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伯系列（二）

01

李大伯2000年移民加拿大，算是个老移民了。安省的驾照从笔试G1到路试G2，再到高速G牌，都是一次通过，开车自信满满，加上这些年从没出过交通事故，车保险也享受着最好的优惠。

那天下午他却闯了红灯。

四月中旬的巴里镇，绿色草地里开着黄色蒲公英花，和风拂面，大地充满活力。老李这天载着8年级的女儿去社区中心。女儿参加速滑班已经有两周了，但她并不喜欢，但迫于老李的坚持，只好退而求其次，她要求更换为花样滑冰，今天是第一天训练。

车子在进入社区中心的路口前，老李的车速保持在40公里/小时，心中想着女儿的训练课。这时，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大约5～6年级的女孩，横穿小跑过马路。老李急急踩着刹车，心里埋怨着这女孩怎么能这样穿马路，抬头只见路上的红灯亮起，而他的车过了停车线。

我闯红灯了！老李立即意识到了。此刻他感到血冲到头上，心头一振，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很快回过神来，想起那小女孩曾按了红灯开关。

在极度的自责中，他把车子慢慢的开过另一边的停车线后，并将车停在了。老李感到许许多多的眼睛在盯着他，血一下子凝结在脸上，身子象陷入了无助的深渊。他抬起头来时，发现右侧对面停了长长一排的车，每一辆车驾驶座上的人都在盯着他，眼神中带着吃惊和愤怒，老李仿佛听到了一片声讨声：

＂这亚洲佬在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这样不守规则！＂

＂你会要她的命，见鬼!＂

＂混蛋…＂

这一刻，老李感到时间停了下来，没有动静，没有声音，剩下的只有羞愧，自责，如在众人眼前剥去所有的衣服，全身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没有走，停在那里，似乎以此来为自己赎罪，求得众人的原谅和宽容，还有一种在战场无畏地用身体挡着飞来的子弹，那是一种勇敢的牺牲精神，为战友和同胞挡住子弹。我错了，只代表我个人，请不要贴上标签。老李心里想着。

此时正逢下班高峰期，平时安静的路上，排滿了车，在众目睽睽之下，老李看到车开始移动了，对面的车流里一双双冷酷的眼睛，让老李陷入煎熬中，他在心里对自已也在对所有着着他的人在说：我知道我闯了红灯，我有罪。我感到你们的指责，我接受，请记下我的车牌，我接受所有可能的处罚。

坐在车后的女儿，此时发现了父亲有些异常，从苹果本版的手游中回到了现实。

＂爸爸，发生什么了？＂女儿问道。

＂哦，没事孩子，爸爸闯红灯了＂他回道。

＂要受到处罚吗？＂她说。

＂也许，不过这里没有警察＂他说。

老李重新启动了车，车缓缓的走的很慢，是在表示他没有要逃逸的意思。在路口大约20米处右转，进入社区中心。

＂你先换鞋做准备，我过会儿上来。＂老李对女儿说。

02

坐在车里的的老李看着女儿的身影，回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幕。

那天老李和太太带着小女儿一起春游北京，在东三环和东直门外大街的路口等过马路。当变了绿灯后，北来的车流停了一串。此时女儿兴奋的走在前面，一路小跑，老李跟在其后。

这时最右侧车道上，一辆半挂小货车驶来，因马路右侧被等红灯的车辆挡住视线，行人很难提前预料到路口的情况。而根据中国的道路法则，在红灯时右转车是可以通行的。

小货车在奔跑的女儿身边擦过，随后刹住了车。女儿发出了惊叫，老李被眼前那惊魂一刻的吓呆了，就差一点就会撞死女儿，老李脑袋闪过撞车的画面，并感到后怕。女儿没事，只是被吓住了。

＂管好你的孩子。找死啊。＂货车司机放下玻璃，冲着迎面过来的老李大吼着。

老李此刻气不打一场来，紧绷着神经，挥着拳头，两眼瞪得像铜铃一般。

＂狗日的你没有看到红绿灯吗。＂

＂我是右转车，可以通行＂那人见了老李的神态，语气缓和了下来说道。

这一切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03

老李在新疆长大，算是老司机了。

和大多数男一样，他打小的就喜欢机械。文革时期邻居刘大叔有个摩托车。他有事没事就去那里。刘大叔是抗美援朝的退伍汽车兵，硬是将一辆破旧烂摩托，卸了装，装了卸，这期间也有大男孩甘做下手，传递工具和零部件的功劳，最后鼓捣出了令人羡慕的摩托，还载着男孩开着飞跑。

刘大叔家中三个女儿，把这邻居男孩儿子当作自家的儿子一般，出外打猎，外出时都托着他，后来竟成了他的女婿。

老李是77年第一批高考大学生，学的专业是机械。毕业后分到十月拖拉机厂，那年他花了2000元买了一个军牌驾照，开上了车，后来通过关系转入普通驾照。随着改革开放，他去了深圳，因为业务关系，他跑遍了中国，也开过各种各样车辆，更熟悉中国的路况和交通规则。

论驾驶经验和技能，老李的水平算是很高了，但初到了加拿大后，对这里的路规很不适应。每当到了十字路口，他都会习惯性地一脚刹车，路口见了车子探头，也是一脚刹车，明知这是不正确的，可习惯的是多年行成的。

慢慢地，他适应了加拿大的路况。停牌必停，没有含糊，就是在无人的森林小路夜间行车，也是必须，这是自律。而在十字路口遇绿灯时，不踩刹车，不减油门，这是路权。

有一次老李驱车一小区，因阳光刺眼没看见停牌，该停没有停。就在車穿过路口时，车外传来大声吼叫。他停下来，只见路口屋前一中年男子冲着，＂这是加拿大，没看到停牌吗？＂

＂这是加拿大＂，这句话让老李听着很不舒服。难道我夹这里带来了破坏吗？我不属于这块土地吗？

老李忘不了那天晚上，他在桥被一辆警车尾随。老李的车走在中间的车道上，本想并到右道好进高速入口，见右侧后面的车灯，有意放慢车速，确见那车也放慢了速度，没想超车，犹豫中，老李给了右向行，并了道。就在这时，后方车开起了闪闪的警灯。

＂有喝酒吗？＂

＂没有＂

在查过所有证件之后，警察问了句＂where are you from?"

＂I am from Georgian Dr." 老李答道。

老李心想，这跟我是那里人有关系吗？老李的回答似乎让警察有所感悟，把证件交还后，说道＂对不起，一路平安！＂

04

老李在车上坐了大约十分钟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下车进了社区中心。

巴里虽是个十多万人的小镇，受热爱冰上运动的传统影响，又有近来多名前东欧奥运获奖得主移民的加入，小镇成了颇为出名的冰上运动培训地。这里每个学校都有冰球队，中学冰球队实力可以击败中国北方的省队。老李送女儿来参加冰上运动训练，也是为尽做父亲的一片苦心。

中心有二个冰球比赛场，老李在大厅口买了一杯咖啡，上到二楼的大厅，那里隔着玻璃，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儿在冰上做着动作，同她一起地大约有十多个女孩在赛场的冰上练习。

此时的老李心情已经逐渐平静。在观看女儿在冰上练习的同时，眼睛下意识地还在望着入口的人流。闯红灯的一幕还没彻底过去。

老李在想，对面众多的车中，一定会有一个人用手机照下了他的车牌号，或有人早已打了报警电话。他记得当时他把车停下，就是在告诉众人：我错了，可以记下我的车牌，我认罚！

他感觉大厅的入口会随时会出现警察，来追究他闯红灯。不过他此时的心已经平静了许多。

突然间，他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端着一杯咖啡，缓缓地向他这边走来。

＂你好！＂那人男人上前召呼着，指着冰场上挥动手的女儿问道。

＂是的，＂老李答到。

＂我的女儿也是在学花样滑冰，那里＂。那人指着分在一组训练的女孩说道，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这组女孩里，有金发碧眼，有黑发黑肤，有和自已女儿一样的亚裔。

老李仔细看过去，这位身边穿警服的阳光男子指向的那女孩，不正是刚刚横穿马路的女孩吗。