锅等等,现在则统一承包给了厨子一伙。
临近傍晚,远一点的宾客陆续赶来。这时候我们作为孝子就得跪守灵堂,见到有提着火纸的宾客需出灵堂磕头迎接,宾客会在灵堂前对着三爹爹的遗像或作揖,或磕头(我们孝子需要磕头回宾客礼)。宾客所执礼也不同,同村人会携一刀火纸,然后上账(即给钱财);外方的朋友多携花圈,然后上账;待到三奶奶娘家人到场,是最为隆重,我们一行孝子,一部分直系亲属,以及葬礼主事人,一个喇叭手,一个锣手到小区门前迎接。迎接的队伍的站位是有说法的,最前面的是喇叭手和锣手,后面跟着三爹爹的孙子,其头上需顶着一只扁筐,筐里放着孝手巾(长条的白布,类似于围巾,可以搭在脖上,也可以系在腰上)在其后则是孝子和直系亲属。三爹爹的孙子跪在中间,我们则分跪两侧,待到三奶奶娘家人进入小区门,则开始放鞭炮,需等到娘家人完全通过我们才可起身,这期间,喇叭,铜锣,声不可断。三奶奶的娘家人需带被褥,也需上账。
宾客到齐后,正式的宴席开始。由于厨子已将菜品准备好,所以上菜和吃菜的速度特别快,整个宴席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这期间,许久不见的亲朋好友开心畅聊,小孩子们也嬉笑玩耍,倒完全不像是白事。
晚席过后。上奠子是颇具仪式感一项活动。一众孝子跪在灵堂里,众亲朋也成堆扎向灵堂。规定的时间到了,上奠子就正式开始了。葬礼主事人扯着嗓子喊:孝子磕头,请某地某姓亲戚借光。只记得了几个,“孝子磕头,请丁家岗丁亲戚借光”(鞭炮也开始轰鸣,主事人的话听的并不清楚)这时我们孝子需先磕头一次迎宾客。宾客对着遗像先鞠躬,然后磕三次头,宾客磕头我们孝子需陪着一起磕头。磕完头不急起身,有专人给宾客倒一杯酒,宾客执酒拜三次,然后自己喝一半,另一半倒洒在遗像前,然后专人给香,宾客执香三拜。然后再次磕头三次,孝子仍旧需陪宾客一起磕头。再宾客起身,三鞠躬。“孝子回礼”主事人又是一嗓子,孝子需再次磕头,待宾客起身后,立在旁边的孝子需和宾客握手致意。至此一整套上奠仪式才算完成。有一老爷子,是做的最完整的。每一磕,每一拜都是直挺挺的,并短暂停顿再进行下一磕一拜。起身后三拜最具仪式感,双臂笔直,五指微蜷,双臂由下向上至与肩齐再向下,此为一拜,然后后退一步,右脚先退,左脚跟上。如此三次方完成三拜。这老人使得我们葬礼颇为严肃,我们孝子也更加仔细对待。大概这就是'敬人者,人恒敬之'吧。所有的亲戚只能男性上奠,女性不可。
再下,便是所谓'烧离身铺'。一席直系亲属带着三爹爹的衣物,生前盖过的被单,带着麦秸,带着“七斤半”(一种竹子编成的篓里面放上七斤半的火纸,竹篓上半部会被压扁)据说三爹爹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七斤半的火钱才够用。一众人到达十字路口,想将麦秸铺平做“床”,铺上床单,再将三爹爹的衣物按照上下身逐一摆放,和平常穿衣服是一样的,先穿内衣,便将内衣放在下面,依次放入衬衣,外套,下身也是一样。但是要注意,带皮的,带毛的衣物还有枕头则是必不能烧掉的,至于个中说法我也不至清楚。还必须注意方向,“头部”须得向着北的,最后是要放七斤半。一切放置妥当,鞭炮霹雳,哭声凄戚,黄橙橙的火焰,映照清跪着的人的或悲或惨或严肃或无知的面目。
接下来是长长的守灵,众人散去,只留下孝子守灵,我也是住进大娘娘家睡去了。
天才刚刚蒙蒙亮,今天是要去下葬了。分出了两拨人,我是去火葬场的那拨。在将棺材抬出灵堂之前,还需要“摔老盆”。伴随着鞭炮声,喇叭声,只见三爹爹的孙子举起“老盆”,摔在的面前的石头上。“老盆”应声而碎。“摔老盆”是有讲究的,必须得是长子长孙,因为只有他们可以继承家产。故古有“老盆一响,家产万两”的说法。随着“老盆”破碎,抬棺的队伍也应声而起。
火葬场在县城的偏远位置。周围的人家也是靠着火葬场做起了刻碑,卖白事用品的生意。三爹爹火葬之前,有个简单的告别仪式,在告别厅的中正摆放着三爹爹的遗体,用护栏围住。众人围绕护栏走一圈,算作告别,至始至终我并未敢抬头看一眼三爹爹最终的样子。女士自然又是少不了哭哭啼啼。
火葬场的内院有专门烧火纸的地方,在三爹爹进去火炉后。亲属就开始烧火纸,大概是距离火炉比较近,能听见烧火时噼啪的声音。烧完火纸,女性孝袍孝帽不可再穿。男性却还可以,但必须将绑着的麻绳取下。
三爹爹的孙子抱着骨灰盒,盒子上放着遗像,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亲属。陆续上车,前往坟地。坟地是怎么划分的我不清楚,只是我们一脉长辈死后都埋在那里。另一拨人已经提前到了坟地。待到骨灰到了,将骨灰放到墓中,快速填上土,再埋上墓碑。“圆坟”就结束了。亲属再次逐一磕头跪拜,三爹爹的一生也在跪拜中完全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